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三山压顶 作者:想见江南 薛三郎目光微斜,缓缓转向赵欢欢。 双眼带着几分笑意,却暗藏锋锐。 他的目光一路从她颈侧滑过,停在她唇角,又继续下滑。 “嗯,” 他忍不住舔了舔舌头,“薛向,你的眼光倒是不差。” 说着,他手中折扇一敲掌心,笑意更浓,“我在神京这些年,见过的美人无数,可像这等骚媚入骨的,还真没几位。” 赵欢欢悄悄退开一步,却被薛向拉住。 她挣了挣,没有挣开,一颗心却仿佛被浸入了蜜糖罐中。 薛三郎轻哼一声,转视薛向,“把她送给我,此事就到此为止。” 人群哗然,窃语声如潮般在场中蔓延开来。 “不愧是江左薛家,好气魄,对上薛向这等人都稳压一头。” “那可是江左有数望族,一门九举士!” “江左薛家与中枢数位阁老皆有姻亲,地位显赫至极,不是迦南郡的那些小家族能比的。” 议论声层层迭迭,几乎将空气都压沉了。 “接着说,别停,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高见。” 薛向死死盯着薛三郎,心火渐燃。 他回云梦住的那几天,便听程北汇报过,说江左薛家来送了礼物。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定是被薛家给盯上了。 他也不觉奇怪,时至今日,他已然清楚自己文名有多大。 薛家不盯上自己,反倒是怪事。 此刻,薛三郎冒出来,恰好和联合商社对上,哪会那么巧?必是打听清楚了联合商社的根脚,奔着自己来的。 至于薛三郎强要赵欢欢,也不过是对自己在搞服从性测试。 薛向心里明镜一般。 薛三郎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笑意尽敛,“薛向,早听说你张狂,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别忘了,说破大天,你也姓薛,身上流着我薛家的血。”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薛向竟也是江左薛家人?” “怪不得薛向竟有如此惊天才气,原来出自那一门九举士的薛氏!” “江左薛家文脉天厚,若非家传根基,哪能有这般手段。” 薛三郎冷声道,“当年,你母引诱你父,害得你父被赶出家门。 你父竟敢自立门户,家主心善,未有追究。 你也凭借我薛家子弟独有的文采天赋,走上科举之路,才有今日之造化。 你不思报效,主动回归宗祠跪地请罪,竟还敢如此张狂。 私置产业,欺侮同宗,就这两条,家主就饶不得你。 你快要参加学宫试了吧?须知学宫试录的不只是学籍,还有祖籍。 若无家主签发祖籍册,你连参加学宫试的资格都没有。 再有,你在外张狂,坑害世家,族中为你花了多少力气灭火,你可知晓? 你以为我真看得上这等娼妇,不过是试探你对家族有几分尊崇。 现在,我已然试出,你小子就是狼子野心,不堪教诲。 我奉劝你速速返回宗祠,跪地叩头,祈求家族宽恕。” 薛三郎说罢,玩味地打量着薛向。 薛向猜得不错,薛三郎并非闲了没事,故意找茬。 实则是,因为薛向闹腾的动静越来越大,不仅震动了薛家,也震动了薛家少主薛师钊。 薛三郎大号薛师义,论血缘,和薛师钊已经出了五服。 而薛向之父薛元山,和薛师钊之父,也就是薛家家主薛元陵则是同祖的堂兄弟。 薛师钊嗅到了危机感,薛师义看透薛师钊的心思,这才为其前驱,自告奋勇,折辱薛向,只为在薛师钊面前立下头功。 “怎的,你当真要背叛家族?” 薛师义步步紧逼,他只希望逼急了薛向,薛向忍不住当众辱骂薛家。 到时候,薛家的长辈们便是再惜才,也不会容一个不敬家族的小辈。 “薛师义,家母与家父情投意合,奉父母之命而成婚姻,怎的到你口中,成了勾引。不知家母和家父结百年之好时,你是何年岁?” 薛向强忍着怒气,诉说道理。 他父亲和母亲当然没有父母之命,但不妨碍他颠倒黑白,当众宣称。 薛师义不知薛向怎么往这茬上引,才要分辩。 便听薛向低喝一声,“既未亲见,却要搬弄口舌,辱及家母,身为人子,倘置若罔闻,与禽兽何异。 死来!” 喝声罢,薛向已化作一道虚影。 刹那间,他已欺到薛师义胸前。 一个靠肩,薛师义觉得自己被十头大象撞上了。 咔嚓一声脆响,他肩骨移位,胸骨粉碎。 紧接着,薛向一记肘击,正砸在薛师义下巴处。 薛师义凌空飞起三丈,下巴粉碎,鲜血和牙齿在半空中狂飙。 哐当一声,薛师义如一个破布袋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全场一片死寂。 灰袍修士与青袍中年想逃,却被薛向探手一勾,灵力化作无形绳索,将两人一并摄起,硬生生掼在地上。 “谁,谁敢在此闹事。” 两名巡场兵士疾步赶来。 薛向朗声道,“这三个贼人,无理取闹,我奉沧澜学宫魏范魏长老之命先行擒拿,你们带下去,打入地牢,没有魏长老手令,不可放出。” 薛向扯魏范大旗,毫无压力。 “诺。” 两名兵士当然知道沧澜学宫魏长老的份量,见众目睽睽,薛向还敢坦然直言,料定他没有说谎,便即招来同伴,顷刻间,拖着三人如拖死狗一般离开。 “列位,都散了,今日观碑盛宴,休要为几个败类,坏了心情。” 薛向拱手团团一礼。 “悲秋客好本事,如此犀利拳脚,多少年不见了。” “传闻悲秋客不过筑基修为,出手间,威力竟如此之大,绝不逊色于结丹强者,佩服,佩服啊。” “既然悲秋客是联合商社的股东,联合商社的货,肯定没问题,我买三块隔音玉。” 人潮涌动之际,薛向已抽身而出,赵欢欢随后跟随。 两人行至一处偏僻的回廊,水光隐约,灯影稀疏。 赵欢欢抿唇看他,轻声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若是那江左薛家势大,我去赔个礼,也好息事宁人。” 薛向横眉,“要你赔什么礼,别把自己搭进去。” “人家怎么会?再说,就是把人家搭进去,能为郎君平灾熄难,人家也愿意。” 赵欢欢撅起饱满红唇。 “我看你是巴不得招蜂引蝶,男人的事,女人少插手。” 薛向挑眉道,“敢不守妇道,家法从事。” “哦?”赵欢欢眸光一转,似嗔似笑,“什么家法呀?” 说着,她轻轻一扭,圆润的后丘在紧窄的衣袍下轻轻扭动。 薛向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恰在此时,苏丹青高喊着,“备货。” 赵欢欢俯身在薛向耳畔,轻声说了他在沧澜州的住址,鲜红的“蛇信”在薛向耳郭里扫了扫,咯咯笑着离开。 薛向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住满腔浴火。 半柱香后,薛向在园中渐觉无趣,便想着去赵欢欢的住地等着。 忽地,余光瞥见一道俏丽的身影,正朝金色拱门走去。 薛向心中一动,疾步追至近前,轻轻在那青衣女子肩头一拍。 青衣女子一扭头,娇俏的脸上先绽出笑颜来,“薛郎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雪剑姑娘。” 薛向拱手行礼。 这青衣俏婢正是雍王妃的贴身俏婢,和薛向已经是老朋友了。 两人见礼罢,薛向问,“元君也在此处?” 雪剑点点头,今日的观碑盛宴规格极高,我们王府也有不少生意要扩张,故而,元君也得到此交际。 嘴上如是说,雪剑清楚,雍王妃为何到此。 作为雍王妃的贴身婢女,她最清楚雍王妃的变化,哪怕是极微妙,极小的变化。 尤其是,自魔障之地探宝归来后,雍王妃变化之大,让雪剑暗自咋舌。 如果说以往的雍王妃,是一汪清冷的冰泉,现在则变成一团冰冷的火焰。 外表未变,内心炽热。 好几次,她都在雍王妃的闺房内,听见了某人的名字,还伴随着雍王妃低低的呢喃声。 “不知元君可方便一见,我们暌违多日,我十分挂念元君。” 薛向心中火热,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了那荒僻山洞中,与雍王妃胡天胡地的日子。 雪剑俊眉微蹙,“元君只能在此停数个时辰,而且不方便离开会场,郎君若是方便,不如随我入内。” 薛向略一沉吟,颔首答应。 二人并肩而行,穿过人潮灯影,向那座金色拱门走去。 金拱门前灯火通明,两名持戟修士虎视眈眈,神色冷峻。 见雪剑带人而来,立刻拦下。 雪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色手令,才一亮出,符纹闪烁。 两名守卫神色一变,齐齐拱手:“请进。” 拱门之内,别有天地。 三层小楼临水而筑,朱栏环绕,灯影浮动,檐角悬珠,似星坠人间。 湖风吹过,香气混着花露,空气中隐隐带着一丝暖意。 雪剑停步于回廊尽头,转身对薛向一笑:“人多了反不方便说话,就不请郎君入楼了,郎君且稍候片刻,元君此刻正在楼上,待我去通传。” 薛向颔首,雪剑提裙而去,脚步轻盈,转瞬没入珠帘之后,朝着三层红楼走去。 薛向立于长廊之中,临湖观水。 不多时,身后传来衣袂摩挲声,一抹熟悉的体香传来。 薛向转过身来,眸光才定住,笑意便爬上脸来。 一女子缓步行来,不是雍王妃又是何人? 她未戴面纱,一身宫装曳地,绛红织金,腰束玉带,衬得肤若雪凝,唇似晚霞,眉目间带着生人勿近的威仪。 灯火映在她的肩颈上,细细的锁骨若隐若现,胸前的金丝花纹随呼吸微动。 她面如冰霜,双眸却漾动着溶溶春水。 薛向疾步上前,她却后退两步,斜眸往红楼方向看了看。 薛向会意,冲雍王妃拱手行礼,低声道,“一别多日,叫我想煞。” 雍王妃深吸一口气,“郎君自重,那日荒唐,还请郎君忘怀。 自此往后,我只是雍王妃。” 薛向眉头微皱,“便依王妃。” 他貌虽年少,阅历却极深。 他很清楚环境和体制的力量。 在魔障之地,雍王妃能脱去伪装,一则是险死还生,心神激荡。二则是地处荒野,规则、身份,无形中皆被抛去。 于今,她回归体制,重新站在雍王府内,无形的枷锁自动套上身来。 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此刻,薛向和她纠缠不清,只会让她看低。 来日,方长嘛。 薛向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雍王妃愣住了,心头反倒涌起一阵酸意。 两人正相顾无言,一人快步走来,“我当元君是有何事?原来是来见朋友来了,不知这位朋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人三十四五年纪,身着玄青官袍,腰悬白玉佩,眉目端整,却自带一股凌厉之气。 他行至近前,冲雍王妃拱手行礼,又冲薛向点头致意。 雍王妃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却很好地遮掩住了,她冲薛向道,“这位是沈三山大人,现任礼殿考试司掌事,仙符六品。” 薛向拱手为礼:“见过沈大人。” 沈三山微微颔首,“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云梦薛向。” 薛向含笑道。 沈三山双眸精光爆射,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悲秋客,倒是我失敬了。” 说罢,他看向雍王妃道,“想不到王妃和悲秋客也是老朋友?” 雍王妃道,“昔年我巡游至迦南郡,蒙尹川先生看重,替他在照夜坞带了几堂课。 薛向恰在照夜坞求学,我厚颜,算他半个老师。” “世传王妃冰雪聪明,才气过人,没想到竟还当过悲秋客的老师,真是失敬了。稍后,文会,王妃少不得要一展诗才,叫我等一开眼界。” 沈三山不再理会薛向,专注地看着美艳如花的王妃,暗道,昔年艳绝江左的美人,如今竟更胜往昔。 雍王妃耐着性子与沈三山寒暄,时不时礼节性地赔笑。 薛向却见不得她这般,忍不住传音道,“跟他笑什么劲儿,这老小子不是好人。” 雍王妃惊讶他忽然多了传音的手段之余,心中竟忍不住甜滋滋的,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她这一笑,宛若娇花临风,美不胜收,看得沈三山一呆。 薛向越发不喜,雍王妃侧身一步,挡住沈三山视线,趁机冲薛向眨了眨眼睛。 薛向只好静立不动。 沈三山拂了拂袍袖,瞥薛向一眼,道:“我此番来沧澜,不单是为观碑盛宴,更是奉命代表中枢,主持此番观碑盛事。 我查阅过学宫呈来的榜册,你名列第九。以你悲秋客之盛名,只得这个名次,似乎不太相称。” 薛向神色平静:“悲秋客也不过是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沈三山唇角轻扬,眼中闪过一抹锋厉,“相比于你的凶名,确实不值一提。” 空气瞬间凝固。 沈三山忽地展颜一笑,“玩笑,玩笑而已,既有王妃教导,想来薛朋友将来定能收心敛性,改过自新。” 雍王妃微微蹙眉,“沈大人言重了,薛向品性高洁,堪称儒生楷模。 前番,薛向以一己之力安顿道蕴金身,中枢诸公不也多有赞誉么?” 回护完薛向,雍王妃摆手道,“薛郎君请回吧,我尚有私务,有朝一日,你有遐去神京,再去拜会我。” 沈三山哈哈一笑,“万万使不得,悲秋客何等大名。 本官组织雅集文会,若是放走了悲秋客,传出去,岂不让沈某成了笑话?” 雍王妃轻扫薛向一眼,示意他拒绝。 薛向道,“既然元君参会,我愿附以尾翼。” 正说着,一名侍者快步入廊,俯身道:“沈大人,楼上诸公已到,请您移步。” 沈三山略一颔首,目光在雍王妃与薛向之间一转,笑意不减:“那便恕我失陪,王妃请速来。” 他转身离开,衣袂扫过地砖,声息渐远。 雍王妃低声道,“你去做什么,瞧不见沈三山对你颇有敌意。” 薛向传音道,“我不管旁的,能与你在同一屋檐下,多待片刻,也是好的。” 他哪是传音,浑似钻入她心底。 雍王妃身形一滞,只觉胸口微微发烫。 她自幼听惯士子的吟咏风雅,也见过无数冠冕堂皇的情词,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听来轻淡,却直抵心湖。 一时间,她竟愣住了。 薛向接着传音,“沈三山这老小子看你眼神不对,得当心。” 雍王妃柳眉轻挑,低声道:“你上楼就知道了,差不多都是这般眼神。” 薛向瞪眼:“你脸上面纱哪儿去了?好的习惯怎么不保留?” 雍王妃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 好容易才冰封起来的心湖,不知觉间被他撩化了。 她赶忙转移话题,“这沈三山还有一重身份。 他是新任首阁沈默沈拙言的族亲。 沈三山出身世家,最重门第血统,以你为难世家的履历,他对你有好印象才有鬼了。 你既非要上楼,我也不拦你,到时候多听少说,我替你引荐几个大人物。” 薛向“嗯”一声。 雍王妃没好气道,“好好说话不会,越来越没正形。” 薛向哼道,“我什么形状,你又不是没见过。” “呀。” 雍王妃脸上烧起红云,一直烧到耳根处,几乎站立不稳。 薛向放出灵力,才悄悄将她扶住,传音道,“肖姐姐,你在想什么形状呢?” 雍王妃掩面羞走,没走几步,竟不得不减小步幅。 薛向心生疑惑,跟行上来,只见桃木地板上,多了淅淅沥沥的滴渍。 薛向愣住了,赶忙用脚将滴渍抹去。 三十余息后,他缀在雍王妃身后,进得楼来。 楼中灯火明灿,檐下垂缦似云,窗外湖光映入帷幕,波光粼粼。 堂上设香案玉几,朱木铺地,铺陈得极是讲究。 几案之侧,玉壶、金盏、翡翠杯罗列一线,案后陈列的名家画轴,皆是百年真迹。 来客极多,男的多为儒生、高官、宗门强者,女的皆着华裳,或风姿绰约,或娉婷清绝。 上层雅座间,隐隐还能见到几名气息深沉的修士,皆非凡俗之辈。 雍王妃入场,不少人冲她行礼,雍王妃一一回应。 薛向跟着雍王妃一直上到三楼,那处人少了一些,但能在那里出没的,分明都是气势沉重的大人物。 很快,去完净手间的雍王妃回返,引着薛向进了一处圈子。 替薛向引荐后,众人无不面现讶色。 薛向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这名声既有惊天的文名,也有惊人的凶名。 不管对薛向持何等看法,但看雍王妃的面子,众人皆含笑致意。 薛向正耐着性子融入圈子,忽地一人气势汹汹而来。 那人年约二十五六,锦袍玉带,腰悬金符,面若冠玉,眉间自带几分骄矜之气。 他直奔至薛向近前,厉声喝道,“大胆薛向,谁给你的权力,乱刑抓人,还敢抓我的人!” “师钊,你嚷嚷什么,成何体统。” 雍王妃俏面寒霜瞪着来人。 来人赶忙向雍王妃拱手行礼,“姑姑,这是我和薛向的事儿,您别管。” 只听来人嚷嚷,薛向就猜到此人姓薛。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家伙竟称呼雍王妃为姑姑。 薛向神色微僵,悄然传音问道:“姑姑?咱俩是亲戚?……不会有血缘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