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八司
太后的包厢里有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伏荏染在偷听太后和黑衣人说话。
太后要杀伏荏染!
她许久都无法接受眼睛看到的事实,太后居然说伏荏染是刺客,并且下令杀她。
那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吗?
原来皇宫内外流传的太后对云桑县主宠爱有加,都是骗人的吗。
她原本十分嫉妒伏荏染能得到太后的喜爱和青睐,此时却恍然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飘渺虚幻。
黑衣人跑了,伏荏染自然也不再多留,在芙颜的保护下从相同的地方逃之夭夭。
太后不停敲打着扶手,声音沙哑地低吼,“把伏荏染给哀家抓回来,生死不论。”
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呼吸猛地一滞,急声喊住准备追出去的人。
她改变了主意。
“活捉。”
黑衣人不一定能抓得到,伏荏染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太宰肯定知道是她杀了伏荏染灭口。
这个后果是她、甚至整个暮国都承担不起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活捉伏荏染。
大不了和太宰撕破脸,只要有伏荏染这个人质抓在手里,太宰就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伏荏染把今天偷听到的事捅出去了,只要捏着伏荏染的小命,太宰甚至会帮她摆平一切。
伏荏染这颗棋子用处多的很,好用的很,绝不能死,必须抓在手里!
“夕嬷嬷,立马传中尉前来。”
话音落,才想起夕嬷嬷被她打发出去了,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一转头,一下子瞧见微耸着肩,脸色发白,满脸惊惶的原梨,抬手把她招到身边。
“方才的事都看见了?”
原梨闻言,吓得双唇直发抖,想到太后方才说‘必须死’时狰狞可怕的表情,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她该怎么回答?
到了现在,她不会蠢到没看明白前因后果。
太后与那个黑衣人有什么隐密,而伏荏染发现了这个隐密,所以才会突然变脸。
太后不会也要把她灭口吧?
原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一副又蠢又恐惧的样子。
太后咧嘴笑了笑,慈爱地伸手摸上她的脑袋,原梨吓得脖子瑟缩一下,却是不敢躲避她的抚摸。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聪明懂事,不会做背叛姑母的事对不对。”
原梨只是一个劲地战栗,双手死死抓着裙子,眼皮一直盖着眼球,不敢看太后一眼。
太后还在不停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却浑身带着一股压迫地气场。
“我们是亲姑侄,都是原家人,一家人就要互相帮衬,明白吗?”
这话由太后嘴里说出来很是讽刺,她何曾记得自己是原家人,当太后这么多年何曾帮衬过原家。
但原梨这会什么都思考不了,只会一个劲点头。
太后看她被吓破胆的样子,嫌弃地蹙了蹙眉,“说话。”
原梨吓得身体又是一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明白了。”
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安抚她的恐惧,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原梨早把闯来这的目的忘了,想了半天才道,“我在街上看见曹晨带着一群护卫气势汹汹地在找县主,我担心县主有危险,所以想找您求救。”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孩子。行了,回去吧,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谁也别说。”
最后一句话,带着警告语气拉长了音线。
原梨胡乱点头,得了太后准许,立马逃也似地跑出了包厢。
今天将是她永生难忘的一日。
望着原梨消失在楼梯口,太后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黑如锅底。
整个三楼又重新安静下来,但平静不再,到处遗留着打斗的痕迹。
太后把中尉冯连叫了来,命令他派人守住宫门和各个城门口,全城搜捕伏荏染,必须活捉。
中尉问道,“臣该以什么理由搜捕?今天闹的动静不小,怕是瞒不住。”
太后虚眯着眼睛,看着大堂中来来往往的禁军,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狠厉。
“原梨刚刚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理由。没有什么是死人瞒不住的。”
饶是中尉见惯战场血腥,此时也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
今日随行太后出宫的共有一百禁军,与黑衣人、伏荏染几人交过手的也有二十,这些人都活不了。
而另一边的伏荏染和芙颜,逃出戏楼从后厨方向原路返回,行色匆忙,在拐角处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伏荏染心道不好,一抬头就瞧见是夕嬷嬷。
夕嬷嬷着一身玄色,上面绣着喜鹊梅枝,端了一碗桃花面。
因为被伏荏染撞了一下,撒了些汤水在托盘上。
“县主,您怎么在这?”
夕嬷嬷一脸平和地询问,看来还不知道戏楼发生了什么事。
伏荏染不答反问,“夕嬷嬷怎么没在太后身边侍候,到这偏僻的后厨来?”
夕嬷嬷含笑道,“太后想吃桃花面,特意让老奴去她幼时吃过的铺子去买。这不,热乎乎的桃花面刚买回来,正准备送过去呢。”
“这点小事还劳烦您跑一趟,随便打发个小伙计就行了。”
“旁人不清楚太后的口味。”
伏荏染笑盈盈地点点头,“那您忙,我就不拦您的路了,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夕嬷嬷端着托盘,欠身行了个礼。
“县主有什么需要吩咐戏楼的伙计们就行了,若伙计们办不好,吩咐老奴也行。”
伏荏染应了一声,背道各自离去,没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夕嬷嬷一眼。
她还从未见夕嬷嬷穿过黑色的衣裳。
伏荏染和芙颜从绸缎铺出来,发现大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每个士兵都拿着画像在人群中搜寻,画像上的人正是伏荏染。
田广丰将一顶帷帽戴在伏荏染头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这半个时辰都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满城都在找你。”
伏荏染压低了帽檐,面纱垂落遮挡着她四处梭巡的目光,快步往偏僻的街巷走,简单回答道,“偷听被发现,太后想要我的命。”
短短几个字,田广丰只觉背上瞬间竖起一层汗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太后……要杀她?
“主子,往这边走。”
芙颜走在最前方领路,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看见有搜寻的士兵便想法绕开。
“太后想杀我,却也绝对不想背负杀我的罪名,肯定会像上元节一样,把罪名栽在其他人头上。那她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我若死在宫外,她有的是办法推脱关系。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皇宫。”
伏荏染虽然并不喜欢皇宫,但现在不得不承认,皇宫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想得到太后不会想不到,太后肯定首先就会派人守在皇宫和城门口,不准她回宫也不准她出城,这样就可以把她困在城里,瓮中捉鳖。
那她除此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伏荏染敛着眸子出神思考着,脚上的步子一下都没有停,脑袋突然撞在芙颜的后背上,芙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主子,走那边。”
芙颜声音凝重,不等伏荏染看清前面的情况,已经被拽着转了方向,朝左手边的巷子快速跑去。
然而,她们的反应还是不够迅速,被前方一行拿着画像的士兵发现了。
一连串铿锵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喝停声传来,十几个士兵已经朝着三人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士兵们刚刚追到拐角处,迎面一群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突然从天而降,身形凌冽而迅猛,一个眨眼间便把十几个士兵全部抹杀了个干净。
士兵们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便瞠大瞳孔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统一有条细长的血痕。
弗谖从巷子里走出来,冷眼瞧着地上的尸体,回望巷子对面已经跑不见的三人。
他沉声命令,“扔到太后寝宫里,再带句话,禁军我帮她处理了,我们该有个胜负了。”
他这是下战书了!
他们和太后一直是面上亲如骨肉,背后狠下杀手,虚与委蛇了这么长时间,双方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从一开始,伏荏染和太后就不可能和平共处,她们注定是敌人。
今日戏楼发生的事,便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挑明了。
弗谖昂首远眺着皇宫的方向,嘴角泛起冷笑。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太后的下场了。
伏荏染几人躲过了那群士兵的追捕,可没想到很快又撞到了另一队士兵。
伏荏染边跑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凶神恶煞的携刀士兵,眸子微微收缩。
这一队士兵不是禁军,倒像是巡城士兵。
是中尉的人!
伏荏染一下就明白过来,太后想杀她乃私密大事,自然会交由信任的中尉来办。
而且中尉本就掌京城缴循,寻人搜查这种事,更加名正言顺。
等她想清楚这些,那些巡城士兵已经挥刀朝她砍来,芙颜倏得闪身上前挡住了这一刀,并把持刀者逼退五丈远。
芙颜几个灵巧动作,大刀转眼易手,手起刀落,将对方头颅砍下。
大股热血直喷而出,溅在旁边布满青苔的土墙上。
芙颜的脸也被鲜血染脏了,臭烘烘的血腥味让伏荏染几欲作呕,不敢去看那颗血腥的头颅。
芙颜却毫无情绪,面沉如水地紧盯着前方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
她那嗜血、阴骘地气场,让那些见惯鲜血的士兵们都不由汗毛直竖。
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面如土色,却也只能一个个冲上前来。
所有士兵团结一致,一窝蜂扑向芙颜,不要命的纠缠着她,倒是让她一时难以脱身。
被她护在身后的伏荏染和田广丰便落了单,立马有士兵乘机扑上来抓人,被芙颜眼明手快得挡住了。
“主子,快走,我在这拦着。”
伏荏染攥紧了手,她不忍心丢下芙颜一个人,但她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只能成为拖累,让芙颜分心。
她沉默一会,双拳慢慢松开,“你小心点,我去弗谖。”
说着从芙颜给她清理出的安全出口,顺利地跑走了。
可她没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那一瞬,锋利的刀刃在阳光映照下银光一闪,直剌剌地从芙颜前身划过。
伤口从右脸斜向左胸,深刻入骨。
田广丰紧跟在伏荏染身后,不停问着接下来往哪儿去,该怎么办,弗谖侍卫在哪儿呢?
伏荏染也是一脸茫然,没有方向。
弗谖这会肯定已经知道戏楼发生的事了,正满暮城地找她。
他会从哪儿找起呢?
她和弗谖自来暮城就一直呆在皇宫里,只出了两次宫,在这城中认识的人怕是只有原家。
可戏楼上发生混乱时,原梨也在场,太后肯定已经交代过了。
她若去原府便是自寻死路。
那还有哪儿呢?
伏荏染急地团团转,半天也想不到,芙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要赶紧找人求救。
边走边想事情,脚下没看路,突然身子一歪,被一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扭到了脚,差点跌坐在地上。
“主子,您没事吧?”
田光丰紧跟着蹲下来关切问道,想要看她脚踝伤的怎么样,手伸在半空停止了,转而背到了身后。
伏荏苒一只脚着力,斜蹲在地上揉着脚踝,眉头微蹙。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倒霉。
真是运气不好,走平路都要崴脚。
她烦躁地长吐了一口浊气,手撑着小腿正要站起来,一抬眼,整个眼底世界都被粉色填满。
在那一眼望不见头的桃花林中,徐风摇曳,落英缤纷,醉人的桃花香让人沉迷,恍若闯进了仙人的世界。
尽头微微冒出的房檐掩映在桃林间,清幽,雅致,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伏荏苒惊叹地伸手抓田光丰,一转头,却看见田光丰手里紧攥着一个扁硬的石头,石头棱角锐利危险。
田光丰正举着那只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尖锐石头,五官凝重而复杂。
伏荏苒眼中璀璨的光骤然僵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漠。
“你干什么?”
田光丰嘴角抽搐了一下,赶忙解释道,“我捡块石头防身,要有人追上来了,也好有个武器。”
边说边把举着的手臂垂了下来,五指收紧,将整块石头包裹在手掌间看不见了。
伏荏苒垂眸看了他握紧的拳头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田光丰撇眼她意味深长的眸子,身体一阵滚烫。
这里应该就是桃花春庄,伏荏苒听弗諼说过,桃花春庄因内外种满了桃花而得名。
桃花春庄的桃林在整个暮城可谓一大绝景,但因为桃花春庄向来低调忙碌,所以即使美不胜收,也极少有人来观赏,只因不愿打扰。
伏荏苒喜不自胜,正担忧无处可逃就来到了这,或许可以求求庄主。
此时再看那桃林深处隐约露出的飞檐斗拱,已然成了她眼中的避难所。
伏荏苒迈步往桃林深处而去,田光丰环首四顾,微凝的脸上充满警惕。
在他没看见的隐秘处,早在两人出现在桃林边缘,便有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伏荏苒在许多探究的隐秘注视中渐入深林,桃花林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越往里走越有种不知前路,已无退路的感觉。
空气凉津津的,她搓了搓手臂,脚踩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地面上,弄脏了鞋底,冒尖的房檐也清晰的放大在视野中,连绵着长长的红墙。
红墙大门处守着两个门人,着相同的深青色窄袖束腰的服饰,那健硕有力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神,一看便是有武艺的,并且武功还不低。
伏荏苒还未开口询问,两个门人已经率先迎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县主,您可是来找庄主?”
伏荏苒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愣住了,“你们认得我?”
门人不答反道,“庄主交代过,县主若来,直接放您进去,并且好好招待。县主请进。”
两个门人分站两边让出路来,微垂着头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伏荏苒一下子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本想来这暂避,求庇护,甚至已经酝酿好该如何开口请求,毕竟收留她便代表了与太后做对。
而且,桃花春庄在暮城向来是个超凡脱俗的存在,从不参与朝廷正事,也不与朝中人往来,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只有被拒之门外的份,更何况她这小小的县主。
她已经做好磨破嘴皮子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庄主居然有过这种交代。
也不知道这交代是早就有的,还是今天才有的。
若是今天才临时交代门人放她进庄,很可能是戏楼发生的事庄主已经听说了,有意帮她。
不管是什么,桃花春庄现在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避难所。
伏荏苒没有多想,跟着两个门人进了大门。
桃花春庄里面的世界与外面的桃林如出一辙,如同与大自然融合为一体般,质朴、简单、充满世俗气息,让人不自觉放下心防,拉近距离。
桃花春庄在暮国地位不可忽视,伏荏苒本以为即便不是富丽堂皇,也会很气派,却没想到这么富有田园生活气。
庄子里除了满眼的桃树外,还开垦出了许多菜园,种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蔬菜。
菜地旁的空地上直着晾衣杆,几个妇人正将刚刚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长长的三排晾衣杆上,清一色天空蓝制服。
伏荏苒自进入庄子后的忐忑和紧张,在这些与天空混为一色、悠悠晃动的衣袍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真实、质朴,没有距离感,贴近人心。
伏荏苒望着菜地里红彤彤的大番茄舍不得迈步,口齿生津,突然感觉有些渴。
但她没忘记自己的当务之急,收回视线,快步跟上领路的门人。
穿过内桃林、菜园,眼前出现一个分叉口,指向四个不同方向。
门人领着她走向左边数第二条路,伏荏苒好奇的开口询问,“这是去哪儿啊?”
门人看出她的好奇,主动解释起来,“这前面是庄子待客的正厅流生堂,也是庄主生活起居的住所。最左边那条路通往的药司和学司,右边那条通往授渔司和孤独司,最右边那条是布帛司和监察司。”
“你说这些都是什么地方?”伏荏苒听得饶有兴味。
门人得到过庄主的指令,无论县主问什么都据实以告。
门人便利落的解释起来,“桃花春庄内共分有八司,药司、学司、授渔司、孤独司、布帛司、监察司、武司、及内务司,各司分管不同的事物。比如药司便负责分布在各处的济病所,学司便负责书院的事务。”
伏荏苒恍然大悟,接着便是惊叹。
桃花春庄内部原来有如此详细的划分,怪不得无论书院还是济病所都经营的那么好,百姓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原来背后都有人统一管理。
“那瘦鱼司是什么意思?”田光丰不解的问道。
伏荏苒给他解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渔司想必是帮助那些身有残缺之人学习一技之长,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门人听完她的话,勾唇微笑,笑容亲切而友好,肯定了她的猜测。
伏荏苒举头仰望着流生堂的匾额,这名字有意思。
有打扫的下人送上了茶水和两样点心,便和门人一起离开了。
偌大的正厅顿时只剩下伏荏苒和田光丰两个人。
伏荏苒枯坐了近一个时辰,庄主还没回来。
她实在等不住了,芙颜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摆脱中尉的人。
她心急火燎地从坐榻上起身,在厅里走了几圈,跨出了门槛。
伏荏苒没有目的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分叉口。
她记得门人之前说的桃花春庄共有八司,其中的武司想必都是习武之人,若是能请动武司的人去找找芙颜就好了。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试试总比干等着好。
不过武司在哪儿呢?
门人介绍的时候,没听他说这四条路哪条通往武司。
“小丰,你去找刚才的门人,问一下武司在哪儿。”
“那主子您呢?”
“我自己到处走走。”‘
武司应该是负责桃花春庄安全的,若是门人不愿意告诉她们,她只能自己去找找。
看着田光丰走远,伏荏苒折身走向了最左边的分岔路。
从大门进来,一路上伏荏苒都没看见什么人,整个庄子感觉格外清幽寂静,但此时这条路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沿路有许多穿着天空蓝制服和浅灰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装束统一,形色忙碌,但瞧见她时都无一例外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桃花春庄划分严明,各司独立,但各司间的人大多都识得,伏荏苒这个生面孔闯进来,自然引人侧目。
不过倒没人觉得她是贼人,能避开武司的耳目闯进桃花春庄的贼人全天下怕也没几个。
终于见到人,伏荏苒正想抓个人问问武司在哪儿,突然听得前方一阵嘈杂。
周围的人都聚了过去,她也好奇的跟上去看。
在一间房门大开的议事厅中,一个穿宝蓝直缀的男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上首坐着的几个天空蓝制服的人连连磕头哀求。
高束的发髻因为激烈的动作微微松散,额头也红肿起来,整个人又是狼狈又是惊恐。
上首的三个男人身上的制服与众人并无二致,不过广袖掩映间隐约可见腕上戴着一枚刻字的金手环。
伏荏苒观察过,桃花春庄的人手上大多都有手环,那个领路门人腕上戴的是铁手环,大多天空蓝制服的人戴着银手环。
这三个人戴的金手环,面孔看着都是四十上下,神色威严,应该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
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声忏悔着,“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念,绕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管怎么罚我都接受,让我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只求别把我驱逐出去。凡夫俗子孰能无过,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男人每一下都磕地结结实实,掷地有声。
头骨撞击地面的声音听的人寒毛直竖。
但他的恳求丝毫没有让上首三人动容分毫,为首的方形脸不耐烦的挥手,立马有几个身着浅灰色服饰的人围上来。
浅灰色服饰的人是桃花春庄地位最低的小工,不入流,专供使唤。
“收了他的发冠,扔出庄子,各国通报。”
此话一出,男人惶恐不安的脸瞬间面如死灰,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束发冠。
那是属于桃花春庄的身份象征。
男人微仰着头望着前面铁面无私、端坐着的三个人,一抹阴鸷的恨意在眼底氤氲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当真要这么绝情,我起早贪黑地在济病所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为一点小错就要把我逼死,你们还自诩助人为乐得大善人,都是狗屁。”
“放肆!“
方形脸男人震怒一吼,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
“偷藏济病所药材私卖,在你眼里就只是小错?你一个大夫,难道不知道你偷得那些药材能治多少人,挽救多少生命?桃花春庄济贫扶弱,助人无数,却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玷污名声。”
方形脸男人满脸震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副恨不得把地上跪着的男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黄司徒向来严于律己,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回自己的学生干出这种没脸的事,看他肺都要气炸了。这回林忠怕是真要被赶出去。”
“黄司徒一直都很重视林忠,听说本来还准备把他调到书院当先生,结果出了这事,啧啧啧……”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伏荏苒听了一耳朵,原来这个方形脸的黄司徒和跪着的人是师生关系,怪不得黄司徒比另外两个戴金手环的更激动。
师生两互相瞪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旁边戴金手环的圆脸男人突然开了口,他的语气平和的多,一双细眼给人笑眯眯的感觉,看着就是个好说话的主。
他语重心长的道,“林忠啊,你还记得你几岁来到桃花春庄的吗?你爹娘病逝后,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收养你,是谁给你一瓦容身,三餐饱肚,还让你去书院读书学医?你就是这么报答养育你的桃花春庄,教你认字识礼的黄司徒?”
林忠理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桃花春庄于他是有恩,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种一贫如洗、口袋空空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不够高尚而已。
他做不成菩萨,他只想自己过的富足开心,即使做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也无所谓。
看着先生脸上痛心疾首的愤怒,林忠不自觉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气得黄司徒连骂竖子!
圆脸男人看着林忠脸上的愧色和难堪,唇角微勾,“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与我们桃花春庄的想法背道而驰,你也不要再固执的强留在此,免得大家都尴尬。”
林忠抬眼朝黄司徒看去,然后又羞愧的垂下了目光。
他沉默片刻,红着脸道,“最后可不可以求你们一件事,不要各国通报,最后给我留点颜面。”
说这话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快听不清了。
他求的哪儿是留颜面,分明是留出路。
桃花春庄隶属圣殿,圣殿的影响力遍布天下,信仰者众。
被桃花春庄赶出来的人,哪儿还能在世上立足,他求的是一条生路。
黄司徒别开眼不再看他,硬板的脸上却晃过些许动容。
圆脸男人观察着黄司徒的神情,没有给林忠答案,只是让人把林忠带下去了。
林忠被左右夹着半托半走的离开,松散的发冠骨碌一下从头顶上滚下来。
留给老师最后的形象便是披头散发的趔趄背影。
主角一走,黄司徒立马起身而去,围聚着看热闹的人都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可黄司徒还没走几步,从始至终没发一声的另一个金手环男人突然喊住了他。
这人一直事不关己般坐在边上咬着手指甲,十根手指粗短如萝卜,咬地坑坑洼洼,一点指甲都没有。
伏荏苒和几个爱议论的搭上了话,很快便把这几人的身份和关系摸了个清楚。
司徒并非是黄司徒的名,而是他的身份。
每司都有一个统管全司的司长,其下便是司徒。
黄司徒属于学司,专管京畿内的书院,是学司内声望最高的司徒。
圆脸男人则是药司的韩司徒,一直不说话的那人也是药司的司徒,姓刘。
林忠自书院结业便去了济病所做事,他现在属于药司,出了事自然也该药司负责。
他偷卖济病所药材之事是刘司徒发现的,他所在的济病所也归刘司徒管,所以此事本来刘司徒一人便可处置。
然而林忠是黄司徒亲自教养的学生,如同儿子一般,身份较为特殊,所以特意也把黄司徒请了来。
刘司徒与黄司徒性格不合,本来就有不愉快,若再因此事有了龃龉,便是真结下心结了。
韩司徒为人处世圆滑和气,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便将大家聚在一起,共同解决,日后也不会再生出不满。
亲口处置了最器重的学生,黄司徒心情郁结,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呼吸不畅的地方,却被刘司徒喊住,眉宇间凝起些微不耐。
“黄司徒大公无私,果真是司员们学习的榜样。不过庄主有令,林忠不能放。”
黄司徒脸上的不耐瞬间转为不解,回头看向背着双手、悠然而立的刘司徒,心底陡然生起一股怒气。
“刘司徒这是何意?林忠是按桃花春庄的规矩处置的,若你觉得处置的不妥,尽管提出便是。”
这回连和事佬韩司徒也是一脸奇怪,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司徒,什么没说。
刘司徒扯了下嘴角,牵连着发黄的脸皮皱成一层一层,像只癞皮狗。
“黄司徒误会了,我并无意见,这是庄主的意思。我察觉此事时,庄主刚好也得到了消息,让我先把人看起来,等他发话。”
黄司徒紧盯着他,眼睛充满审视,显然在揣度他话的真假性。
济病所里的小大夫犯错,哪儿够得上庄主亲自关注,其中必然有隐情。
黄司徒正狐疑着,刘司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我可要多一句嘴,这事可不是我告诉庄主的。林忠毕竟是我药司的人,他出事我也没脸。我直觉林忠的事不简单,不是你我能管的,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看情况吧,小心别被他牵连了。”
说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黄司徒的肩,仰着脖子背着手走了。
没什么好看的了,伏荏苒离开了会客厅,询问了武司的地址。
武司并不在四条岔路所在的方向,而是大门进来后的桃林里,为了与庄子外的桃林区分开,大家都称庄子外的为外桃林,庄子内的为桃林。
内桃林位置深幽隐秘,而且周围布有迷阵和机关,不得窍门者会被困死在里面,所以其他各司的人一般不会去。
伏荏苒顺着庄子最外围的红墙往南面,据有经验的人说,沿着红墙走能最大程度的避开机关,不被迷阵迷惑。
可走着走着她还是迷糊了,四周全是密荫桃树,只有斑驳的光亮从叶缝间透出来,看哪儿都是熟悉的,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知道自己这是被迷阵迷住了。
还说什么有经验,都是吹牛。
她在迷阵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腿也酸了,口也渴了,一屁股蹲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繁花似锦的树冠,要能摘两个桃子吃就好了。
果子为什么不能和花一同生长呢?
吃着果子赏着花,想想都安逸。
正在她焦渴难耐时,一阵轻微的响动钻进她的耳朵,悉悉索索,像是蛇在杂种中穿行一般,惊得她寒毛直竖,瞬间站起身。
桃林打理的很好,地上并没什么杂草,也没看到蛇,可悉索声音还在,而且越来越清晰。
伏荏苒循着声音找过去,侧着脸将耳朵贴在红墙上,悉悉索索变成了空空空,声音空洞有力,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
这墙壁是空心的吗?
不会吧,空心的墙能防的了谁,这是生怕贼人进不来?
她几乎把整个耳朵都贴在了墙上,粗砺的墙壁在耳朵上压出一粒粒的印子。
空空空——
声音还在继续。
她全心倾听,弓着腰,身子渐渐矮下去,感觉离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廓边。
正在这时,薄如纸片的墙皮突然从里面破开,紧贴着墙壁的耳朵一下子被小石块、墙皮、墙灰灌满,短暂的失聪。
破开的墙洞里一只流着鲜血满是伤痕的手突然钻出来,五指大张着胡乱舞动,如同吃人摄魂的鬼手。
啪地一声,鬼手直接呼在伏荏苒尚不及躲避的脸颊上,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桃林中清晰诡异,久久凝固。
伏荏苒下意识往后跳开,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般僵硬了身体,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同样僵硬住的手。
“哎呀,是你这丫头啊,巧!”’
墙洞里面突然有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话音才落便是一连串爽朗的笑声,笑声很是愉悦。
伏荏苒动了动手指,弯下腰往墙洞里面望进去,瞬间对上一双熟悉的赖皮笑眼,然后便是两个硕大的酒壶。
那人是……
“我们还真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等等啊,我先钻进来再聊。”
说着,那只满是血口的鬼手又伸了过来,推着那豆腐做的墙壁,将墙洞扩大。
砖头碎屑掉了满地,空气里铺满了灰尘。
不一会功夫,墙洞便刨成了足以一个成人进出的大小,可以把对面人看的一清二楚。
伏荏苒就那么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那人兴致勃勃地刨着狗洞,那洞就在墙根上,确实像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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