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你是谁?又如何知道本宫是如姬?”她言辞狠历,眉宇间亦是一片狰狞,却掩不过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颜卿微微垂了眼:“旧朝宫装,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穿了。”
“你,你竟不怕本宫?以前有人一看见本宫,就直接拔腿跑掉了。”
颜卿看着如姬强作镇定的神情,竟突然觉得她有些可爱,如姬虽然长得美艳,可到底已经作古了四百年,也当了四百年的孤魂野鬼,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任是谁都会觉得可怕。
她面上掬起一味笑:“不是不怕,而是双腿早就怕的动不了了。”
“哼,你倒挺有趣。”女子不再理她。
步摇叮咚轻晃,在月光下泛着银亮色泽,她展开双臂,冷面上浮上点点温柔,“琉璃,来!”
那只正专心呲牙咧嘴的毛团儿性子也随了主人,一个转脸,欢快地跳了出来,蹬腿扑进她怀里,细软的毛发贴着如姬的臂弯蹭了蹭,又讨好地伸出粉色小舌舔了舔她的手指。
原来是一只灵狐,通身泛着皎皎雪色,十分讨喜。
颜卿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仔细看去,如姬的背后隐隐露出一方乌黑麻漆的洞口,曲径通幽,鲜有人迹,洞内流水淙淙,间或夹杂着不知名的鸟兽嘶鸣。
如姬抚着灵狐,缓和了语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颜卿。”
“颜卿?”如姬皱了皱眉,“在江城,本宫还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来这里不足两月,而且江城中知道我名字的人也不多,娘娘没听过也很正常。”
“怪不得,”如姬探出虚实,细眉高挑,面上喜色,“既是如此,办事儿也该更方便些。”
她抬起一截冰凉的指,指尖正对着颜卿眉心,白光一闪,瞬时生起烟霭,团团绕绕,萦于正不知所措之人的额首,半晌,又悻悻然放下,烟霭也骤然散了:“怎会这样?”
颜卿方从不知所错中挣出,又抵不住好奇道:“怎么了?”
“你的灵识,本宫竟探不出,可你只是个凡人,不该这么没道理,”如姬有些失望,略一思忖,狐疑而不甚相信道,“莫非你是往界人?”
颜卿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往界人?那是什么?”
如姬瞟了她几眼,半晌,幽幽道:“放心,吓唬你的,天晓得,万万人之中会否出一个往界人呢,瞧你这般蠢笨粗鄙的倒和往界人无甚牵连,本宫也懒得多费口舌同你解释。”
颜卿不再说话了,转而陷入深刻的反省。
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找骂啊?
如姬又抬起手指几次三番尝试,均无效果,愈发纳闷,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愣。
琉璃窝在她怀中,雪白的尾巴不时温柔搔过如姬的脸。
颜卿遭受方才那一句蠢笨粗鄙的打击,灰头土脸,心头郁郁,琢磨良久,见那头雪狐狸正安静地讨好如姬,顿时又明净起来,脸上堆起笑,露出洁白的齿:“我曾见过很多鬼,吊死鬼,投井鬼,爱哭鬼,没了头的鬼,没了手脚的鬼,像娘娘这样美丽动人勾魂摄魄的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如姬听了这话,唇角翘起,不免有些飘飘然:“那是自然,当年在宫里时,本宫的容貌就没人能比的过,四百年前是如此,四百年后依然是如此……”
意识到了什么,如姬突然停下:“你说你能看见很多不同的鬼?”
颜卿如实点点头:“是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如姬颤着嗓子问:“那你能否占卜风雨?”
颜卿讶异。
如姬疑色更重,面上阴晴变换:“据说往界人能够观风雨、识鬼神,同时还能往来阴阳两界不受阻隔,你占了两样,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颜卿双眼腾地一亮:“娘娘说的可是真的?我还从未见过阴界是什么模样。”
如姬神色复杂:“你想知道,其实很简单,我告诉你方法,你就可以尝试。”她抬起一对明亮的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颜卿,“真真是奇了怪了,连话本子也没这样奇巧的,这么多年过去,短短几日,竟让我碰上了两个往界人。”
颜卿眨了眨眼:“两个往界人?”
如姬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暗,翻了翻白眼道:“之前的那个就别提了,真是扫兴,活该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颜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娘娘是把他怎么了?”
如姬扑哧一笑:“你放心,本宫没把他怎么,非但没把他怎么,他还敢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呢,哼!大仇不报非君子,下回再让本宫遇上他,本宫非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说完,又悠悠瞟向颜卿:“今日你来到此地,也算是和本宫有缘,那就帮本宫一个忙好了。”
颜卿有些好笑道:“娘娘需要我做什么事?”
“你要替本宫找个肉身,本宫现在需要一个肉身。”
“娘娘要肉身做什么?”
“琉璃病了,本宫要给它看病。”如姬垂眸,抚了抚怀中的雪色灵狐,琉璃安心地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不知不觉中已然睡熟。
“而且,四百多年了,本宫也想出去走走。”
“好。”这事儿倒也简单,颜卿痛快地应承下来。
她直起身,头顶忽然传来几声寒鸦哀鸣,接着又是一阵纷乱的扑棱翅膀的声音。
一瞬间,阴风狂作,鬼气森然。
如姬仰了头,望了望躲在暗处的几耀诡红,闭了眼。
“你该离开了。”
卯时,庄内,东方的天界已经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尚是一团昏暗的书房里,椅子上的人墨发披散,在深色的华服上顺着道道褶皱蜿蜒而下,发梢流泻处,是大朵大朵的紫色祥云极致绽放。
他半眯着眼看着地上的人,墨羽般清冷的眸子微微挑起。
“就这些?”声音很轻,却很低沉,无形中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跪在地上的人挺直了腰板,“是,属下只找到这些。”
“下去吧。”书桌后的人命令道。
“是。”莫风站起来,快步离去。
待脚步声渐远,秦笙轻靠在椅背上,似疲惫不堪,苍白的指一把抓起了桌上散落的白纸条,却又颓然放开,任它们纷纷掉落在地上,一片一片,如北方淡远清空中飞舞回旋的大雪。
那些美好的愿景如同昨日西陵湖畔的白沙,纵然不是脱力,却怎么也抓不住。
愿阿笙一世安稳,如意长生。
他抬眸望向屋顶,寒潭似的清瞳掠过一丝茫然。
一室空旷,唯有紫金釉香炉中沉香袅袅,细细的白烟氤氲而上,染了满室的香。
他的脸隐在一片昏暗中,突然就显出了几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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