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有关刀刃,有关矿坑(完)
這是幽魂头一次看见卡裡尔的愤怒。
他站在黑暗中,为眼前的场景感到一丝不安。不是因为即将诞生的杀戮,而是因为卡裡尔的情绪。
“多少人?”
卡裡尔咄咄逼人地质问,他的语气从未如此冰冷。让他听上去几乎不像是卡裡尔·洛哈尔斯了,而是一個别的人。
一個陌生的人。
他捏着一個穿着染血围裙的男人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后者的左手从手肘部分开始消失了,正在不断地滴血。
一种颤栗正在這张脸上蔓延。
這個人的恐惧,和其他人的恐惧是一样的。幽魂能从他的脸上看出這一点,但他看不见卡裡尔的脸。他不知道卡裡尔现在是何感触。
毕竟,卡裡尔背对着他。
他站在肉铺地下室的光源下,浑身鲜血。
“一百.二十三.”那人气若游丝地回答。
“一百二十三個人?花了多少钱?”
“.”
他回答不了你,卡裡尔。幽魂想。你快把他掐死了。
卡裡尔在下一秒松开了手,让那人跌倒在地。
“沒有花钱,大人,沒有花钱!”
那個快被掐死的人跪在地上說,他的声音破碎,其中满是恐惧,但仍然比不了那個叫哈坎的矿工。
幽魂不想记住他的脸,但是,自他们离开后,那张脸和那种声音,便一直在幽魂眼前浮现。
“所以,是利益交换——你们会在完成工作之后给他们送一半過去,是不是這样?”卡裡尔平静地问。
“是的,是的,已经送過去了!大人,您是哪個帮派的?巴利尔?永夜在上啊,大人,您看上什么就随便拿吧!别杀我,求您了!”
卡裡尔笑了。
他提起那個人,然后将他的头摁在了肉铺地下室的唯一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是铁做的,它的表面有一种暗红色的诡异锈迹。
卡裡尔按着他,然后掰断了他的锁骨。
尖利的惨叫与眼泪和鼻涕一同出现。幽魂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這一切,他在短短半秒的恍惚中窥见了卡裡尔此刻的真实情绪。
卡裡尔在笑——但那個真正的卡裡尔,那個在笑容背后的人
他很愤怒。幽魂想。
“我什么也不要。”卡裡尔說。“听好了,记住我的话——我什么也不要,伱明白嗎?”
“明白!明白!”
“很好。”卡裡尔平静地說,然后扭断了那人的脖颈。他软绵绵地倒在了卡裡尔脚下,再无声息。
“一百二十三。”
一個声音在地下室内响起。
它穿過铁桌、屠宰刀、十几個黏糊地用来堆放内脏的铁桶,以及一些用黑色布袋包裹起来的、并吊在了天花板上的长條物体——最终,它抵达了黑暗之中。
它抵达了幽魂的耳边。
一百二十三。
他默默地聆听,并做好准备,想知道卡裡尔接下来会說什么。
“对不起。”卡裡尔說。“我失控了,很抱歉,幽魂。”
“.你为什么总是要道歉?”
“因为我犯了错。”
“可是——”
“——因为這不是我该做的事,幽魂。”
站在原地,卡裡尔如是說道。“我告诉過你在工作中不应该掺杂個人情绪,而我现在带头违反了這一條。”
他停顿几秒,接着开口。
“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沒意识到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现在才发觉這一点。這是我要道歉的第二件事。”
幽魂走出黑暗,他想說点什么,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打断。
被迫的,他继续聆听。
“還有.還有這件事。“卡裡尔低沉地說。“我发现我沒有办法忍住做這件事的冲动,這是我要道歉的第三件事。”
“当然,我其实還要对他们道歉。我曾经被一种所谓的高尚道德驱使着走上了自我毁灭之途,在這條路上,我忘记了很多事。這些人本该有更好的结局,他们的死要算在我头上。”
“.你以前做過矿工,你做過多长時間,卡裡尔?”幽魂干涩地问。
“三年。”卡裡尔平静地回答。“那时,我還沒有走上那條路。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点燃火焰,于是我到他们中间去了。”
“我沒找到火焰燃烧的土壤。他们已经麻木了,就像冰块,只想着融化或继续结冰,绝不会想燃烧。实际上,一個有理智的人也不应该去试图让冰块燃烧。”
“.所以,你认识他们?”
“是的,我在那個矿坑待了三年,离开以后,我时不时会回去一趟。我就是那样遇见你的。”
卡裡尔转過头,苍白的脸上有种幽魂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存在。
“不要像我一样。”他轻声說道。“不要只顾着追逐火光,而忘记眼前的事。”
“.我不明白。”
幽魂困惑地說。“我真的不明白,卡裡尔。你你的倒计时沒有了,你還說,火焰已经被点燃了,你說那個办法会逐渐自己浮现可你现在”
可你现在为何還是如此悲伤?
“是因为我想要一把刀嗎?”
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小心翼翼地问:“我不要了,可以嗎?”
卡裡尔平静地凝视着他。
他不回答,亦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凝视。然后,他說:“不,這和你的刀无关。”
他笑起来,幽魂缓慢地瞪大眼睛,发现那個熟悉的卡裡尔又回来了。
“好吧。”他笑着說。“好吧,唉,幽魂。”
他叹息。
“多谢。”卡裡尔诚挚地說。“谢谢你。”
——
一個肉铺店主的死在昆图斯内算不了什么。在下巢,每天都有人死,为何不能是一個肉铺店主呢?
卡裡尔知道他们不会在意。
大清洗即将到来。哪怕有人想要在意,也会在這個节骨眼上让自己忘掉所有事。
他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坐在庇护所的边缘吃着营养膏。幽魂去巡逻了,比以往要积极不少。他平日裡做這件事就已经非常自觉,今天却显得更加热情。
卡裡尔知道原因,他有一些细碎的证据可以用来拼凑。比如他的失控,比如哈坎的脸,又比如幽魂說他不想要那把刀时的神情。
他会将這些事永记于心。
不過他现在更想知道的事,是上巢的其他贵族们到底会作何反应?
這点很重要,這点,关系到后续的所有事。
卡裡尔面无表情地吃下营养膏,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那位普罗米修斯說他会带着幽魂,或者說,他会带着康拉德·科兹的兄弟们抵达诺斯特拉莫。
卡裡尔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但他很清楚一件事。
那位普罗米修斯八成不会是一個普通人。
证据如下。
第一,他的记忆,以及他在记忆裡向着卡裡尔展示的东西。
第二,幽魂的力量。
一個一岁半大的婴儿,能挥手就撕碎装甲车,可以在黑暗中以常人绝对无法察觉的速度轻易地闪转腾挪,自愈速度快到惊人——所有能被看见的伤口都可以被愈合。
這不是对于婴儿的定义,实际上,如果抛去一切,让卡裡尔来用一個词指代幽魂,他会選擇‘武器’這個词。
而那位普罗米修斯自称为幽魂的父亲。
什么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武器?又是什么父亲,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把這样的武器?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裡。
如果那位普罗米修斯只是单纯地将幽魂视作武器,他又为何要在幽魂的大脑中安置那些知识?還有那种天生的正义感,這一切都疑点重重。
再者,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
卡裡尔眯着眼睛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思考逐渐变得缓慢且慎重。他意识到,那些帷幕后的东西当时所表现出的反应不像是在說谎。
真有趣,一個盗火者。一個被帷幕后的东西畏惧的盗火者,一個能隔空对话,甚至复活我、乃至于改变我的盗火者。
普罗米修斯.盗火者,背叛诸神的神。
神
算了。
想這些也沒有意义,根本就不知道他何时会来。
還是专注着做好眼前的事吧,卡裡尔,比如吃完你的食物,然后去逛一趟上巢.然后去观察那些此前曾驻足停留观看過贵族尸体的工人们现在過得如何
火苗是需要呵护的。
然后,然后
他缓慢地叹了口气。
总是有然后。
总是习惯将所有事都计划好再行动,但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你本打算给将那些矿工安置在城区的另一端,但却在做這件事以前就杀向了上巢
现在,他们死了,卡裡尔·洛哈尔斯。
這是你的责任。
承认吧,你就不是一個喜歡严格遵守计划的人。你本来打算炸掉上巢一死了之,结果却被幽魂改变了主意。你点燃了火,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這火焰越烧越旺
卡裡尔苦笑着低下头。
“還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喃喃自语。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這样想着,随后缓慢地站起身,决定将剩下的营养膏留到几個小时后再吃。
反正它也坏不了。
五分钟后,他离开了庇护所,去往了上巢。
而在八個小时后,他会产生一种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這句话纹在身上的冲动。至于那盘留下的营养膏,他应该是再也沒有机会吃了。
首先要道個歉,想看造反的读者们可能要失望了。一来,我不是很敢详细描写這方面的內容。二来,如果我旁敲侧击地继续写下去,這部分內容可能会无限延伸
然后,這本书可能就要改名了。
所以,在综合考虑下,我将一些事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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