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43夺回希望(二)
走下穿梭机,伴随着阳光与强烈的海风,一座硬生生挖空了山峰从而造出的城堡出现在了卡裡尔眼前。
它处在悬崖峭壁之上,本身线條锐利,如刀砍斧凿而出的恐怖遗迹。然而,它脚下却又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四平八稳,并无太大波浪起伏——就连天气,也是個万裡无云的好天气。
当然,這只是生态穹顶制造出的假象,若将其关闭,這城堡多半将在一瞬间变得面貌可憎。
罗格·多恩抚平他大衣的褶皱,靴子与停机坪互相碰撞。原体的脚步自然是迅速而平稳的,却依旧免不了与地面制造出沉闷如雷鸣的响动。
卡裡尔抬手按住自己的宽檐帽,眯着双眼,抬头又看了一眼城堡,一個巨大的帝国之拳徽记在其布满青苔与藤蔓的砖石表面顽强地显现着。
设计者必定远在建筑之初就预想到了這一情况,否则,它如何才能逃過時間无情的伟力?
他们向前走、向上走,踏上一條蜿蜒狭长的登山小径。
此路古旧而疏于维护,不少石砖都已神秘地消失,余下来的部分也要么风化、要么碎裂。至于那些還算完好的部分,走在其上的感觉也难以称得上好,脚底传来的触感甚至会使人怀疑,它们是否会在下一秒就立刻变为粉末。
小径两旁的自然风光倒是茂盛而美丽,无人干涉的树木已将它们的根须蔓延到了地表,有些尤其老、尤其大的树则更为猖狂,不仅非常得意地撑起了石砖与路面,還将自己的树冠长得繁盛无比,抢占了所有的阳光。
海风一吹,它们便呼呼作响,听起来几近某种怪异的喊叫——事实倒也的确怪异,海边怎么会生长有這种明显的内陆植物呢?
卡裡尔注意到了這一点,但他不想寻根究底,他只想好好地享受這段路
十二分钟后,他们抵达半山腰处的一处入口。
這裡的大门早已毁坏,外层的铁门锈蚀得不成样子,内曾的木门也并未好到哪裡去,令人惊奇的是,它们竟然還可以被推开,罗格·多恩用他满手的铁锈与木屑证明了這件事。
当然,大门后的景象也绝对遵守了自然规律——疯长的野草和枯死的花圃,干涸的喷泉与倒塌的雕像
粗略一瞥,便是满目末日之景,使人禁不住生出悲凉之感。但多恩对此却完全无动于衷,仿佛他身为建造者与保护者的天性已彻底消逝一般平静。
他走入庭院,一路向内,大步流星,不出两分钟便抵达了城堡真正意义上的大门前方。
它大概十米高,表面粗糙不平,由原始而未经打磨的两大块石料组成。多恩再次抬手,只是轻轻一推,就让這两面为真正意义上的巨人而修建的石门向内洞开。
无法形容的腐朽气味从中涌出,尘埃被外界的风上下卷动,在空气中四处飞舞、漂浮,自由如舞者.阳光穿過两人的肩膀,洒向其内,照亮一片废墟。
烂掉的地毯、已成废木的桌椅、布满灰尘、摇摇欲坠的吊灯——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样一副未经维护、死气沉沉的模样。
多恩终于叹息了一声。
“這是什么地方?”卡裡尔轻声询问。
“你何必明知故问?我不信你感觉不到他。”
“谁?”
顽石面无表情地回答:“西吉斯蒙德。”
言罢,他朝内走去。早已腐朽的地砖在他脚下块块碎裂,粉末飞溅的同时,城堡本身竟然也开始摇晃,仿佛有什么居住在其内的古老恶灵被唤醒了。
卡裡尔快步跟上他,开口說道:“我的确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但我也的确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罗格。”
数秒钟的沉默后,多恩缓缓开口。
“很久以前,在他還只是我的一名圣殿骑士时,我和他之间有過一次谈话。那时,我們正在建设泰拉,西吉斯蒙德和他的兄弟每天都要面对数不尽的問題。”
“按理說,那些事不该由他们来处理,但凡人官员的头脑无法在和我共事的同时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于是他们自告奋勇,承担起了這一职责。”
“那一天,我正在当时尚未完工的皇宫东线建筑群裡绘制一部分地下设施的设计图,而他就那样闯了进来,然后告诉我,他刚才杀了一些流民。”
“我询问原因,他回答,這是因为他们试图冲击由防卫军和禁军驻守的官员营地。他认为,如果他不抢在禁军们前面动手,死去的人恐怕会更多。”
“于是我又问,你杀了多少?他告诉我,他沒有数。”
多恩稍稍停顿数秒,雕塑一样的面庞忽然变得鲜活了起来。卡裡尔将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做评论,只是等他继续。
“我很了解他,卡裡尔,从這個回答中,我就能听出他杀了不少。而這個問題必须立刻得到妥善的处理,毕竟那些人是因为我們要兴建土木才被迫成为流民的。”
“于是我扔下我的工作,带着他回到了事发现场。而尸体和血迹已经都不见了,机仆们将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我只能去问当时执勤的防卫军,他们的长官面色苍白地告诉我,西吉斯蒙德至少杀了四十個人。”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从他们试图冲击营地,再到西吉斯蒙德拔剑而出,归鞘而回,总共可能也就用了不到两分钟。”
“接着,我又问他是否知晓這這件事背后的原因——流民们必定是因为某事而酿出了不满,才会聚集在一起,试图冲击他们眼中這些管着他们的大人物所居住着的营地。他犹豫了很久才对我說,這是因为流民们已经有整整十日未曾收到半点生活物资。”
“有人克扣?从中贪污?”卡裡尔稍有冷意地抛出一個猜测。
多恩严肃地颔首。
“是的,但這只是真相之一。贪污這批生活物资的人是一個小小的物流官,他将它们拿到了附近的一個黑市上去贩卖,换取了两大箱金银珠宝以及许多昂贵的衣物。”
“他正在与上司的女儿交往,想以此来讨取她的欢心,但他是不可能只凭自己一個人做到這种事的几天后,我們查清了事情的整個脉络。”
“那物流官的上司在政治上有一個敌人,是他暗中帮助這個物流官打理清楚了从上至下的每一個环节,甚至就连给這小官透露出黑市存在与地点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而他這么做不過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個可以用来要挟那物流官上司的把柄。”
“就只是出于一個如此简单的理由,他就让一個居住着十几万人的流民营地在饥饿与不安中度過了整整十天。”
“西吉斯蒙德审问他时,我就站在外面观察。他痛哭流涕,表达着自己的忏悔,但他其实对那些死去的人沒有半点歉意,他真正后悔的事情是自己做得還不够漂亮,留下了手脚,被我們抓住了。”
“這件事结束的当晚,西吉斯蒙德又来找了我,他认为自己有罪,因为他杀了足足四十八個饥肠辘辘的人。”
多恩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和,像是要微笑,又像是经由魔法而活過来的油画中的人。
“我问他,你不是沒有数嗎?他告诉我,他的确沒有,但他去找了那些清理现场的机仆,调取了它们的数据面板.”
“总之,他认为自己有罪,应当接受惩处。我同意他的看法,于是我将他调任到了流民营地裡做看守。半年之后,他又来找我复命,說他看中了几個具备潜力的孩子,想推薦他们进入军团。”
“我问他为什么要這样做,是为了赎罪嗎?结果他說,他不认为他手上的鲜血能以任何方式洗清,他只是想做他认为正确的事。他的回答让我很感兴趣,于是我們开始聊天、闲谈.”
“当這场对话快结束时,天已经快要亮了,而我问了他最后一個問題。我问,假如有一天战争结束,而你還活着,你想在什么地方度過余生?结果他反倒把這個問題甩回给了我。”
他们走過主厅,一路向上,沿着城堡内裡的楼梯而向上走去。到了這裡,摇晃感变得愈发强烈,使人不由得担忧這座城堡是否真的会在下一秒轰然倒塌
“你怎么回答的?”
多恩沉吟片刻,缓缓回答:“我說,如果我們真的实现了一统银河,让人类迈入光明的理想,照我的身份来看,就算我能够真正意义上的退休,其场面也必定不会如我所愿。”
“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非得在自己的想法和人们对我的看法与要求中作取舍,我希望,自己能退休在一座处于海边,时刻阳光正好的城堡裡就像你我现在看见的這座城堡一样。”
“那么,西吉斯蒙德呢?”
“他說他愿意在我的城堡裡当一個马夫或者樵夫,什么都行,但他也想住在這样的一座城堡裡。”
卡裡尔笑了,多恩平静的脸上也一片柔和。
他们转身走入一條长廊,被悬挂于两侧墙面上的火把突兀地燃起,带来真实的光亮,也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长、扭曲,直至布满整個過道。
数分钟后,他们抵达长廊尽头。
一座石棺被安置在那空荡的墙面之下,一具被雕上了天鹰之印,纯洁印记,以及镶金处理的骨骸双手交叉着被铁链绑在石棺表面。它的手腕上缠绕着两串念珠,一串木制,一串铁制,幽深的眼眶中一片虚无。
多恩缓步来到石棺前,摇了摇头。
“我想唤醒他。”他直白地說。
“沒有這個必要,罗格”
卡裡尔一边說,一边脱下了他的大衣——或者說,扯下。
漆黑扭动,被罪恶浇灌而成的血腥花丛在其中诡异地颠倒了過来,化作一头恶兽狰狞的头颅。它不甘心地挣扎着,试图重回它原本的位置,甚至還长大了满是獠牙的嘴,想要咆哮
一只手轻点在它的头部,将這反抗瞬间镇压。卡裡尔松手,让它如液体般淌于地面。血腥之花于他脚下重新盛放,其中传来可怜的呜咽。
卡裡尔无奈地叹气,许以某种安抚。
做完這件事,他方才和多恩一起靠近石棺——而那被绑住的的骸骨竟然开始嘎吱作响。
“是谁.?”它低语着坐起,身上铁链自如松开。“谁胆敢靠近帝皇冠军的埋骨之所?”
它說着,声音逐渐厉如咆哮,眼中也亮起两抹炽白的光——然后,它看见罗格·多恩与卡裡尔·洛哈尔斯。
這骷髅摇摇头,嘎巴一声扶正自己的下巴,一言不发地躺了下去,铁链合拢,将它连同棺材一起重新捆住。
罗格·多恩收回视线,像是什么都沒有发生過一般地看向卡裡尔,问道:“为什么?”
“就让他睡吧,這场仗還用不着唤醒帝皇的冠军。”
多恩沉默数秒,忽然皱起了双眉:“但這场战争不是很重要嗎?”
卡裡尔揉揉自己的手腕,低头端详着铁棺上的雕文,如是回答。
“是的,它很重要——所以我們才会在最短的時間内集结兵力,赶往战场,但重要的战争并不代表其烈度就一定非常之高.這场战争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能够成为一個象征,一個代表着希望的象征。”
多恩低头沉思起来,许久之后,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和他有关?”
“谁?”
“和星炬有关?”
卡裡尔微微一笑,直起身,摊开手耸了耸肩。
“什么星炬?我只是在說一些会被登报的事情——万年间失踪的英雄们忽然齐齐归来,异形的阴谋被重挫之类的我听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罗格。”
顽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给出一句回答。
“你的人性越充沛,是不是就越喜歡开這些奇怪的玩笑?”
“我以前也经常开玩笑,不是嗎?”
“以前,你的玩笑還不至于這样使人感到——”多恩闭上嘴,吸气,然后重新开口。“——算了,当我什么也沒說,走吧。”
卡裡尔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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