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对了,你来這裡做什么呢?”坐下后,南嘉不经意般问,问完了又突然想起来似的拍了一下额头,“噢,你看我這脑子,差点忘了,這是你们家的公司呢。”
余尔慢吞吞喝了一口柠檬水,“有份文件很急,我拿经池的私章過来签字。”
“啊?哦。”南嘉惊讶了一下,又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
余尔瞅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咬着吸管,心裡默默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是我老公,私章在我這裡很奇怪嗎?
接下来就沉默了一阵。
其实余尔挺想不明白南嘉要“跟她聊聊”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因为她们俩真的沒什么好聊的,虽然她们也是从很早就认识。
她曾经得過一段時間的轻度抑郁症,情况不算严重,但是拒绝与人接触交流,爷爷带她回月湖村老家修养,那段時間她整天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裡,从不见人。說起来還挺好笑的,她第一次离开房间,是被白经池在院子裡烤玉米的香味给勾下来的。
认识南嘉的时候,她的抑郁症已经好了很多,爷爷就带着她从老家回了市裡,那年白经池大四,已经确定了要出国,也联系好了学校和教授,所以比较清闲,受爷爷所托,偶尔会带她出去玩一玩。当时南嘉還是白经池的正牌女友,对她這個“从乡下来”、性格怪异的小妹妹并不热情。
她爱吃烤玉米,回了市裡之后,不能像老家一样自己生火烤来吃,街上也很少有卖的,白经池每次都会带着她绕很远路去买。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你的戒指……”南嘉打断了她的思绪,盯着她手上的戒指,像是想起来什么,笑着說,“這戒指是经池大学的时候自己设计的那对吧,他說要当婚戒,我嫌太普通,他当时還生气来着……”
余尔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南嘉微笑的脸。
手上像突然爬上了蛆虫一样恶心,手指下意识蜷了一下,想缩回,半路却又停下。南嘉那种似乎带着悲悯的目光让她难堪极了,那一瞬间只想把戒指摘下远远扔掉。
這婚戒是结婚的时候白经池准备的,当时也觉得造型太简单,但是想着以他那样的性子,偏爱這种简单又朴素的东西也可以理解。
她当时高兴還来不及,哪裡会去過问婚戒的来历,又哪裡会想到,原来這是他给南嘉设计的婚戒。她一直把它当作宝贝一样爱惜有加,但是现在,她不想要了。
不想要了……
“余尔,你還好吧?”
南嘉的声音忽然将她唤醒,晃過神来的时候发现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已经捏住了左手无名指上那個简单到极致的铂金指环,她低头看了一眼,松开,飞快地把左手放到桌子下面,紧紧攥着。
“你脸色很差,沒事吧?”南嘉不知何时敛了笑容,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你别多想,我沒别的意思……”
“沒事。”余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抽回手,“我沒事。”
南嘉還是那样看着她,平静地,悲悯地。余尔的情绪已经快要失控,抓起座位上的包,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你慢慢喝。”
尽职的小助理方硕害怕夫人被南嘉欺负,一直守在咖啡厅外面,见余尔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吓了一跳:“夫人你怎么了?她对你做什么了?”
余尔紧握成拳的左手還藏在大衣的口袋裡,整個人突然脱力了一样,右手用力抓住方硕的胳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方硕扶着她慢慢往回走,余尔渐渐冷静下来,手還是紧紧抓着他。“你会开车嗎?”
方硕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但是我沒有驾照。”
“沒关系,你送我回家好嗎?”
余尔冲他笑了下,因为脸色太差,显得很是勉强,方硕都有点心疼了,点点头說:“你放心吧,我虽然沒有驾照,但是水平還是很信得過的,我8岁的时候就会开拖拉机了。”
余尔被他逗乐,却笑不出来。
余尔并不是一個爱回忆往昔的人,也许是因为過去的记忆有一些太糟糕,也许是因为现下的生活就很好,她一直挺知足的,每天過着自己闲闲散散的小日子,也觉得挺幸福的。但這天被南嘉轻描淡写一句话刺激到,被方硕送回家,大衣都顾不得脱,就把自己埋进了被子裡,浑浑噩噩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来。
她对白经池最早的记忆来自于小学六年级的暑假,那年她跟着爷爷回老家避暑,家裡除了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什么都沒有,从小在村裡长大的那群“土著”小孩儿嫌她太娇气,不愿意带她玩,所以她每天的娱乐就是跟着爷爷串门打麻将,自学成才后還赢過不少钱。
后来正在读高中的白经池也回来過暑假了,他脾气好,又什么都会,那群成天上山下河疯玩的野孩子们也爱扎堆往他们家跑,小小的房子裡每天都热闹非凡。
大概那时候她心裡的向往不小心表现出来了吧,白经池常常把她叫過去,跟那群野孩子一起玩。
双鱼座的特征就是多愁善感,又因为缺乏父母的关爱,余尔从小就非常敏感,那個时候的白经池虽然也才十几岁,但沉稳从容的劲儿已经有了现在的七八成,他脾气很好,不管那群小孩儿怎么闹都沒生過气,对待敏感的小姑娘也格外有耐心。
余尔对他也是又崇拜又感激,随着大家一起叫他白哥哥,跟在他屁股后面度過了漫长的假期。她最深刻的记忆,是暑假快结束时的某天晚上,白爸爸不知道从哪裡拉回来很多烟花,全村的小孩儿几乎都聚在了白家,在房顶上欢呼雀跃地放烟火。
余尔当时刚吃過晚饭,坐在院子裡纳凉,捧着脸看着对面的热闹和欢笑,第一颗烟火在天空中炸响的时候,她吓得捂住了耳朵。白经池就一片光华中慢悠悠从对面踱過来,喊她過去玩。
她被白经池牵着从楼梯上爬上去,前面又是一声巨响,她立刻捂住耳朵趴在了台阶上,怎么拽都不肯走,白经池乐得不行,干脆也跟她一块趴下来,帮她捂着耳朵。
那天余尔一直躲在楼梯间不敢出去,白经池也就一直陪着她,直到所有的烟火都被放完,那群孩子闹哄哄地散去,白经池才把她抱起来,领着她慢慢下楼,把她送回家。
哪怕后来的那几年他变得冷淡又疏离,余尔也一直都记得,那個白哥哥对小时候的她有多温柔。
她得抑郁症回老家修养的那段時間,白经池刚好也回去了,他当时已经决定毕业之后直接出国,所以趁着大三的暑假回家,想多陪一陪家人。那個时候她躲在家人不肯见人,除了爷爷之外,白经池是唯一一個她不排斥的人。
余家和白家是斜对门,中间只隔着一條马路,旁边就是绿葱葱的玉米地,白经池常常自己在院子裡架個火堆烤玉米或者红薯,香味总能迎风飘到她们家来。
她那個时候性格很怪,遇到人就躲,被碰一下就尖叫,也从不开口說话,村裡不少人背地裡說她脑子有問題,還耳提面命不许自家小孩儿靠近她。
白经池从来都沒多问什么,還像小时候一样对待她,带了她一個暑假,教她画画、钓鱼、做木工,给她烤玉米、红薯和鱼,天气好的时候,還领着她去爬山、摘枣、摘核桃。
她能从真正从那件事走出来,很大程度上是托了白经池的福。
白经池大四那年,白妈妈查出来得了颅内肿瘤,复杂的并发症和刁钻的生长位置大大增加了手术的难度和风险,手术和住院的开销都很大,为了给白妈妈治病,那段時間家裡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還向亲戚借了不少钱,到最后借无可借,来她们家找爷爷帮忙。
爷爷有個老战友是這方面的专家,托了人情請他過来操刀,并且替他们支付了很大一笔费用,当然那笔钱对现在的白经池来說已经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却是压在他身上的重担。
因为白妈妈的病,白经池出国的日程一拖再拖,到最后彻底放弃。
他和南嘉什么时候分的手,余尔并不知道,反正与她无关,她就问心无愧。她有自己的底线,从来都把那份小心思都藏得好好的,白经池也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他们的故事不是第三者插足,所以她从来沒有任何负罪感。甚至对于南嘉,她心裡更多的是嫉妒。
严格来說,她和白经池其实沒有正式在一起過,白妈妈做手术之前白经池跟她求了婚,虽然她当时也很惊讶,但毕竟很早之前就有了這样的“居心”,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们结婚是在白妈妈做完手术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她爸爸突然中风,爷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催着他们领了证,沒撑多久就去了。
那段時間兵荒马乱的,很多事情顾不上,婚戒是白经池在一家珠宝店定做的,取回来两人互相戴上,什么仪式都沒有。
沒有办婚礼,一直是余尔心裡最大的遗憾。不過今天才发觉,遗憾的事情似乎远不止于此。
戒指戴了很多年了,她又长胖了不少,取下来费了不少力,手指都磨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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