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 第103節

作者:未知
阿箬跳下軟塌沒穿鞋,她小心翼翼地朝寒熄走過去,就站在牀沿望着他,看他胸腔隨着呼吸微微起伏,一顆懸着的心又定了下來。阿箬慢慢蹲下,如往常一樣坐在了腳踏上,下巴磕上手臂,與寒熄的距離很近,近到只要她動一動手指,便能戳上他的臉。 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看着他的,百看不厭,如今卻是看一面,少一面了。 “神明大人,您睡着了嗎?”阿箬出聲,寒熄連呼吸都沒頓一下。 她也不知寒熄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阿箬歪着臉,渾身放鬆後輕輕眨了一下眼,開口道:“神明大人,阿箬好喜歡您啊……要是您對我的新年祝詞也能如許願一樣成真就好了。” 所願即所得。 她想要的可多了,眼看就要實現其一,也當滿足了。 可要是真的能所願即所得,她還希望自己能永遠都和寒熄在一起,無需他迴應她的愛意,她只要時時能看見他就好了。 可惜她又不是神明,不可能所願即所得。 戲臺上所見阿箬沒忘記,事後想想的心酸卻也意外沒有在她心裏停留太久,她想豁達一些,這世上還有幾人能有她如此機遇?遇見神明,愛上神明,又陪伴了神明,她已經足夠幸運了。 人都有貪心,阿箬也不例外,但她不會以自己的貪心,去傷及寒熄一分一毫。 若她真是寒熄來人間歷練夢裏的一場劫,便讓她消失也可以。 寒熄好就夠了。 阿箬已經很久沒有趴在寒熄的牀邊睡着了,她只要在他身邊便足夠安心,沒有很睏倦,也在太陽升起的時候睡了過去。 初升的陽光落在阿箬的身上,籠罩在她一身青綠衣裙上浮出一圈淺淺的金光,阿箬的手抓着寒熄的手,閉上眼便如昏迷。兩隻貼在一起的手上淺淺的金色流過,如一團溫水細流,順着寒熄露在被子外頭的左手,傳達到阿箬的手上,慢慢流入她的四肢百骸,點亮了她的額心。 仙氣被抽離的感覺令人不適,寒熄不過睡了兩個時辰便醒來了。 甦醒後,所見的便是趴在牀邊的阿箬。她睡得很沉,再也不會因爲一些細小的聲音而一驚一乍,也不必擔心他會在她的一不留神間發生意外。 寒熄看了一眼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疼痛是從這裏傳來的,只要觸碰她,仙氣似乎流逝得更快。可寒熄卻有些捨不得抽回手,因爲此刻他的指尖很涼,阿箬的手心卻很燙,那些溫暖不光要走了他的仙氣,也填補了些許他不能與阿箬更加親近的不甘心。 右肩下垂掛着空空蕩蕩的一截袖子,寒熄已經不知道,下一次消失的是他身體上的哪個部分了。 阿箬以爲她贏了錢便能在心裏悄悄延長她與寒熄相處的時間,所以她竊喜她的陪伴能久一些,寒熄多希望事實也能如阿箬所願,她的陪伴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這具身體本就是個裝載仙氣的器皿,一切都要回歸正位,走向他從最初就知道的結局。 從歲雨寨的人架起火堆時起,從他不能動彈心中又可惜不能見到阿箬最後一面起,從他叫住何時雨,請對方把自己的心交給阿箬時起。 他便知道,即便將來有機會重見世間,他也回不去神明界了…… 阿箬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她又是在寒熄的牀上醒來。 而寒熄坐在客棧的軟塌上,側對着她的方向,在阿箬一睜眼時便對上了對方的視線,阿箬朝他笑了笑。 阿箬跳下牀前發現鞋子已經被寒熄從軟塌拿到了牀邊,她老老實實穿上,走到寒熄身邊朝窗外看了一眼。 經過一夜喧囂,鑫城街道上的人依舊很多,有的喜歡白天採買,也有的喜歡夜間出沒,鑫城果然如小二說的一樣,恐怕這三天街道上最不缺的便是人擠人的盛況了。 阿箬收回目光,問寒熄:“我們今天玩兒什麼?” 寒熄望着她的側臉,陽光從上落下,透過雕花的窗頂,將幾朵梅花的形狀投在了阿箬的臉上。燦爛的陽光下,她的笑臉比烈陽還要灼目。 寒熄沒捨得眨眼。 他輕聲道:“我們走吧。” “去哪兒?”阿箬疑惑:“不玩兒了嗎?” 鑫城才只逛了一小半呢。 寒熄點頭:“不玩兒了,去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給你看一場流星雨。” “好啊!”阿箬一聽是去看流星雨,連忙答應了下來:“那我們現在就走,我去牽馬!” 出房門時阿箬心想,寒熄果然是更喜歡山水的,所以纔想要找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下一場只屬於她的流星雨。 不,是他們一起看的,流星雨。 第117章 星和月:一 從鑫城離開後再往南下, 天氣也逐漸暖和了起來,再過兩日便要立春,途徑的城鎮尚未從新年的歡騰喜悅中出來, 便又要開始準備過立春。 阿箬問了路上的行人, 附近是否有可玩的山川,只是靠近鑫城這邊都是一些小山丘,上了小山丘也看不出星空的美來。倒是幾百裏開外有一座野山, 唯一的特點便是夠高夠陡峭, 山下亦無居民村落, 因傳聞那附近有野獸出沒,除了一些膽大的獵戶,少有人過去冒險。 阿箬一聽那裏人跡罕至, 便想着看完星星沒地方落宿, 猶豫要不要和寒熄換一個地方,她還沒開口提出,寒熄便道:“就去那兒吧。” 越近, 越好。 既然寒熄想去,阿箬也無異議, 她問那山叫什麼名字, 旁人道:“那山下不住人,名字也有許多,因爲一柱擎天, 像一根豎立的毛筆, 叫過毛筆峯, 也叫過一指山。” 總之見過這山的人看山像什麼, 便叫什麼。 阿箬又問:“那山怎麼走?可難找?” 那人道:“不難找, 你只要沿着官道往南走, 過幾日便能看見山了,那山特殊,你一眼就能瞧見。” 阿箬道謝,與人作別後,她便與寒熄一起往那座奇特的山而去。 幾百里路騎馬也要兩日,期間阿箬與寒熄在途經的小鎮休息了兩日,待見到旁人口中的毛筆峯那日,恰好是立春。 立春時,南方的桃花將要開了,桃樹枝上長了許多綠色的小嫩芽,幾朵粉嫩的花骨朵兒藏在了綠葉之中,尚未盛開,只有湊近才能看見。 毛筆峯如旁人所提那般,很好找,阿箬遠遠就能瞧見獨特的一座山,似天上巨石落下一般,又像雨後獨獨一根春筍冒出了地面,筆直地佇立在遠方。 能看見山,再走近山,還需一日。 立春的早上下了一場薄薄的雨,阿箬與寒熄天才方亮便離開的小鎮,他們背對着小鎮往毛筆峯方向而去,一匹馬上坐着兩個人,阿箬就像被寒熄摟在懷中一樣。 春雨後風裏有淡淡的清香,毛筆峯下無人居住,山下的路也有些難走,他們從天未亮往這邊出發,待真的走到山腳下時已經是傍晚了。 山間有小路的地方可以騎馬,但雜草遍地,根本瞧不見路的地方馬便不能過去了。且毛筆峯的確陡峭,一般的山路只到山腳,不再往山峯而去,許多地方全是平石沒有臺階,若想上山,如直線攀巖,很困難。 走到後來阿箬與寒熄一道下馬,他們站在一個根本沒有路的地方朝上看,再想往上走一截必須得會飛纔行,他們來時已經揹着落日走了一小半,耗去不少時間了。 阿箬牽緊寒熄的手有些猶豫:“不然我們還是換一座山吧。” “不換。”寒熄的聲音輕飄飄地從身後傳來,他道:“阿箬閉上眼,我送你上去。” 毛筆峯的確難走,阿箬也無需寒熄唸咒語送飛上山,她只是怕接下來的山路都是如此,登山麻煩,奇山也危險。 見寒熄堅持,阿箬回頭看向她,正迎一束落日光芒,她微微眯起雙眼,僅能看見金色光圈下的一雙桃花眼。 阿箬道:“我先上去開路,神明大人您後一步走。” 山間的風吹過二人的髮絲,寒熄的頭髮也一根根地飄灑起來,每一根都染上了落日餘暉。阿箬迎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卻能清晰地看見阿箬眼底的晚霞,也能看見晚霞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照得發亮。 早間雖有薄雨,到了下午陽光便很好,晚霞灑上漫天纖雲,一個眨眼便變換了一種顏色。 阿箬念着法訣上了一層小山,寒熄便跟在她身後,她每走一小段都要回頭看去,怕寒熄沒跟上,也怕自己沒替他踩好下一段落腳的路。 如此走了至少十多段複雜難爬的山路後,臨近山頂,毛筆峯的路終於好走了許多。從外看,山尖如筆鋒,腳下踩的終於大部分爲泥土,山裏的植物因無人砍伐而野蠻生長,其中夾雜着許多野生桃樹杏樹,都生枝發芽了。 阿箬站在石階上,看着離自己兩個身位之下的寒熄,赤紅色從西方落在了他的衣服上,有風吹過他的廣袖,袖上纖雲如騰騰的霧氣,又似潑墨落筆的尾,漸漸消散。 銀紗上的赤紅折射出斑斕的五彩,寒熄一擡頭,便看見了站在高處朝他伸手的阿箬。 阿箬幾乎蹲在懸崖邊上,此刻再低頭朝山下看,她才發現自己與寒熄究竟爬了多高的山,走了多峭的路。與寒熄對上視線的剎那,阿箬抿嘴笑了一下,她將右手伸長,晚風吹亂了她的發,而她發上的那一截竹枝上的竹葉青翠欲滴,像是隨時都會隨風而去般。 “我拉您上來。”阿箬知道寒熄無需她幫忙,可這是最後一階了,上面的路他們還要牽着一起走呢。 寒熄眉目舒展,抿嘴回了個笑,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與阿箬相握後藉着這一股力,輕巧地落在了阿箬的身邊。 神明無需爬山的,只要神明想,他便可以從山腳飛身上山,甚至可以將高山夷爲平地,可眼下這一層小小的臺階,對寒熄來說都有些費力了。 他就像中了化骨的毒,渾身綿軟無力,不知下一次失去的是身上的何處,卻又像每一處都在步入消亡。 一股清澈的味道鑽入呼吸中,寒熄望向與自己站得很近,如同被他抱在懷中一般的阿箬,那股味道是從她的身體裏傳來的。是他初次在她身上所聞見的味道,是破開她滿身染上的俗塵髒污,於她心中、眼裏慢慢浮出的乾淨清新的氣味。 寒熄遮蔽了絕大部分的落日,金光從他的衣服周圍透出,阿箬昂着頭看向他,再歪頭看向他身後的太陽,瞳孔震顫,雙目睜大,逐漸露出了驚豔之色。 毛筆峯下是一片曠野,只有很遠的地方坐落幾個村落,漫天赤紅的火燒雲將西方的天曬成了烈焰的顏色,沿着這燦爛的顏色往東方延去,與藍色的天空交疊,照印在其他三方所有云彩之上,便成了紫紅。 落在人身上的光也變了顏色。 寒熄一襲白衣隨着日光變換而變,由金色成了紅色,再由紅色成了淡淡的紫。阿箬不曾這麼認真地看過風景,即便以前她也看過日落與日出,卻沒有哪一刻像今日一般感嘆世間自然的奇妙。 太陽還未完全落山,月亮就已經出來了。 淡淡的紫紅色雲霞旁邊便是一輪彎彎的月牙,天還未全黑,月牙周邊便能看見幾粒閃爍的星光。 “好漂亮啊。”阿箬暫且沒有離開斷崖這處,而是目送那輪太陽越落越深,直至消失在另一邊的青山之下。 “我過去的眼裏,從沒有這些。”阿箬輕嘆,又有些遺憾。 她生活的十六年裏,從不見如此漂亮的雲霞景緻,世間也沒有這麼多色彩,灰暗籠罩在滄州大地上,沒有花,沒有樹,沒有生命,一切都是枯萎的,腐爛的。後來的三百多年,寒熄以生命喚醒的大地,阿箬卻從未認真看過一眼。 她不敢浪費時間,幾乎不眠不休地去尋找一切可以將他喚醒的方式,如今回望,原來經過幾百年的時間,世間已經變得足夠美好了。 飢餓到人喫人的現象,已經寫在了史冊之中,成爲過去,成爲歷史,一切都從枯林中一片盛放的藍色小花開始,其實那個時候,阿箬就應該好好去感受一下由寒熄救回來的世界。 如今蒼生顏色,皆是他填上的。 “難怪您喜歡在一個地方待上許久,也不急着找歲雨寨的人,我差點兒忘了……您也沒有見過這些吧?”阿箬朝寒熄看去,眉眼彎彎。 他從神明界來到人世間時,世間已經亂了,而他復甦萬物後,也失去了性命,屍骨無存。 睜開眼後的寒熄在隆冬天裏爲自己盛放了滿林的梨花,看着圓月下的潭水,感受掩藏在風雪裏來年春色的生機。 所以他纔會走走停停,對歲雨寨的人並不在意,反倒叫阿箬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焦急中。 自遇見白一後寒熄甦醒,直至現在,十一年。 這十一年阿箬陪着寒熄度過了春夏秋冬,見過了山川河海,她總想着若能再陪他久一點就好了,再久一點便更好了,她還有許多事不曾與寒熄一起做過。可回頭望去,其實他們已經經歷許多了,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這些美好,其實他們都一同經歷過。 每一次日落,每一次日出,每一場雨與雪,每一季的花開。 那時寒熄的眼裏有山青水色,有皚雪靛雨,也有阿箬。 阿箬忽而涌上一股悵然若失,她居然錯過了那麼多。 太陽徹底落下山間,紅光也逐漸暗去,毛筆峯上的風變大,吹過人的衣袂發出欻欻聲響,寒熄站在阿箬的右手邊,空蕩的廣袖順風翻飛。 “我們走吧,再上去一些有一塊巨石臺,我方纔爬上來時瞧見了。”阿箬見最後一絲光芒墜入大地,她深吸一口氣,牽着寒熄的手轉身便走。 “好。”寒熄垂下眼眸,跟着阿箬走了一段山路。 林間的樹木有許多,處處散發着清新的味道,柔韌的青草擦過二人的衣襬,阿箬在前面開路,每走一步都要踩實了纔行。 夜色漸深,頭頂的彎月散發着淡淡月華,照入林間,照在兩人的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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