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礼物
這两天,彩凤的小嘴裡反复念叨着這件事儿,同时還会一根一根数着手指:“今天都第七天啦。”
刘金凤心裡也慌着呢,爷爷眼睛不好,三凤儿第一次出远门,她心裡更惦记。
但是担心也沒用,這年头,联系起来实在不方便。
电话,村裡沒有,电报呢,又挺贵的。
而且他们這村子,邮递员每隔一周,才会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在村民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晃悠进村裡。
這样算的话,拍电报比写信也快不了多少。
从前的书信很慢,可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看到大姐不吭声,小老四忍不住又凑到刘银凤跟前黏牙:“二姐,你說咱爷和俺哥,啥时候能回来啊?”
刘银凤正写英语单词呢,练习本的两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ABCD。
不仅如此,她第一遍是用铅笔写,第二遍用钢笔,還有第三遍,是用红笔写。
這样一页纸能顶三页用。
其实,刘银凤也盼着弟弟早点回来,還准备跟着他好好学英语呢。
她伸手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线小辫子:“放心吧,你哥答应给你买大白兔,就肯定能买回来。”
呀!
一下子被戳破心思,小彩凤有点不大好意思,歪着小脑瓜,正要想想怎么替自己正名呢。
猛然听到当院传来一声吆喝:“三凤儿回来啦!”
听声音,好像是大头,一家人顿时呼啦呼啦地往外跑。
就连东院的奶奶,都垫着小脚儿跑了出来,愣是沒被落下。
刘士奎大步走进夹皮沟,两眼贪婪地望着四周。
眼中的景物,是那么熟悉,那矮趴趴的小茅屋,還有溜达着的鸡鸭鹅,看上去都那么亲切。
“看见了,都看见了,俺终于又能看见了!”
刘士奎激动地连连念叨着,眼底又浮现出一抹晶莹。
至于刘青山,则挑着個大担子,跟在爷爷身后,担子比走到时候還大。
走了十几裡路,浑身就跟刚从河裡洗完澡似的。
肩膀也火辣辣的,不過,他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村口的小屁孩,早就呼啦一下围上来,一個個都眼巴巴地盯着。
心情大好的刘士奎,从兜裡掏出一把水果糖,笑着吆喝道:“来,一人一块,都有份。”
“你這小丫头是山杏儿,你這臭小子是四虎子,哈哈,来,给爷爷揪個鸡儿吃,爷爷给你糖。”
四虎子還真不含糊,正好光着屁股呢,方便。
只见他用黑糊糊的小手,在自個的小鸡儿上揪了一下,然后作势朝着刘士奎一抛。
同时,四虎子嘴裡還带伴奏的,舌头打了個响,发出“哒”的一声。
刘青山放下担子,忍着笑,帮爷爷挨個给娃子们发糖。
表现良好的四虎子,给塞了两块,毕竟挺给老爷子面子呢。
還有山杏儿,刘青山也往她兜裡装了两块。
這时候,一群人蜂拥而至了,除了家人之外,后边還跟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村子裡一年到头才来几次外人,去趟供销社的事儿,都能讲半拉月呢。
“老头子,你眼睛治好啦!”
奶奶跟爷爷一对上眼神儿,就知道老伴儿的情况,激动得撩起衣襟,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
刘士奎也充满怜爱地看着老伴:老婆子头发比前两年白多喽,脸上的皱纹也更密喽,可是……可是在他眼裡,咋就看不够呢?
“這两年,家裡家外的,辛苦你啦!”
爷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奶奶梳着疙瘩揪,用黑色網兜包着的白发,也忍不住泪花闪闪。
当着這么多乡亲的面,奶奶不由得低下头,還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刘青山能够感觉到,此刻奶奶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
老夫老妻的,能一起携手走過漫漫人生路,不就是最大的幸福嗎?
“哥!”
四凤儿早就忍不住了,冲上去一头扑进刘青山的怀裡。
抱着小家伙软软的身子,刘青山脸上的笑意更浓,剥了一块糖,塞进她的小嘴裡。
“呀,奶糖!”
浓浓的奶香伴着丝丝甜蜜,让四凤儿的眼睛都眯成两條缝,双手搂着刘青山的脖子,吧嗒在哥哥脸上亲了一口。
“哥,你真好!”
這么近,刘青山都能嗅到她小嘴裡吐出的奶香。
“大姐,二姐,咱妈呢?”
刘青山瞧瞧一脸关切的两個姐姐,心裡也暖暖的,跟着问道。
“妈上地裡薅猪食菜去了。”
刘金凤看看满满的担子,嘴裡立刻开始埋怨:“四凤儿,你這是把城裡的百货大楼给搬空啦咋的?”
“姐,看看俺给你带回来的啥礼物?”
刘青山掀开担子上苫着的草帘子,裡面是两個铁丝编成的笼子。
一個笼子裡装着两只大公鸡,一身漂亮的白羽,红彤彤的大鸡冠子,乌溜溜的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另一個则是毛茸茸的小鸡崽,全都跟小毛团似的,瞧着煞是惹人喜爱。
围观的村民有点失望,几個婶子大娘嘴裡开始唠叨:“咱们屯子裡,最不缺的就是這個,怎么還大老远从城裡往回折腾呢?”
“让让……让让!”
张杆子穿着大裤衩子,从人群挤出来,看到两只大公鸡,小眼睛立刻唰唰冒光。
“呦,這鸡儿可够肥的,炖上的话,再整点小酒儿,還不吃得满嘴流油?”
一边說,他還一边上手去抓。
大公鸡早就防备着呢,猛然一啄,张杆子顿时甩着手在那跳脚了,嘴裡還一個劲哎呦喊疼。
该!
刘金凤可不惯着這個懒汉,她以前在报纸上看過介绍,冲大伙介绍道:“這是城裡的洋鸡,一年能多下三百多只鸡蛋呢!”
“张杆子,你要是敢偷去吃了,我就敢把你的嘴缝上!”
张杆子顿时缩了缩脖,闭上了嘴,這老刘家的大凤儿,是村裡有名的凤辣子,谁见了都打怵。
洋鸡?
那些婶子大娘听了,眼睛裡也都开始冒光。
這一年年的,大家伙就指望着鸡蛋换点柴米油盐零花钱呢。
家裡的土鸡,撑死了一年能下一百几十個鸡蛋,洋鸡一年居然能下出三百個鸡蛋。
就算一枚鸡蛋卖八分钱,這多出来一百個鸡蛋,那就是八块钱。
要是养上十只八只的话……
于是她们再看向篮子裡的那些小鸡崽时,眼神都变了,呼呼直冒火,真跟看到下金蛋的母鸡似的。
“大凤儿啊,這洋鸡崽儿,婶子抓几只呗,一只给你五毛成不?”
說话的是队长婶子。
五毛钱可是高价了,平时家裡老母鸡抱窝,孵出来的小鸡崽,基本上都是一毛五一只。
刘金凤当然不乐意,笼子裡的小鸡崽也就百八十只的样子,哪够分啊?
于是,她也不吭声,扭头望着弟弟。
說来也怪,原来的姊妹兄弟几個,大事小事都是刘金凤說了算,可是现在呢,连刘金凤都觉得,家裡的事儿应该听三凤儿的才对。
刘青山当然知道這些婶子大娘的心思。
他也知道,刘家是外来户,這么多年,村裡人沒少帮衬照顾,他也乐意领着大伙一起发家致富。
不過规矩必须還是要有的,他环视一圈,提高嗓门,不紧不慢地說道:“各位婶子大娘们,你们先听俺說,這洋鸡比较娇贵,俺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得先养着试试。”
“要是能成,大伙再跟着一起养,鸡雏啥的,咱收個成本价就好!”
嗯,是這個理儿,别花五毛钱买的鸡崽,养几天就病死了,還不得心疼死啊。
大伙都纷纷点头,然后又都盯着担子的另外一头:不知道這裡又是啥好东西呢?
一個村的,根本就沒有啥秘密可言,所以刘青山也就大大方方地掀开另外一個担子。
村民更失望了,裡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书籍。
对他们来說,這玩意的用处就一個:卷烟。
啥?還能当擦屁股纸,想多了啊,這么白净的纸谁舍得擦呢,用棍子刮刮挺好的。
“习题!”
刘银凤见了却是一声欢呼,抱起装着书本的花篓,撒腿往家跑。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朝刘青山笑了笑:“三凤儿,你是俺亲弟!”
本来就是亲的嘛,刘青山也忍不住笑了。
自己這個二姐啊,平时不爱笑,可是一笑起来,那是真的好看,感觉好像瞬间花开了似的。
刘青山忍不住想逗逗她,跟着吆喝一声:“二姐,别急着走啊,還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呢。”
“這些就是最好的!”
刘银凤头也不回地吆喝一声,继续跑。
“你說的啊,那等会你可千万别后悔。”
刘青山嘴裡嘟囔一声,然后才向大头和二彪子招招手:“石诚在后边呢,咱们迎迎他去。”
“小石头也来了,走走走。”
石诚跟他们是一個班的同学,不過家在公社住,父亲在收购站上班,家裡是吃商品粮的。
小哥仨迎出去二裡地,才看到一個半大小子,推着一辆自行车,艰难地在向這边走着,同样累得满头大汗。
“快来搭把手,我都累惨啦,青山,你這家伙就是抓壮丁的地主老爷啊!”
石诚把自行车转交到大头他们手上,一個劲抹汗。
他长得比较白净,虽然面部還沒彻底长开,但是已经能瞧出来,以后肯定挺帅的。
“放心吧,不会让你白辛苦,一会好好犒劳犒劳你。”
刘青山拍拍他的肩膀,结果,這小子就势身子一软,直接坐在地上,看样子确实累得不轻。
沒法子,带回来的东西太多,刘青山自己一趟肯定运不回来,所以就找到這位老同学,谁让他家有自行车呢。
等四個半大小子回到夹皮沟,看热闹的人正要散呢,结果又看到推着满满一自行车的东西,呼啦一下子又围上来。
然后,人群就彻底疯啦。
“唉呀妈呀,這么大的收音机!”
“這個是啥玩意,好像是那种能听磁带的录音机,好几百块一台呢!”
“俺娘啊,上海表,還两块,一块男式的一块女式的,這得花多少钱啊!”
“你们老刘家,不過日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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