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們家
从小到大，我們家就是這样卑微的。
妈妈年轻的时候家境還不错，但是兄弟姐妹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再依赖娘家。爸爸沒有用，年轻的时候长得還行，又很会說话，让妈妈嫁给了他。
婚后才知道，他沒有工作，是无业游民，原来是靠别的女人养的，到了结婚的年纪，觉得妈妈的條件要更好一些，才认真追她。
成家后這些年裡，一直是妈妈养家，年轻时在纺织厂做女工，现在在服装店做售货员。她在电话裡用贬低的语气說我是服务员，但其实她也经常這样說自己。
我們又哪裡有看不起服务员的意思呢？也根本沒有资格。只是她恨自己沒有用，习惯了用带刺的话来让自己清醒。我觉得很难過，但无力。
内心有些麻木吧，然后是刻到骨子裡的自卑。這样的妈妈，经常羡慕年轻时的姐妹现在嫁得好，就算是嫁给有钱脾气差的鳏夫老头也羡慕，会說：以前也有條件好的老头对我不错，但我嫌弃人家，又想着不能对不起你爸爸。
她的羡慕我很理解。因为爸爸沒钱，又懒，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只会找她要钱，還脾气差，去学校接我放学都能和门卫打架、害我被同学围观。
我就问：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嫁给爸爸？
她說：因为他是追我的人裡长得最好的一個，又会說话。所以，你以后找人千万不要看长相，也不要信别人的花言巧语，不然就是我這個下场。
长得好。說到這一点，我真的情绪非常复杂。
因为這一点，妈妈嫁给了爸爸，又因为過得不好，从此否定所有长得好的异性。甚至会对丑一些的人更产生好感。可难道，丑的人就不会坏了嗎？
而且，爸爸只算是模样周正，胜在身材高大而已啊。现在老了，又因为涵养差、习惯差，看起来油得可怕。
年轻的时候，他以为我不懂事，還带着我和姘头一起吃饭。說姘头不說小三是因为不止一二三個。后来，我从妈妈那裡得知他還和很多私娼不干不净，就更加讨厌他。
出轨被发现的次数多了，妈妈也想過离婚，但后来又下不了决心，說不能让我沒有爸爸。
可是我宁愿沒有爸爸，也不想要一個這样的爸爸。
妈妈想挽回我們的家庭关系。
她曾以为爸爸对她不忠，是因为重男轻女，不喜歡我這個女儿，所以连带她。
這個猜测也合理。我還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們家住在纺织厂宿舍、一栋很破的群居楼裡，整栋楼都沒有厕所，厕所在很远的地方，是一個独立的平房。
数百人公用的，有多脏，我不說了。然后六七岁的我，其实也是個白嫩干净的可爱小姑娘，冬天想去上厕所，妈妈让爸爸带我去，爸爸很不情愿。
寒夜裡，贫民窟似的地方路灯坏了，爸爸给我一個快沒有电的手电筒，让我自己一個人走過去。我怕黑，怕冷，怕一個人，拉着爸爸的衣角求他送我到女厕门口。
他說：男女有别，你自己去。
我說：那，爸爸，你要等我。
一片漆黑中，老旧水泥公厕不仅脏，看着還阴森森的。六七岁的我，在寒风中快冻僵了，打着小手电，一小步一小步走进去，怕得发抖。
心想着，我晚上再也再也不要喝水了。
解决后，飞快跑出去，用手电光去找，远远的男厕那边却不见了爸爸的影子。
他沒有等我，他在我們的筒子楼前面，和一個阿姨笑着聊天。
我跟妈妈說了這件事，以为妈妈会說，爸爸這样不对。然后抱抱我。
爸爸不喜歡我沒关系，有妈妈就好了，妈妈抱一抱我，我就好了。
可是妈妈沒有。她說：沒办法，他重男轻女。从你出生起就嫌弃你。
我那时候很不明白。在小学裡，我讲卫生懂礼貌，辫子可爱脸颊肉肉，做作业也很乖。老师们都說我很讨人喜歡。比那些捣蛋又邋遢的男孩子强多了。
我也很懂事，不吃零食不买玩具不花钱，每次都考一百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嫌弃我呢？
大概就是从那個时候开始，即使我不明白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也开始本能地感到自卑。
后来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家发现妈妈在喝孕妇奶粉。
我一瞬间是难過的，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那段時間，爸爸对妈妈的态度也确实好了一些。会在妈妈上班的时候留在家裡做一点家务。
我想，如果有一個弟弟，能让我們家氛围好起来，那也可以。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爸爸沒有做事，我要上学，妈妈怀孕了也要工作，甚至为了多赚钱，還主动加班。在肚子变得很大了的时候，還在工厂加班到很晚。
工厂的大门是那种老式的铁门，到下班時間就锁起来了。门卫也早早回了家。然后，妈妈只能挺着大肚子翻铁门。
不翻墙是因为，水泥墙上面嵌着许多许多碎玻璃。铁门是镂空的，有些横栏可以落脚，很多厂裡的职工都翻過，一般沒有問題。
但是妈妈怀孕了，加班到很晚，身体又累。一脚踩空，就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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