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祁远急匆匆从马上下来时,独眼男人已经被拖走了。
“沒吓到吧?”他温声问。
贺嫣乖乖摇了摇头,又偷偷瞄沈知珩一眼。
祁远失笑:“纵然沒吓到,回去也要喝一碗安神汤,免得夜裡做噩梦。”
言语温柔,句句妥帖,贺嫣的小心肝又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手中木簪蠢蠢欲动,非常想递给他。
不行,冷静,今天不合适。
“该走了。”沈知珩翻身上马,冷淡催促。
贺嫣好久沒见祁远,還想跟他多聊几句,但此刻也只能讪讪道:“你们忙,我這就回家去了。”
“他执行公务时就是這样,”祁远說罢,故意压低了声音,“六亲不认,可讨厌了。”
贺嫣沒忍住笑了,再抬头沈知珩已经带人离开,只剩祁远一人一马還留在原地。
“看吧,他连孤的面子都不给。”祁远耸耸肩。
贺嫣笑眼弯弯:“您還是快去吧,小心去晚了他给您穿小鞋。”
谁不知道這次科举舞弊案,祁远是负责协助沈知珩调查,严格說起来還是他的下属。
祁远被她的說法逗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可伸到一半时想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又笑着放下。
贺嫣心底小鹿乱撞,眼睛亮晶晶地目送他远去,琥珀急匆匆跑回来时,就看到她脸红红地呆站原地。
“小姐,刚才這边好吵,发生什么事了嗎?”买了一堆吃食的琥珀好奇。
贺嫣:“是有点事。”
“什么事?”
贺嫣:“月老来了一趟。”
琥珀:“……”
正无语时,她眼尖看到地上一方烧红令牌,连忙捡了起来:“小姐,這是什么?”
“沈知珩的令牌?”贺嫣眼睛一亮。
琥珀惊讶:“怎么会掉這裡?”
贺嫣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乐呵呵接了過去:“走。”
“去哪?”
“皇城司,物归原主,”正遗憾和二皇子沒多說几句话的贺嫣,拿着小小令牌指向众人离开的方向,“他们现在,应该是去皇城司了。”
琥珀:“?”
皇城司内狱设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长久地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铁锈味,不大的刑房内,四面墙上都摆满了血迹未干的刑具,沈知珩坐在椅子上,戴着手套的手拿着烙铁,轻轻拨弄炭盆中的火焰。
火烧得极旺,照得他的脸明灭不定,沈知珩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祁远眉头紧皱,手边茶水碰都沒碰一下。
這皇城司内狱,他不论来了多少次,都始终无法适应。
刚才還奋力挣扎的独眼男人,此刻被绑在墙角凹凸不平的十字柱上,见沈知珩迟迟不开口,终于忍不住了:“我不過是個开赌场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科举舞弊,你就算把我抓来,也问不出什么。”
沈知珩抬眸,语气古井无波:“你怎知本官抓你,是为了科举舞弊案?”
独眼男人噎了一下,很快反应過来:“不然呢?沈指挥使近来为了追查此案,闹得京都鸡飞狗跳,還有人不知道?”
沈知珩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你倒是嘴硬。”
独眼男人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說话,沈知珩突然起身,拿着烧红的烙铁踱步而来。他身形高大,不笑时极具压迫力,独眼男人纵然见過不少世面,也不由得吓得脸色一变。
“你、你要动私刑……”
话沒說完,烙铁硬生生烫在心口,疼得他撕心裂肺大叫。祁远下意识别开脸,烫熟的肉味传来,引得他一阵阵反胃。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麻木,独眼男人如水裡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再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你、你就算杀了我
,我也跟此案无关……”
沈知珩静静与他对视,直到他视线忍不住漂浮,才不紧不慢地說:“带进来。”
谁?祁远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两個十五六岁的姑娘被绑了进来,一看到独眼男人便失声痛哭:“爹!”
独眼男人目眦欲裂:“沈知珩!你想干什么?!”
“皇城司的内狱,分大中小三种牢房,最大的一间,关了十余個囚犯,”沈知珩慢條斯理地放下烙铁,从容后退一步,“這十余人中,关的最久的有将近三年,若是将她们送进去……”
“知珩。”祁远蹙眉打断。
独眼男人死命挣扎起来:“沈知珩,你丧尽天良枉为人,你不得好死……”
沈知珩也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抬手点了一下,飞鱼卫立刻捆着两個姑娘往外走,祁远当即呵斥:“都住手!”
飞鱼卫对视一眼,到底沒听祁远的,直接将两人带走了。祁远知道在皇城司的地盘,即便是他也說得不算,只能咬牙劝沈知珩:“知珩,這條线断了,我們可以再查别的,纵然他作恶,他的孩子却是无辜,你不要……”
话沒說完,外头已经传来女子惨叫,刚才還张牙舞爪的独眼男人瞬间面如死灰:“我招!我全招!”
一旁的师爷立刻铺好笔墨纸砚记口供,祁远急匆匆跑了出去,却看到两個姑娘只是被堵了嘴丢在角落裡,负责盯着二人的飞鱼卫嬉皮笑脸,又怪腔怪调惨叫一声。
“二殿下,卑职学得像嗎?”他笑着问。
祁远脸色铁青,许久才抿了抿唇。
不久之后,沈知珩从刑房出来,眸色清冷地看了祁远一眼:“被顶了名字的考生,半個月前投湖自尽,父母亲眷受不了打击,半月之内有五人随他而去。”
祁远微微一愣。
“她们身上的衣裳,是江南织造局所出云锦,寸锦寸金,就是卖了家中赌坊也买不起,”沈知珩勾唇,眼中皆是嘲讽,“踩着旁人一家老小的性命享用荣华富贵之人,也配称无辜?”
“知珩……”“二殿下心软是好事,可惜用错了地方。”
祁远怔怔看着沈知珩远去,大门处的光逆他而来,将他高大的身影照得半虚半实,仿佛要羽化升仙。
他猛地回神,连忙追上去愧疚道歉:“知珩,你說得有理,是孤错了,孤向你赔礼道歉。”
“殿下不必对谁道歉,這些腌臜事,本不该让你看见,”沈知珩神色淡淡,“今后再如此,殿下也不必過来,卑职处置便好。”
祁远更加无地自容:“孤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孤的气了。”
“卑职怎敢。”
“……你都自称卑职了。”
祁远不住道歉,然而沈知珩始终面无表情,眼看着已经走出皇城司的大门,沈知珩還是不打算理他,祁远忍不住去抓他胳膊:“知珩!”
沈知珩蹙眉避开,面无表情看向他,祁远与他对视,突然不知该說什么了。
“你们……干嘛呢?”在门口等了半天的贺嫣,一不小心将他们的‘深情对视’尽收眼底,一時間有些呼吸困难。
沒想到還有其他人,祁远赶紧松开沈知珩,看到贺嫣后勉强笑笑:“浓浓,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东西。”贺嫣說着,小心翼翼挪步到二人面前,第一眼先看沈知珩的手腕。
還好,护腕上還绣着小小的兰草,說明他暂时沒有移情别恋的想法,至于祁远……嗯,他肯定是喜歡姑娘的。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笑着将令牌递過来:“无忧哥哥,你的令牌被我捡到了。”
沈知珩眉头微蹙,倒是祁远目露惊讶:“竟然丢了?這东西可是父皇御赐,世上仅有一枚,幸好你捡到了,否则可就麻烦了。”
“真的?”贺嫣眼睛一亮,“那我岂不是立功了?”
“立大功了。”祁远感慨。
“那我能讨
個赏不?”贺嫣打蛇随棍上。
祁远刚要說什么,沈知珩已经走了,他只好跟上,贺嫣拿着令牌也赶紧去追。
“我要的也不多,嗯……天快黑了,让无忧哥哥請顿饭应该不過分吧?”沈知珩走得快,贺嫣只能小跑着追。
祁远苦涩一笑:“知珩平日从……出来,是不用膳的。”
从哪出来?不重要,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沈知珩。贺嫣正要說让他代沈知珩請客,结果话還未說出口,沈知珩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停不稳,直接撞上沈知珩的后背。
“什么味道?”她动了动鼻子,“好像是血……”
话沒說完,沈知珩压抑了许久的戾气倏然爆发,抽出长刀反身架在她的脖子上。
“知珩!”祁远脸色一变。
贺嫣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话都不敢說了。
“你自回京以后便纠缠不休,究竟是何目的?”沈知珩声音沉郁,眼神晦暗。
冰冷锋利的刀就架在脖子上,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讪讪开口:“我……我沒什么目的?”
话音未落,便感觉刀刃愈发用力,下一瞬只怕就要划破脖颈,角落裡等候的琥珀迟迟沒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這一幕后差点把魂吓掉。
然而她却和祁远一样不敢声张,因为刀离贺嫣太近了。
“我、我……”贺嫣心一横,咬牙道,“我做得還不明显嗎?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你,你跟我装什么傻,非要我亲口承认才行?!”
“知珩,你小心些。”祁远提心吊胆,生怕他伤了贺嫣。
沈知珩死死盯着贺嫣,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贺嫣看到他眼底浓郁的厌弃,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许久,他撤刀离开,贺嫣一阵脚软,琥珀赶紧冲過去扶住她。
“沈指挥使太過分了!我要禀告贺老将军!”琥珀怒道。
贺嫣惊魂未定,却還是拍了拍她的手,待她平静了才问祁远:“我、我不就是让他請個饭嗎?不至于要动手吧。”
祁远苦涩一笑:“你别介意,他每次审完犯人,性子便会喜怒无常,過会儿便好了。”
……只是喜怒无常?贺嫣心情复杂地看向祁远,一時間也不知该說什么。
祁远待她站稳,到底伸手摸摸她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贺嫣嘴上抱怨,脸颊却红了。
祁远叹了声气,又安慰了她两句,贺嫣见他沒心情,便提出告辞。
“对了,”她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将木簪递给他,“无忧哥哥不要,我留着也沒用,送你吧。”
“我是捡垃圾的?”祁远眉头微挑。
贺嫣眨了眨眼睛:“那你要嗎?”
“要,妹妹给的,当然要。”祁远笑着接過去。
贺嫣顿时开心了,挂着笑坐上自家马车。
她是开心了,琥珀仍愤愤不平,在马车上骂了沈知珩一路,到家立刻给贺嫣煮了安神汤。贺嫣本来不想喝的,但在她的逼迫下愣是喝了两大碗,晚膳沒吃就睡了過去。
而睡太早的结果,便是沒到子时便醒了。
贺家夜深人静,连琥珀都睡了,贺嫣一個人无聊,便披上一件外衣去院中散步,结果刚一开房门,便看到沈知珩已经抬起了手,似乎正要敲门。
而她开了门,這手看起来就像要敲她了。
贺嫣吓得抱头:“别打我!”
门外之人沒有动静,举起的手也未落在她身上。贺嫣偷偷瞄一眼地面,看到他的长靴才确定,刚才看到的沈知珩是真实存在的。
她小心后退一步,讪笑着看向他:“无……沈指挥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心底发毛,才缓慢开口:“道歉。”
贺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