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缺陷
方鸣是真的忙，若是几條披肩都只有一個花色不免嫌太過单调，方鸣现在做一套新底版为的就是让买主能够感到自己的選擇原来也相当丰富。
最初他曾经萌生過偷懒的念头，想的是把中国花窗样式挑個简单的、空格子多的添上几朵祥云、仙桃、灵芝糊弄了事，了不起多浪费些黄蜡。
等到上手刻了脑子裡就不断跳出些不如再加点啥的念头，什么喜鹊闹梅呀，什么熊猫抱竹啊，等等~等等实在烦不胜烦，其实都不复杂凭方鸣的画技复制出来也非难事，但最终還是被他以大毅力否决了，比如喜鹊那形象染出来怎么看也是一乌鸦，明摆着的文化冲突，還是别自找沒趣的好。
所幸這個年代欧洲文化界对中国文化的态度還是充满吹捧的彩虹屁（這种吹捧其实也是一种明着吹捧中国圣君，暗裡贬斥自家国中昏君，贩卖私货），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连带着新大陆這边也受到些影响，只要不自以为是的把些别人看了膈应的象征画上去，比如来福（蝠）了，带着中国元素的作品白人们還是颇为乐意接受的。
想到膈应人，方鸣一拍额头，万字格不就很好嗎，怎么把這给忘了，又富贵吉祥又简单，圆框中间再整他一個大大的万字符，犹太人看了都会說好看。
真要把這图形推广开去，一百多年后小胡子元首還会不会选這做标识可不一定啦。
那边泰特不等方鸣刻完一块新底版就填满了整块绸布，不是只有底版大小的那么一块，是密密挨着把六英尺的素绢绘满，如果是熟练的工匠手裡再拿着称手的工具效率其实更高，比方說别人用的不是笔而是特制的蜡壶。
“蜡用掉的有些多了，這块算给你们熟悉一下操作，尤金先生，让他们拿块烧红的火碳来，丢陶罐子裡放在绸布下烘一烘，可要当心别把丝绸烤焦了，后边就按你们的经验放配好的靛蓝染剂桶裡染色，等染好再叫我。”
方鸣查看了一下碟子裡剩余的黄蜡，感觉已经不够再這样绘一块绸布，顿时踌躇起来，生手浪费太多，点的蜡太厚，除非回收的部分黄蜡還能继续用，否则就需要更好的统筹安排。
镂空版蜡染這种方法原理肯定是可行的，古代中国工匠曾经采用過夹缬蜡染法，就是制作两块镂空雕刻的木版对好图案把织物夹在中间扎紧后上蜡，将图形用蜡转移到织物上去，再后面的工序就跟普通蜡染工艺操作区别不大。
只是這种木板雕刻可比刻鱼皮费劲，木头都是上好的硬木，沒有钢制工具不花力气哪能刻得动，而且木版尺寸也很小，只比成年人巴掌大一圈，总之是沒有印刷效率高啦。
坚韧的鱼皮同样不是适合雕刻的材料，本来螭虎圆润的线條都被熟铁刀子刻得锯齿一样参差不齐，要不是黄蜡融化后的浸润效果能够在边缘适当补齐，這种蜡染肯定会给人留下别扭的感觉。
方鸣揉了揉眼睛，放下手裡這块面积更大的鱼皮，上面的万字格已经大体完成，直线條多的图形就是比曲线刻得舒服呀！
那边黑人们已经把染好色的丝绢晾在晒架上了，一群人正围着观赏上面的花纹，把该招呼方鸣過来看都忘到了脑后，方鸣走過去看了一眼就摇摇头，他们太不专业了！
染布也是技术活，随便抓個黑奴来干活是心有多大，自己染自己穿是可以马虎一点，要拿出去马扁银子就不得不认真对待，顾客可是很挑剔的，他们对瑕疵的容忍可以很高也可能很低，既然想打响名气那万万不能赌顾客会宽容。
“這样只用一根木棍挑在丝绢中间是不行的，等到水分干了之后，压住棍子的地方颜色会跟别处不一样，而且，你们有沒有发现，边上的水草纹弯得像两條蚯蚓，图案的距离远近不一，互相之间对得高低不齐，這條染色丝绸已经至少损失掉三分之二的价值。”刚才還兴奋的众人顿时陷入沉默，大概過了一分钟尤金才有些期期艾艾地說:“可是它還是這么美呀，那漂亮的图案就像把白云连同碧蓝的天空一起切了下来，女人们依然会为它疯狂的。”
方鸣竖起食指，如同李小龙一样摆了摆。
“遗憾的是你并不能代替女人作判断，图案的细节部分描绘得也有许多残缺，你们看看這裡、這裡還有那裡，和底版比较一下看呢，作为绘制者我很清楚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泰特太粗心了，他不适合做這個绘制工作，你還有其他人选可以推薦嗎？”
方鸣還是顾忌着尤金的面子，這并不是粗心的問題也无关性别，有些人天生干不好精细的活儿，尤金识人不明。
“那么，让特雷弗试试吧，他会弹班卓琴，還会算术，”尤金看上去有些为难。
他回头一招手名叫特雷弗的黑人便走上前来，他比泰特矮一個头，方鸣递给他一根木棍示意他先在泥地上画图案。
特雷弗眨巴了一下眼，看了下地面又看看方鸣，上前拿起底版看了半天，這才走到几人中间的空地上用棍子划起来，画了两段线條他又搔头，再次走上前拿起底版察看起来。
方鸣一言不发，其他人也不作声，都看着特雷弗一個人在那上前退后，退后又上前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趟。
“好啦，你们先去把那块丝绢调整一下晾晒方式，四個角可以绑扎，我给裁缝预留了一部分可以裁去的地方，但不要让色差出现在中间的位置，那样实在太刺眼了！特雷弗，你继续。”
“西蒙，你刚才不是說它已经被毁了嗎？”杰弗裡问道。
“沒错，至少三分之二的价值已经被毁了，你们要是不愿意调整被毁掉的钱会更多！”
方鸣沒有做更多的解释，其实古代夹缬法不管是直接染還是夹缬蜡染都有图案对不齐或者歪斜的問題，所以后来被更好的工艺取代了，比如用镂空的纸做的弹墨法，但在此时的美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纸，方鸣遂将此想法作罢。
事实上如果连图案对不齐這么简单的問題都解决不了，方鸣也白从两百年后活過来了。
特雷弗终于完成了他的临摹，用期盼得到肯定的目光看着比他矮半头的方鸣。
“你画的有些意思，只是为什么不完全照着图上来画呢，我在這裡沒有画出爪牙，更像蜷曲的云朵，你自己做主增加的东西并沒有让它显得更好看。”
“因为我感觉它不是云团，它是一只野兽，该有自己的爪子和牙齿，”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特雷弗眼睛裡露出一点不安。
“還好你是画在泥地上，而不是把我的丝绸画成這個样子，它不是野兽，它是一种神圣的象征代表着勇士，平时会收起它的爪子和牙齿，明白了嗎。”
“是，先生，我今后会照着你的底版去画，”特雷弗低头应道。
“也许你有你的道理，有你自己的想法，但特雷弗你应该记住，在替我绘制图案的时候要按照我的底版来，一丝一毫都不能增减，”方鸣再一次强调。
這個小插曲耽误了方鸣一点時間，却是十分必要的，特雷弗沒有经過长期练习临摹的图案有六分像，底子已是不错了，况且他還能从构图中分析出螭虎的动物形象，头脑也算得上灵光，但脑子好的人一旦耍小聪明恣意妄为起来后果也相当严重，方鸣這才不惜浪费宝贵的時間也要和他把道理讲清楚。
一個比特雷弗還小的人训斥他想必十分可笑，不对，刚才被训斥的可是一大家子，這個老气横秋的少年形象未来是要被固化到他们脑子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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