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边塞风云起 3
人群依旧安静,只是刚才的喜悦消了一半。钱宽子挠了挠头。“蔡管家,您也晓得,这过年过得东西都涨价了,还是老规矩的话……”“钱宽子,”蔡荣祥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看过年不是把东西过贵了,是把你过得更猴精啦!二十文都开始嫌少?哼,就一句话吧,到底干不干?”蔡荣祥威严地逼视着钱宽子,并不理会旁人,因为他知道钱宽子在这群小子当中算是个领头的。谁知钱宽子屈服的速度比蔡荣祥预料的还要快,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小声嘟囔道:“我干。”其他后生见状,也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表示“认了”的意思。蔡荣祥得意地一笑。“就是嘛,乡里乡亲的,我老蔡从没想过要亏待大伙儿,晌午饭可是剔鱼子啊,呵呵。好了,都跟我来吧……”“好个屁!不成!”随着一声好像炸雷的高喊,王相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一把分开被惊呆的众后生:“这么大的院子,这么累的活儿,二十文?还不够买狗皮膏药的呢!”王相卿的话又让钱宽子等人恢复了底气,他们一致地换上了不满的表情,齐刷刷地看向蔡荣祥。蔡荣祥不由一皱眉。
“王二疤子,咋从来都是好好干活看不见你,这捣乱的事儿总是你拔份儿?”“咋个叫捣乱?”王相卿扬扬头,他脚踩地面,都和台阶上的蔡荣祥一般高,“宽子说得没错,眼下这啥都涨价,咋就工钱不涨?蔡大管家,你别过个年过成'圪促老财'了,那还不如钱宽子呢!”除了钱宽子有点儿红脸,众人全被王相卿的话逗得哄笑起来。“圪促老财”,那是以最会抠门著称的孙家大先生屈有财专用的“年号”,方圆百八十里的都知道,小孩儿们一天到晚唱着童谣:“武家堡的圪促老财,吃米按粒数,喝酒筷子蘸。”还没有谁会憨到让人把自个儿和圪促老财摆到一块儿而觉得荣耀的,蔡荣祥也不例外。“那……你想要多少?”蔡荣祥不失架子地问王相卿。王相卿嘿嘿一乐,一副早想好的样子,伸出了三个大指头:“三十文一天,还得剔鱼子管饱!”“三十文?你可真敢开口!”“这咋了?”王相卿理直气壮道,“初三的时候,孙老爷不是还当着大伙儿说过,今后要继续'造福乡里'么?那我们是不是'乡里'?你给我们加工钱,算不算'造福'?你要说不算,回头我直接去问孙老爷。咋,他说话不顶用啊?”虽然谁也没动,可蔡荣祥却觉得他在王相卿面前又矮了一个台阶。
更麻烦的是,众后生的情绪已经高涨到让他缺少胆量拒绝的程度。自古至今,一个好管家必备的素质之一,便是会识时务。而蔡荣祥无疑是好管家,“成,三十文就三十文。”他轻轻咬了咬牙。孙家后门门口响起了由衷的欢呼声。王相卿的大个头被一片崇拜的目光吞没了,就连毛蛋都不算最热烈的。后门这场小小的喧闹,自然影响不到花厅的清静,此刻,这里只有孙书同和香玉父女两个在叙话,气氛有一点儿忧愁。“香玉啊。”“爹爹?”“嗯,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你哥哥修院子的办法,只能是权宜之策。我之所以答应,实在是没有其他主意……爹很想听你说说。”“听我说?”“对,其实那天爹看出来了,你本来是有话的。”在父亲热切的注视下,香玉低下了头:“连爹和老舅都一筹莫展,我可不敢乱言。”“没事儿。”孙书同眼里放出兴奋的光彩,口中也换成了鼓励的语气,“现在就咱们父女,你但说无妨——要知道,咱家遇到的这个坎儿,可不比寻常啊。”“爹,我是想……咱们不如去找找曹家?”曹家也是太谷地界声名显赫的富商,同时是香玉未来的婆家,因此难怪她在说这话时颇有些难为情,而孙书同则犹豫了起来。“这个我不是没考虑过,可总觉得不太合适。
你就不担心爹这样做了,会让曹家觉得你嫁过去是图人家的财?这以后……”“不会的!”香玉连连摇头,“您知道,我和曹公子从小便……要好,这桩婚事又不是为了借钱才定的。何况,只要能帮咱家渡过难关,女儿就是背些莫须有的闲话,也不算什么。”“香玉!”孙书同赞许地望着女儿,“还是爹常说的那句话:你不是男儿,却胜似男儿啊!”“爹爹过奖了,这不过是女儿尽孝的本分。”实际上,香玉是挺怕父亲老说这句话的,还好,这一次兄长孙文举不在场。“好,好,这个法子值得一试。”孙书同有点儿高兴得不知怎么说了,“我这就进城,去和你曹伯伯商量商量。呵呵,你这个未来的公公啊,最会装穷,别人不晓得,我可是知道的,这几十万银子对他来说真不算难事,呵呵……嗯,这事了啦,香玉你也回绣楼去吧,毕竟婚期日近,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是,爹,那女儿就告退了。”虽然用山西富户大院的一般标准衡量,孙家的宅子恐怕只能称做“寒酸”,但对于村里的后生们而言——哪怕仅是后院——依然每次进来都恨不能多生几只眼睛,好把这三进三出、楼台相连的高阔尽收视野。
现在是休息时间,蔡荣祥早就交代钱宽子负责管事,自个儿忙别的去了,因此他们更有工夫倚坐在木材堆上,不停地转着脖子,敬畏地四处打量。李金来的小眼儿又看得放出光来。“哎,你说说,人孙家,到底是咋挣下这么好的家业的?”这个问题他已经不知问过多少回了,大伙儿早就听腻了,因此也只有钱宽子还愿乐此不疲地再答一遍。“咋挣下的?走口外呗,人家祖上三代就开始走口外了。”“宽子哥,走口外就能发成个这?”往常情况下,小毛蛋都是个忠实的听众,很少像这样发问。但随着其个头一天天地长高,他对这些大哥平素最爱聊的发财问题也关心起来。“那当然,”一谈这个话题,钱宽子的口吻就变得特神秘,“那口外,遍地是钱!别的不说,光把荒草扒拉开,底下就全是宝石金子!嗯,我都跟我爹说了,找个机会,我也走趟口外,到草地上挖宝去。到时候回来,天天请兄弟们吃剔鱼子,老醋敞开了喝!”兴许是钱宽子这回说得太逼真,众后生都有点儿被他带进那个梦境般的未来之中,其中要数李金来最投入。“宽子说得对,咱村那个刘老栓就是走口外,去了才几年啊,那财发得,哼,年前还雇我砌了个新院墙呢。
他要是还打算去,到时我就跟他一块儿闯闯!”就在孙家后院的工地马上要诞生一批新财主的当口,一声冷笑把大家全都拉回到满身疲惫的现实里。即使拿脚指头想,李金来也知道是谁,他带着梦醒般的懊恼瞥了一眼懒懒躺在木头上的王相卿。“王二疤子,你笑个甚?”王相卿睁开一只眼,坐了起来:“口外,你想走就走?愣球货,那是犯法的事儿,被官府抓住,不砍头也得脱几层皮。想当年我爹一走,从此再没了消息!我娘就为这个早归了西,害得我现在成天看我那酸文姐夫的脸色过日子,呸!你们呀,去吧,反正我就留在村里帮六哥杀猪啦,等你们回来请我吃剔鱼子喝老醋。”众人纷纷露出不屑的神色,一时间,在后门争工钱的英雄又成了集体嘲讽的笑料。“二疤子,你平时不是叫唤得挺凶么,”李金来可逮着一个报复的机会,“什么发横财呀,要当'武家堡第一富'呀,真让你去干,就怂了?切,一点儿肚渣子都没有。”“发财谁不想?”王相卿毫不含糊,“可得看是干啥,走口外,给人送脑袋的事儿,愣货才干!我还得留着报答我姐呢。”他敲了敲自个儿的脑壳,又引起一阵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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