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蓝色的夜幕中,隐隐约约可看见一些张牙舞爪,摇摇摆摆的东西。這大概都是那些防风固沙的蒋子,看起来像吃人的怪物,晚上出去看见怪吓人的。
但這都不是他停下脚步的原因。他把门关上,敛了足音,手放在胸前作防护状,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沒发出一点声音。绕着屋子四周,厂子荒废以后人工挖出的防水泥沟。走到小屋东边。
刚拐過墙角,他就把手放下了。心裡的防备也被卸下。
有人缩在窗户下。守卫室那短浅的屋檐根本遮不住那天上的细雨。零零星星的纤细雨丝,由着阵阵冷风,飘飘dàngdàng绕過屋檐,打在那人身上。
那雨丝明明很小,他却好像被什么十分重的东西打疼了,受不住似的一直抖。
蒋州走近几步,朦胧的黑夜裡,那双夜行的眼,仍然可以看清。蜷缩在屋檐下的,是一個汉子。看不清脸,因为那汉子把头埋在膝盖上。
那蜷缩的汉子蹲坐在湿泞的泥地上。背弯成一道拉到最尽头,弧度最大幅的弓。
弓的最弯顶点,岌岌可危的靠在,因時間過久,空气腐蚀,掉了许多成块的泥块,导致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泥墙上。
汉子垂在双腿蜷缩的膝盖上方的头一点一点的,打着有节奏的点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完全看出来,是在哭呢。
這人大半夜在他屋子外哭什么?
蒋州在自己的脑海裡,尝试着搜寻關於一個汉子的记忆。但哪怕一個简短的片段也沒有找到,他对這人沒有任何映像。
這人在他眼裡不足为惧,和他沒有关系的事情上làng费時間,不是他的主意。
他根本就忘了他明明已经见過人家许多次。
虽然那许多次的大多数裡,他一眼都沒看過人家。但毋庸置疑的,至少来到這地儿的,第二天早上,他确实是见過人家一眼。
確認与自己无关后,他直接转身就走开了。
他不在无关的人身上làng费時間。
汉子在他走后抬起头,脸已经被打坏了。红得红,紫的紫,還有红紫jiāo加的,沒一块好地方。露出来的都這样,更别提沒露出来的了。
他张开肿裂的大嘴,反复几次,啊啊几声,又闭上了。低下头,泪狠狠落下,比這满天雨幕還急,打湿了他的裤脚,和沒鞋穿长满伤疮的大光脚板。
蒋州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
他低头看揪住自己衣角小小一块的大手。那手又黑又脏,猪蹄一样肿。血裡面捞出来似的,惨的不行了。
他拿眼一看,那手就猛的往后一缩,却又坚持扯住那指甲块大小的衣角。虽又怕又慌,却又带着胆怯的固执,赶紧轻轻的往前蹭回原处。
真让人疑惑,那么小的地方,动作這么猛是咋還抓得住的。
蒋州静静地站立,眼往后移上抓着自己衣角的人。
是刚刚看见的,蹲在他睡的chuáng,所靠的那扇窗子下的那個汉子,這次他才算记住了這可怜的汉子。
毕竟短時間内出现了两次,還碰了他的衣角,否则他肯定得忘。
或许裡面也有其他的原因,毕竟让一個常年脸盲的人,记住一個相对于陌生人的脸,实在难度非常大。
蒋州薄唇轻启,“松开”。
他语气很平淡,跟白开水一样沒有什么味道,但却莫名让人主动遵从他的话。
汉子默不作声,心裡却怕的厉害。
那沒有起伏的平淡视线并不同外面看起来那样像白开水。而是像是烧开的水淋在他红肿的大手上。他都能感受到那种火辣辣的疼痛。
让他受不住的想要赶紧挪开,自己原本就受伤的手。但因为某种原因,他沒有遵从内心,松开那点衣角。
他连抓都只敢抓一小点,生怕自己给人弄脏了。他觉得自己很脏,抓着這一小片,都是花了他酝酿了好久的巨大勇气。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敢主动拉蒋州的衣角的,他沒有办法了。
他怕松开了,就再不敢去抓了。
周围的寂静无声横插进两人中间,形成一道巨大的深沟。
几声犬吠之后,又接着几声猫叫,可能一猫一狗正在对峙。
蒋州右手微动,正要出手。
寂静无声之际,汉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喉间忽然传出一声细细的类似惨叫的声音。
别人也许不知道,可蒋州知道,這是那种受尽煎熬的人才有的。
但无论怎么煎熬那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他不麻烦别人,也不参与别人的麻烦。
他gān脆出击,手一翻,打向汉子的胳膊。不料汉子突然扑過来,就变成了击向汉子的脖子。他连忙收回手,以他的劲,要是打在汉子的脖子上,就要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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