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烤猪蹄

作者:舍曼
工作人员和沈柯一起,把陈烟桥先从滑道的缓冲区拖出去。

  本来想扶他站起来,被工作人员制止了,说冰面太滑了,怕扶不住他。

  他还一边拿着对讲机,“上头的停一停,下头有人不行了。”

  对讲机里的声音格外激动,沙沙个不停,“啥玩意?咋回事儿?”

  “就是站不起来,放心,我一会儿给他薅起来。”

  陈烟桥的脸色发白,唇色也白。

  他还是若无其事的表情。

  难以想象,他这么倔的人,这么不愿低头的人,会被一块方寸之间的塑料板困住。

  倪芝没怀疑,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靠疼痛来换取同情。

  只有他感情施舍别人的份儿。

  陈烟桥确实是站不起来了。

  他穿得极少,腿早就木了。因为坐在塑料板上,要用足尖抵着前面,膝盖弯起来,缩小自身面积获取更大的速度。

  他缩了腿,到弯道却控制不了腿。

  途中以极快速度狠狠侧磕到曲折的弯道冰墙上。

  没人敢把手伸出去,他肩膀抵了一下,免得撞到身子。

  半边肩膀也麻了。

  他们几人,说好了先下来的,先去其他地方排队。

  就剩沈柯倪芝在。

  沈柯伸手要拉他起来。

  陈烟桥没理。

  倪芝了解他,抱歉地跟沈柯说,“对不起,他这人就这样。我来吧。”

  陈烟桥站起来只是动作勉强,但没有失去行走力。

  倪芝撑着他,直接往园外走。

  他个子高,倪芝不矮,还是稍微伏底点就能整个撑着他。

  “为什么非得玩这个?”

  倪芝潜台词里,是他明知道自己腿脚不好。

  两人都听得懂。

  陈烟桥自嘲地笑笑,“看看自己是不是这么没用。”

  两人走到门口,倪芝直接松开他。

  她命令一句,“站着。”

  冰雪大世界的交通一直是一项难题,远远看去一片射灯,照的人们呵出的热气,像鬼域。灯光丝毫没有给人温暖感,出园区那一刻,所以人都巴不得解脱,早就冻透了。

  可惜基本上都是私家车。

  这里人人都开不了机叫不来网约车,好不容易有个出租车,都被抢完了。

  倪芝走到前面挨个问。

  “我对象摔了一跤,能不能先让我们上车?”

  没人愿意。

  实在是冷,“姑娘,大家都冷,我这孩子我还怕他感冒了。”

  “对不起,我们回宿舍来不及了。”

  沿路边问,走出去一条街。

  看到公交站牌。

  “只到友谊路,上不上?”

  “嗯,还有多久发车?”

  “人满发车,十分钟内吧。”

  “我接个朋友。”

  冰雪大世界的短线,友谊路,就是中央大街接江边的地方,也就是从江北过个公路大桥回江南而已。

  陈烟桥的腿,是没法走远些了。

  两人上车,有人给他让了位子。

  陈烟桥瞥了眼,“不用,谢谢。”

  倪芝:“……”

  她扯他一把,直接按座位上。

  车厢里温暖如春,玻璃上淌着水滴。

  一路过公路大桥,只能看见灯影,被水滴和雾气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下了车,所有人都莫名打了寒颤。

  还有人不愿意下来的,贪恋车厢内的温暖。

  售票员在往外赶人,“下车了下车了,别磨叽啊。”

  几个姑娘哆哆嗦嗦地去找方燕烤猪蹄。

  倪芝扶着陈烟桥最后下来。

  站牌旁边已经没人停留了。

  旁边不远处,有家暖黄色的快捷酒店,闪着暧昧的灯光。

  两人对视一眼。

  进了房间,陈烟桥第一件事是摸出烟叼起来。

  倪芝伸手,从他嘴里拿下来。

  陈烟桥瞟她一眼。

  两人眼神对峙片刻,倪芝挑了眉,给他重重地把烟怼回嘴里,没想到被含住的是她手指。

  烟骨碌碌滚床单上,黄色的滤嘴在白色床单上格外显眼,因为轻飘和床单皱褶,没滚两下不动了。

  倪芝的指尖和指腹是两个极端。

  陈烟桥的唇是冰凉的,还有胡茬刮人,恨不得打个激灵,可他唇腔内又是滚烫的。

  但他眼眸里同样是毫无波澜的。

  让人有一丝错觉,好似真是倪芝自己冒失,跌了香烟还送了手指。

  倪芝冷笑,“对不住。”

  她手指被牙尖轻轻磨了磨,这种冷暖交错和被撕咬感,倪芝从指尖麻到脊椎。尤其是看他端得是无波无澜,唇舌灵活诚实。

  倪芝一副忘记了上次亲热被撅的模样,顺水推手,被他按着腰窝跨坐在床上,虚靠在他腿上。

  “松开。”

  陈烟桥斜睨她,端坐地老神在在,吮吻她指尖却不停。

  倪芝吐气如兰,翘起身子,把唇凑到他唇边,“换一换。”

  她闭着眼,凭视网膜上残留的记忆,去摸索他大腿旁边的烟。

  两人唇瓣松开,她就往他嘴里塞。

  “还你。”

  烟又一次滚落床上。

  “本来就不想抽,”陈烟桥的手是冻惨了,现在还是像冰块,捏在她手腕上,还比往日粗糙,似乎皮肤有皴裂的细口。

  他解释,“取暖。”

  陈烟桥把倪芝按怀里,贴着她比他温暖许多的肌肤,语气里就带有欲色了。

  “你给我暖暖?”

  倪芝还是忍不住呛他,“上次不想,这回就想了?”

  陈烟桥虽然腿又僵又麻,手是好端端的,把她反推过去。

  “我这不是后悔了吗?”

  那支烟终于滚落地上了。

  无声无息。

  像舞台上的帷幕,顺着光滑的地面滚到柜子底下,沾了无数的尘埃。

  哪止他一个人冷,冰雪大世界里的温度,把两个人都冻透了。雪地里互相取暖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对方越冷越想靠近,因为肌肤下的血液是滚烫的,越拥抱越温暖。

  陈烟桥的腿还是没缓过来,膝盖上淤青了一片,微微在抖。

  他腿型饱满有力,就像倪芝之前好奇的那样,看不出来他受伤的后遗症这般重,受了寒冷刺骨地疼。

  倪芝伸手捂在他膝盖上。

  她手心也冷,没比他温暖许多。

  陈烟桥让她站起来。

  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她的纹身。

  他亲手画的纹身样式。

  一边儿的花瓣盛开似邀请,一边儿的花瓣凋零枯萎。

  还有细小的尖刺,细看原来是她起的鸡皮疙瘩。

  陈烟桥用胡茬刮了刮她纹身。

  倪芝忍不住颤栗,听见陈烟桥低低地笑她。她伸手拨弄他掺白的发顶,他头发蓬松却不算柔软,在手里发涩,他的偏分被她反拨到另一边,露出平常不常见的另一边发际线。

  她说,“烟叔,我也冷。”

  “嗯。”

  陈烟桥终于不再用胡茬刮蹭她,吻上去。

  一边含糊不清地给她个解释。

  “这是月季。”

  他没忘记还欠她一个解释,为什么和哀悼余婉湄的画如出一辙。

  小城市出身的父母,又是做生意的,难免迷信。

  从给他取名靠抓阄抓到画笔就知道,他长大后也延续了这一点,虽然接受了西方美术的教育,看着放荡不羁,实际上骨子里是传统的。

  他怕水火不容,就叫因桥。

  月季是请人算过的,他的幸运花。

  所以爷爷老家的阳台上,种了许多月季。

  和余婉湄相关的记忆,倒真有,他给余婉湄一盆儿,让她家里没人时候,就放到窗台上,有人就拿下去。

  他第一次画成这个样式,确实是为余宛湄。那时候,他的手已经勉强能忍着疼痛画些东西,刻刀却是没法碰了。情人节那天,他刚给余婉湄立了衣冠冢,山下是人间爱河,山上是呼啸而过寂寥的风,他想坐在她碑前,想画些什么哀悼她。

  余婉湄的遗体,都不是他去领的,是她父母和余婉央去的。陈烟桥没看见过,私心希望她走得美些,如倒塌的神庙前睡着的仙女,便勾勒出来。

  本来想在碑前烧了,后来想想,带下山寄回去。

  下山时候,右腿格外吃痛,被山风一刮透骨地刺痛,好似躯壳也是空荡荡那般,半人半鬼,行尸走肉。

  他忍不住剧痛,原地坐在台阶上休息。

  余婉湄走了,他留了一身伤痛,半身凋零。

  这人间还有什么幸与不幸,皆是苦难。

  最后在她手心添了朵的月季,那是他自己。当时种种,如果可以,他愿意死在余婉湄手心,陪她一起去了。

  没想到意外地平衡。

  绘画中讲究平衡,安静沉睡的仙女,环绕而飞的蝴蝶,每一个元素都影响观众对画作的解读,对画作感情的理解。

  画作的倾颓和安详,掌心的月季绽放又凋零。

  但那首诗和名字,全是谢别巷给他包装的。

  那天在中央大街,碰见倪芝,她游魂一样坐下来,在他的画摊儿前询价,完全没听清他说的是不要钱。

  同样是地震,同样是创伤,来往的人都画头像素描,想起她腿上的烫伤,陈烟桥下意识就起笔落了这朵月季。

  倪芝指尖堵了他的唇,“烟叔,我不听。”

  她有她的骄傲,恳求这件事也有时效性,恳求过一晚的解释,得不到,她也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他的垂悯。

  陈烟桥没继续说,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一下那朵纹身月季。

  他心里叹息,这倒是命运,他的十年,起点是它终点也是它。

  只不过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了。

  陈烟桥没想到的是,倪芝也会戛然而止。

  倪芝眼角上挑,眼底水光仍未退去,脸颊红晕犹在。

  拍了拍他脸颊,趁他没反应过来,姿势旖旎地退下床。

  “烟叔,你这腿好点儿了,我就回学校了。”

  陈烟桥脸冷下来,“什么意思?”

  倪芝把卷发从锁骨窝里被汗黏着的拨到身后,晃了晃。

  “没什么,让你体会体会,我那天的感受。”

  她低头捡外套。

  语露讽刺,“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之前是出于中年男人的难言之隐?”

  她捡完衣服,想过陈烟桥的表情,会愤怒,会毫不在意。

  抬头一看,愣了愣。

  陈烟桥勾着唇角,难得笑得张扬。

  “丫头。”

  倪芝风轻云淡应一声。

  陈烟桥舔了舔嘴角,像征服一匹烈马的兴致,“你还真对我年轻时候胃口,够劲儿。”

  倪芝摇头,“激将?没什么用。”

  “是没用。”

  陈烟桥认同,倪芝已经走到门口,抱着外套准备开门走了。他的左腿仍然活动不开,刚才倪芝帮他搬床上的,现在空有一张嘴,却动弹不得。

  陈烟桥开口,“回来。”

  倪芝说,“你好好休息。”

  她回头一看惊住了,陈烟桥双手撑在床侧,双腿半悬空屈着冲着地面,身体保持了一种非常不平衡的姿态。

  “丫头,我跟你说过,我这个膝盖骨裂过,装了铁箍。床边到地面50公分,一百来斤的重量,如果我松手全用左膝用力,足够再碎一回了吧。”

  倪芝惊疑不定。

  陈烟桥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唇角勾起个弧度,毫不犹豫地就往地面上跪。

  倪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连滚带爬,把外套仍地上,她也扑地上,才搂住陈烟桥。

  “你有病啊?”

  倪芝又气又惊,湿漉漉的头发又甩到脸侧。

  地上不干净,两个人身上都是灰,侧坐在狭窄的床边过道。

  陈烟桥已经扯开她毛衣领子,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她锁骨上。

  “有用吗?”

  “变态。”

  “嗯,多骂两声。”陈烟桥眼底有些讽刺,“反正你心里我不是什么好人,越骂我越刺激,中年男人的难言之隐可能就好了。”

  两人别扭着又互相迷恋着躯体。

  这么闹一回,倪芝的气儿消了一半。

  陈烟桥还是把她反剪,吻她后颈,他沉默一会儿,“丫头,对不起。”

  倪芝人都被扯回来了,说清心寡欲真是假的。

  她眼神迷离,“别说了,你目的不是达到了吗?不就是仗着我更爱你吗?”

  陈烟桥埋头在她一头卷发里,呼吸喷洒地闷笑,“赔上我的膝盖还不爱你么?

  “为了这个值得吗?”

  陈烟桥叹气,“是你值得。”

  “之前是我不好,你要理解成中年男人的难言之隐,也行,确实难言。”

  两人都没再撕破那层伤疤。

  他为什么之前不愿意碰倪芝。

  或许是理智尚存,或许是,他帮何旭来的孩子就知道,他在意那个死去的孩子。

  可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愿意再提呢。

  倪芝的喘息越发急促,“你的腿能行吗?”

  陈烟桥揉她头发,“那你配合一下。”

  他说完把手腕抬起来,他的那串儿佛珠还在上面缠着。

  “帮我摘下来。”

  倪芝转头同他对视一眼,一边儿看着他,一边儿用牙齿把佛珠慢条斯理地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来==

  50个红包哈!

  这个进度还行吗,终于,捂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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