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阿琅笑呵呵道:“叶小姐说的早啦,公子他还没回来,不过阿琅这就去温酒,啧啧,公子若知道叶小姐这样关心他,日后回庄驱马的鞭子铁定要打得更急啦!”
“就属你贫嘴。”颜卿眄了阿琅一眼。
阿琅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头道:“叶小姐,昨儿你们救的姑娘方才倒是醒了,只是不肯喝药,也不肯进食,”说着眉头拧成疙瘩,“阿琅嘴笨,怎么说都说不动,小姐可要去瞧瞧劝一劝?”
颜卿刚走进院门,只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推开屋门跑了出来,一见到她,额上汗珠直冒:“啊呀!小姐,不好了,那位姑娘不见了!”
忴茈终究还是走了。
颜卿盯着空空荡荡的床发愣。
此时,秦笙也恰好走了进来。
他看着颜卿失魂落魄的模样,安慰她道:“她可能只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颜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昨天你和初阳哥哥出了那么大的力才挽救了一个失足少女,她竟然就这样偷偷跑了,唉。”
秦笙挑眉:“你竟然还敢提昨天,不知道昨天是谁那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硬要跑去搅局,如果不是我和大哥在,你那么莽撞无异于跑去白白送死。”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少插手,看,你费心费力救了别人,可她不见得会领情。”
秦笙的话虽然难听,但多多少少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关怀的成分,颜卿心中漾着微微的甜意,嘴上却依旧硬气的很:“可我就是看不惯几个男人合伙去欺负一个弱女子。”
“哦?你哪里看得出昨天那个女人是一个弱女子了?我倒觉得她不简单。”
“我不管,师父曾说会欺负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他们不是好人,本就该死,我这样也算是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秦笙见颜卿开始耍起无赖,便不再和她斗嘴,只是微微一笑道:“卿儿还有师父?”
“就是教我打武生的师父,既然要学武生,自然就要学一些拳脚功夫。要我说啊,舞枪弄棒什么的都是耍猴才干的事,赤膊上阵才是真才学,我看他的动作也精妙好看,就讨了一些来学,只是那时偷懒没学到精髓,学到的尽是些皮毛,展现出来的也都是些花架子。”
说完,颜卿不禁低头窃笑,华清如果知道她这样说,肯定是要将鼻子气歪的,这要放在七杀,他铁定拿起笤帚满场子追杀她。
“卿儿一个姑娘家,不学些琴棋书画做些女工,学这些粗莽汉子混迹江湖的本事做什么?”
颜卿伶俐反问道:“那么阿笙一个富家公子,保镖护卫前呼后拥,你又学功夫做什么?”
“出去做生意,难免会有艰险莫测,多学些防身术总是好的。”
“那么我和你一样,鬼戏就靠着演戏混口饭吃,倘若一不小心没了雇主的倚仗,第一要务还不是急于逃命?”
秦笙轻笑了一声:“罢了,我说不过你,不过鬼戏尽管放心,我这里,即使你把戏给我演砸了,我也不会怪罪你。”
颜卿刚走出屋门,抬头正撞见渌凤,她走上前来,神色显得十分恭谨:“叶小姐,秦夫人有请,”又看见随后出现的秦笙,垂了垂眸,“公子。”
秦笙问道:“什么事?”
渌凤低眉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夫人有阵子没有和小姐好好说过话了,趁着小姐现在在庄中,想请小姐到省心堂一叙。”
听了渌凤的话,颜卿只觉得一股阴风从头吹到脚,又从脚吹到头。
她勉强挤出了个笑:“哪里哪里,我也很想念夫人呢。”脚步一移,正要往后退,背上一股力道又生生将她向前推上几步。
颜卿回头狠狠地瞪了秦笙一眼。
秦笙愉悦地扬起嘴角:“记得好好表现。”
就这么几步路,颜卿将秦笙足足在心里骂了一百八十回,之所以没继续骂下去,只是因为她正准备第一百八一回时,渌凤便示意她们到了。
一股寺庙僧房中特有的檀香味道若有若无萦绕鼻尖。
手执净瓶的观音像前,秦夫人身着素服,双目紧闭,手中正持了一串沉香木珠串,口里喃喃念着经文。
省心堂内不见有其他丫鬟侍候,随着身后轻微的响动,门被渌凤轻轻关上。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秦夫人始终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依旧立得端庄,神态动作没有半分变化,颜卿捶了捶腿,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像她这种练过武功的人都会觉得累的事情,秦夫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竟能一直坚持站着不动,这得是要经过多长的时间,才能修炼出这样的站功?
她又想起了那些出身名门的闺秀女子,她们面容上的表情千篇一律,偶尔露出的笑容如昙花一现,被旁人称作是端庄娴静的淑女。
而这位秦夫人是淑女中的淑女,既然是淑女,自然就不能容忍一切出格的行为。
颜卿回想起自打进秦庄以来自己的种种劣迹,不由怂了怂脖子。
她正兀自想着,回过神时,平淡无绪的念经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好一会儿,秦夫人开口道:“这些经文,姨母时常会念一些,每当念过一遍,姨母都会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听了这段开场白,颜卿有些摸不着头脑,赶忙奉承道:“姝儿常听人说,会念经的人都有着一副好心肠,姨母心肠慈悲,虽是秦庄的主母,却谦和不矜,亲切可敬,内心比谁都要清净,自然没有什么事情会跳出来难为姨母。”
“你这孩子倒很会说话,”秦夫人温温一笑,“你觉得这秦庄闷吗?”
“啊?”颜卿不太明白秦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姨母在秦庄待了这么些年,刚来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些闷。”
秦夫人微微转过头,平静如水的双眸扫过着颜卿的脸:“别看它的主人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也要分上三六九等,也需要些条条框框来约束,否则这么些年,秦庄的产业做不到这等规模,更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庄。”
颜卿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这话里透着古怪,可古怪在哪里,她却说不出。
她垂着眸静静站着,勉力作出一副乖巧听话的讨喜模样,眼光微微一转,在秦夫人身上稍作流连。
素服贴身裹着她略微丰腴的身姿,没有多余的色彩,却不减其半分雍容贵态。
“这些日子,你在秦庄过得可舒心?”
“有了姨母的照拂,我过得很好。”
秦夫人点了点头,她转过脸来,眉梢微微斜挑,保养得宜的面孔显得柔和又细腻,几乎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唯有眼角在微笑时攒起的几道浅浅的皱纹,才显出这女人经年的阅历来。
这个神情,也是她气质的最深处。
颜卿看着秦夫人温柔投来的目光,和她微微上挑的眉眼,恍然间就想起了秦笙。
那人最常做的动作也是挑眉,他的眉像是会说话一样,灵活得很,不论是高兴时,还是讶异时,亦或是听到新鲜有趣却又似是而非的事情时,秦笙都会不自觉的挑一下眉毛。
如今,颜卿可算是找到了这源头,只是这个动作由秦夫人做出,给人的感觉倒大不一样,一个春风化雨,一个清俊朗然,都是极好看的模样。
回过神来时,秦夫人扫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味探寻。
颜卿自知走神被她觉察,不由双颊一红,头垂得更是低了几分。
秦夫人倒没有介意,缓缓道:“这世间难得的事有两桩,一桩是参悟生死,一桩是体味情爱。姨母知道,在这世上碰上个互相喜欢的人其实并不容易,姨母虽然上了年纪,却也能看得出笙儿是真心喜欢你。”
秦夫人柔柔一笑:“笙儿若有了心爱的女子,姨母又怎能不赞成?”
这句话之于叶姝,灌下去有如迷魂汤药,颜卿正思忖要不要做出一团娇羞模样,又听她道:“只是,秦庄走了那么久,容不得一丁点的异数,姨母打个比方,它现在就像是一棵大树,你瞧它根深叶茂,能经历岁月风雨的击打,然而,这棵树再怎么粗壮,却也经不住力单气薄的蝼蚁啃噬。”
也是凑巧,这个比喻,白蔷早先提过一回。
颜卿眼光微转,抬起头大着胆子道:“夫人觉得我就是那只蝼蚁?”
秦夫人报之一笑。
她背过身,手中拨着佛珠,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观音像:“姨母今日叫你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提醒你,不论你在秦庄生活过多长时间,终究只是一个外人,既然是个外人,还须安守自己的本分,你往后的一举一动,还是仔细斟酌些才好,以免惹祸上身。”
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颜卿沉默了下来。
想到昨日对忴茈的搭救,她心上有了计较,只是有些好笑,秦夫人未免太过抬举她,她不会是毁掉秦庄的蝼蚁,即使是叶姝,恐怕也没有这个能力。
颜卿笑了笑:“夫人多虑了,阿笙他从来都不会是蹉跎在女子臂弯中的废柴公子哥儿。”
秦夫人转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颜卿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也突然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和秦笙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不长,但足以让她铭记一生了。
她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能好好的去爱一个人。
缘来相聚,缘尽相离,人这一辈子都是在相聚与分离中来回兜兜转转,事到如今,她和秦笙缘分已尽。
再过不久,待她离开秦庄,纵然再如何思念,也只能远远观望着,隔着山隔着水,隔着几百里的日月与风波。
她奢求的其实并不多,也慢慢地开始明白,不论是仇恨还是悲伤,不论是厌恶还是欢喜,只要有了时间,这些东西就总是要挂上个期限,这些东西里,自然包括她的感情。
兴许过不了多少时日,叶姝回到秦庄,鬼戏换个面目,或可会在他们的新婚宴饮的席上讨得一杯喜酒。
那些桃花打马过我少年,那些两小无猜的承诺,那些流水无情。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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