第三章 银鞍照白马(1) 作者:未知 山明,水秀,平湖如镜。 故名:镜湖。 只不過,因为试剑大会的缘故,姑苏城這几日已是人满为患,就连這小镜湖畔,也沒了昔日的清净。 镜湖村原本只有几十户村民,后来因为孙武在此归隐田园,孙家建了清风山庄,买下镜湖村上千亩田地,前来归附的族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常年有仰慕兵圣而拜访之人,为此村裡不光建了客栈酒楼,還有了固定的集市,数年之间扩张了十多倍的人口,成为姑苏城外屈指可数的繁华之地。 青青骑着黑驴,带着斗笠,悠悠然地进入镜湖村时,第一眼就看到清风酒楼的招牌。她刚到门口,那店小二看到她身后背着的长剑,就忙不迭地弓腰相迎,笑咪咪地问道:“客官是打尖儿還是住店呢?本店有上好的酒菜,客房倒是不多,但這方圆十裡之内,就我們這儿住着最干净舒服,還能给您喂好驴子……” “住店!”青青干脆地跳下驴背,顺手将黑驴交给他,“给我找间干净的客房就行,再来碗热炊饼。” “好咧!”那小二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看到斗笠下尖尖的下颌雪白,看不清容貌,亦觉得风姿可人,哪怕不是什么大金主,也不敢怠慢,赶紧下去安排。 青青见那大堂中有十多张桌子,一大半都有人,便随意捡了门口空着的一张小桌坐下等那小二,顺手摘下斗笠放在桌上,一转头,打量着周围的客人。 别看着村野小店,這会儿居然坐了不少人,其中有三桌每桌四人坐满,俱是身着黑衣劲装,腰间佩刀挂剑,一看就是同一伙人。只不過,他们三张桌子分据三边,当中围着的一张桌上,却只坐了一個黑袍男子,周围那些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隐隐尊他为核心之人。 青青只看了一眼,也无法否认,這人的确值得注意。那黑袍男子看起来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纪,俊逸挺拔,眉眼锋利如刀,鼻梁笔直,薄唇紧抿,坐在那儿不动如山身上亦散发着迫人的气势,让所有一进来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他,无论這裡坐着多少人,他始终是视线的中心,哪怕不言不语不笑不动地坐在那儿,亦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這样出色的男子,此时此刻在這裡出现,只怕不是孙家的人,就是孙家的客人。 青青心裡暗暗盘算着,忽然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手指修长有力,光润如玉,竟比女子的手還要精致好看,她一失神之间,那人似乎已觉察到她的视线,猛地转過头来,挑衅似地朝她投来一瞥,只一眼之间,眼神从不屑变成惊诧,继而轻轻皱了下眉,便收回了视线,一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波澜不惊的模样。 若是换一個人,或许只能感受到那人犀利的眼神和傲人的锋芒,可青青方才分明看到的,是那人眼中的剑气,凌厉得让她后背上一阵寒意掠過,激起她本能的反应,从手臂到手指,都发出跃跃欲试的跳动。 這只怕是她目前为止,遇到過最有挑战的对手。 一個眼神,就能挑起她的剑意,整個人,就仿佛一把开刃的利剑,丝毫不加掩饰地散发着身上的霸气。 他来這儿,是去姑苏试剑大会,還是——清风山庄的兵圣孙武? 青青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进入清风山庄的办法,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她的运气,总是不错的。 “公子,請用。” 黑衣人从小二手中接過饭菜,先行品尝過,再由另一人摆好自备的碗筷,這才恭恭敬敬地請那位“公子”用餐。這些人面容寻常,腰背挺直,显然并非普通侍从,做起這些事来却依然熟练,显然是這位公子的一贯风格,自然而然地带着种高人一等的贵族气派。 青青却看得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在他自個儿家裡爱怎么摆谱就怎么摆谱,到了這裡,還如此行事,真不知是哪個世家惯出来的毛病。 她的声音很轻,连头也沒抬,可那位“公子”偏偏就像是多长了只耳朵一般,不但听到,還朝她又看了一眼,眼神颇为鄙夷和不屑,像是根本不屑与她计较,更看不上她“故意”的引人注目。 侍从也看了青青一眼,只当是個无知村姑的大胆让公子不满,便转头朝她走過来,傲慢地說道:“哪裡来的野丫头,敢在我們公子面前放肆无礼,你若识相,就跪下来磕头认错……错……” 他的话還沒說,就赫然看到指着“村姑”的手指软软地垂下去,村姑抬起小小的面孔来,清秀的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 “你想让谁——认错?” 他根本沒看到发生了什么事,离锋却看到了,看到在那侍从伸手指着她的一瞬间,她在桌上轻轻一拍,只是一根筷子,快如闪电般在他的手指上敲了一下,只一下,便已让他筋断骨折。那速度之快,力道之精准,连伤者本人都沒看清是怎么回事,甚至等到手指垂下好一会儿,那种锥心的痛楚才从手上传到心中,痛得他惨叫起来。 “好剑法!”离锋并沒有替他出头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沒多看他一眼,其他的黑衣侍从便匆匆上前将他扶了下去。看到主人居然起身主动朝那個“村姑”走過去,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齐齐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青青冷笑了一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過来。她就坐在门口,眼看着他身后的侍从呈扇形散开,隔绝其他人的视线,只留下他们之间的空间,显然是這位公子来了兴致,要一试她的剑法。 她沒别的本事引起别人的注意,能等的,就是這個机会。 這位“公子”的身形修长挺拔,皎皎如松,她见過的人裡,只有孙奕之可堪与之比肩,连欧钺都只是壮,沒有如此高度,几乎让坐着的她需要仰视,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让他整個人都犹如一把锋利的剑,黑衣乌发,仅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松松地挽着,披散在身后,黑亮的眸子凝视着她,一步步走来时,将她整個人都笼罩在剑气之下,根本无处躲避。 可越是如此,她便笑得越开心。 对手难得,尤其是這样强大的对手,更挑起了她的好胜心。若非好胜,当初的她也不会在山中与一只白猿纠缠了几年,就为一枚青桃。如今的眼前人,比当初的白猿,更有意思。 离锋起初只是觉得這個村姑的手法奇特,出手全无痕迹,又快得不可思议。他自幼痴迷于剑道,拜過无数名师,年過十八之时,在秦国已无敌手,如今游历天下,也是为了寻找突破的契机。此次听闻吴国举办试剑大会,他虽不在乎几把好剑,但也想借此机会与天下高手比剑。到了姑苏,他听說孙武已隐居小镜湖,念着昔日的一面之缘,便特地来拜会一番,沒想到人還沒见到,却遇到這样一個奇特的小“村姑”。 只有当他一步步走近她时,才赫然发现,這個村姑的厉害之处。 她只是坐在那儿,笑吟吟地看着他。可那双清丽的眼笑起来宛如月牙儿,眼神却犀利如剑,他举手投足之间,她的视线便有若实质般投向他下一步要动的关节之处,起初他還不以为意,可沒走出几步,便觉得如芒刺背,不光是后背,就连不知不觉间握住剑柄的手心,都已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這种压力,只有他在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挑战师父的时候,曾经感受過。 可他的师父,是秦国第一剑客,当时年方四十,正是精力体力巅峰之际。而如今面前這個村姑,尽管眼神无比清亮犀利,气势十足,可那稚嫩的容颜,青涩的身形,顶多不過十六七岁,怎么可能有這样的功力? “铮——” 离锋终于控制不住,长剑出鞘,毫无花俏地朝她刺去。 剑势快、准、狠,剑尖所向,正是她捏着筷子的纤纤玉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近痴迷地看着這一剑的风采,从拔剑到挥剑,剑尖在一瞬间变幻成一串漂亮的剑花,犹如朵朵寒梅,绽放之初,让人目眩神迷,只是下一刻,這五瓣梅花便会染上血色,变得更加绚烂。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原本看起来气势雄浑、绚烂夺目的剑光,忽然之间,就失去了光彩。 离锋的剑停在了半空中,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的剑依旧指向青青,可持剑的手腕,却被一双普普通通的竹筷夹住,握着竹筷的那双手,正是那個毫不起眼的小村姑。 他几乎能感觉到,腕间的脉门被锁,根本再沒有一丝力道可用,這已是她手下留情,如若不然,她只要稍稍一用力,那双竹筷,就能刺穿他的手腕,挑断他的筋脉,让他此生再也无法用剑。 一念及此,离锋手中的剑便脱手而出,朝着桌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