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 第114節

作者:未知
可惜,這裏什麼也沒有,寒熄抿嘴,有些不甘心。 他正要轉身離去,足尖點過水麪,一層層漣漪盪開,寒熄的身體猛然僵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頭再去看那片海。 海洋未變,變的是這一片海底的顏色,海水與天相接,神識爲藍,卻在原本應當有一座島嶼的心海之下,泛出了些許淺綠色。那綠色與藍色相融,險些讓他看不出區別,淡淡的綠色於藍海中游蕩,像是一撮流沙,只於心海方寸之地遊走。 寒熄慢慢伸出手,綠光浮出水面,像是一陣輕煙,很少很少,也很微弱,所以他纔會將其忽略。 那綠光縈繞於寒熄的掌心之中,逐漸幻化成一名女子模樣,只有個大致輪廓,並不真切,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這是阿箬。 身着青綠衣裙,頭上戴着竹枝與一點翠葉的阿箬。 女子輪廓轉瞬即逝,那綠色又一次化作流沙從他指尖溜走,再落入那片海洋中,像是一條無形無狀的魚,自由暢快地在心海深處遊蕩。 寒熄又感受到了那一股……像是被灼燒的刺痛,就在他的心口處,隨着綠光竄流而鼓動。 他聞到了自己身上淺淺的香味,那是杏花與桃花於反季的薄雪中盛放的味道,除此之外,還夾了一絲雨後茉莉的清香。這股味道……是他從虛無之地帶出來的,那不屬於神明界,卻也不應當出現在虛無之地,寒熄不曾深究過,究竟是誰將那一抹味道帶上去的。 是阿箬嗎? 她爲何能走到虛無之地? 又爲何,他的心海中,會有她的一息。 寒熄想不到,便是他努力去猜,也回憶不到任何與之有關的片段,只有心海之下游動的綠光時時提醒着他阿箬的模樣,阿箬的氣息……便是閉上眼,她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現於腦海中。 離開神識,寒熄再睜眼,入目所見是將明的東方。 天空初白,紅光浮霞,阿箬與何時雨應當是那二百餘人中第一批走出羣山的。 他們將羣山拋在身後,沿着大道往更光明璀璨的未來而去。 何時雨在前面帶路,阿箬走在中間,她沒再被何時雨牽着,反倒是距離寒熄更近。她也不知寒熄方纔在做什麼,閉上雙眼跟着他們走了一路,該說話時不說,不該說時,卻說出那般讓她震驚的話。 阿箬的心中仍舊驚濤駭浪,她回憶那三百多年與寒熄的點點滴滴,他們的確過於親密,沒有尋常朋友之間會頻繁牽手擁抱,更不會住在一間屋子裏十一年。阿箬對寒熄表明過心跡,她是不求迴應的,並不是每一段喜歡都必須得得到相應的愛,更何況她在愛寒熄的條件之上,還有個曾傷害過他的過往。 可明明忘記了那些過往的他,此刻卻說他喜歡她。 阿箬不知寒熄在做什麼,他額心處有淺淺的金光流動,且他整個人也是離地一寸漂浮着的,阿箬的擔心他的身體,更擔心這顆在她身體裏跳躍的心。 終於寒熄睜開了眼,他眼尾微微發紅,眉心輕蹙。 阿箬與他對上了目光,寒熄抿嘴揚起一笑,阿箬卻笑不出來,她的眼神裏有擔憂,寒熄看得到。 他雙足落地,朝阿箬走去,迎着東方升起的太陽,正好能看見大路通往盡頭城池,一片蒼涼灰暗中,也點了幾抹黃綠之色。 “別擔心,阿箬。”寒熄道。 阿箬咬着下脣,也不會因爲他說別擔心,就真的不擔心他。 前往城池的一路很安靜,這三個人中分明何時雨與阿箬纔是更熟悉的那個,卻在一步步走動的過程中,變成了阿箬伴在了寒熄身邊。 寒熄對此頗爲受用,他時不時朝阿箬看去,又看向她垂在身側的手,墨綠的袖擺中偶爾隨走動露出她一截手指出來。寒熄的指腹摩挲,指尖泛出些許癢意,瞥了幾次,想牽,又不知該以什麼立場去牽,也不知要如何自然地開口。 想要找回那段失去的記憶之心,更加迫切了。 南方的城都不算大,這處便是饑荒災年裏也沒有被摧毀得太過嚴重,世間復甦後,樹木生根發芽,重新煥發,不過才短短半年的時間已經給附近的城池都添上了幾抹鮮豔的色彩。 清明時節的天偶爾落雨,蒼青色霧濛濛的,薄雨落在人的身上短時間不會打溼衣衫,可隨着風吹上臉頰也還是冰冷的。 阿箬跟在寒熄身邊,吹不到那些冷風,也淋不到薄雨,只是走在前面的何時雨顯得孤單了許多。 她抿嘴,朝何時雨靠近幾步,待走到他身邊了,才比了個結印捏一道結界屏障來爲他遮風擋雨。 何時雨有些震驚,但再震驚也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裏消化了大半了。 他自詡從未離開過阿箬身邊,伴隨阿箬長大,卻不知阿箬何時認得一個神祕的會法術的男子,更不知阿箬自己又何時會這些控靈的玄術的。 何時雨擡頭看了一眼被雨水滑過琉璃罩外結界上的水痕,又將視線落向身側的阿箬,忽而覺得他與阿箬離得有些遠了,這種遠的感覺,從他們小時候就有體現。 何時雨與何桑,終歸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阿箬究竟遇見過什麼?經歷過什麼?何時雨想知道,可無從開口,他們就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只是胡亂拼湊了十幾年。 何時雨心裏很沉悶,阿箬看得出來他心緒不佳,所以這一路上也沒說話,只是他怕她走丟了,偶爾回頭看一眼,確定她還在,再埋頭往前走。 阿箬慢慢擡起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阿哥在想什麼?” “你會跟他走嗎?”何時雨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心中疑惑:“我從未見過他,但我也從未見過你看他的那種眼神。阿妹,你別騙我……你是不是要跟他走了?” 阿箬沉默了許久,她想不論是任何時刻,只要寒熄朝她伸手,她都一定會毫無顧忌地奔向對方。只是這樣的回答未免太傷何時雨的心了。 那恍如夢境的一世裏,她與何時雨早早分別,不似如今這般只有彼此作爲生命中的依託,阿箬可以一個人度過一生,卻捨不得叫何時雨孤零零的。 他們相伴了兩世童年,在阿箬的眼裏,何時雨就是她的親阿哥,她的懷裏還揣着他送的月亮結,她也不會在他一個人的時候丟下他。 “你想趕我走啊?”阿箬問。 何時雨立刻反駁:“自然不是!” “那你就等着吧,等到你何時找媳婦兒了,有個人陪在你身邊了,再想把我趕走的事兒。”阿箬說完這話,何時雨卻鬆了口氣。 兩人的談話並未刻意避開寒熄,他離二人幾步遠,沒湊近,沒打擾,只是阿箬說每一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心裏有酸澀,又有一股莫名的充足感,像是被溫熱的醋灌滿了胸腔。 他希望阿箬的眼裏只有他一個人,又不希望她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她曾有過失去了活着的目標與意義,只圍着他而生存的時刻。 酸澀於欲、望的佔有,充足於她擁有了自我。 矛盾,又不衝突。 寒熄擡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那裏沒有心臟跳動,卻有阿箬的一息,是不論他身死魂滅幾次,都會伴隨着他的氣息。 又走了一個黑夜,他們終於在黎明前到達了一座小鎮,臨近城池,小鎮外圍緊挨着城牆邊緣,附近有山有水,的確是個鐘靈毓秀之地。 小鎮裏的屋子比城裏的要便宜許多,何時雨與官府人員交談時提到自己是個大夫,那便就更好說話了。亂世中大夫最爲搶手,即便如今眼見天下逐漸有太平之勢,可醫師卻是城鎮中不可或缺的要職。 何時雨與官員交涉不過一刻鐘便拿了房屋鑰匙回來,他選的地方在小鎮偏外,與城池離得不近,獨獨分於一條小道,小道兩側杉樹發芽,再往後山走才能看見那小屋。 何時雨選此地址想的較多,他對阿箬道:“我知你不喜與人打交道,便沒選鎮街中的屋子,且這屋子便宜,若醫館能成,大約三年便能徹底贖買過來。我們的草藥多爲上山採摘,這裏就在山下,上山下山也方便,我還怕有人會偷我們的草藥,所以選偏一點兒總沒錯。” 阿箬見他想得這般多,便問了句:“你可想過若有人急着醫治,找不到你的醫館如何是好?” 何時雨一怔,這他倒是沒想過。 阿箬撇嘴,心道他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二人談話間已經走上了鎮子外的杉樹小道,這裏的杉樹纔剛發芽,兩旁還是枯萎的顏色,田地荒蕪,卻可見將來種滿莊稼時的模樣。 小道彎曲,要是杉樹茂密,的確能遮住房屋的形狀,在外看就像這處無人,可柳暗花明又見一家醫館。 屋子雖便宜,卻不小,兩進兩出,兩廳四舍,前有亭,後有院,再走不要半刻鐘便能看到一方小水池,待到天氣暖和了,還可以放些魚苗進去養養魚。 這裏或許不是做醫館生意的好場所,但住起來必然舒坦。 阿箬與何時雨也沒開口了,兩雙眼睛都在打量今後生活的地方,後方山林已然長出了些許顏色,雲霧遮蔽了半山,清新的香味兒飄來。 阿箬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心想,寒熄一定喜歡這裏。 他就喜歡有山有水之地,喜歡看花看草,看水看雲。 如此一想,阿箬回眸朝寒熄看去,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阿箬臉上微紅。這一路過來他都是沉默的,叫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也不敢去猜那句一定很喜歡她,究竟是不是隨口一說了。 寒熄說跟着她,當真就不聲不響地跟着她與何時雨走了一日兩夜。 現下不過上午,阿箬與何時雨雖說累極,可這屋子許久沒住過人了,還需打掃一番。 何時雨朝阿箬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小屋前一直看向阿箬的寒熄身上,他頓了頓,咬紅了嘴脣才道:“阿妹,你去鎮子裏看看官府是否發放了一些喫食布匹,我方纔好似見到了有人可以去那處領些東西。我就在這裏打掃,將屋子院子裏收拾乾淨。” 阿箬有些猶豫,她朝寒熄看了一眼。 何時雨又道:“那裏拿東西的都是女子,我一個男人不好擠進去……” 阿箬抿嘴,只能道好。 她路過寒熄身邊時對他眨了一下,臉頰微紅,半晌問了句:“您……去嗎?” “好啊。”寒熄有些意外阿箬居然會主動邀請他,他自是高興,才答應下來,那邊何時雨又道:“他留下來幫我搬院後的枯樹吧,那麼大一個樹幹,我一個人可弄不動。” 寒熄有些疑惑地看向何時雨,他眼神瞥過去時,何時雨的臉色都蒼白了一瞬,何時雨的手在抖,可腰桿挺得很直。 兩個男子都沒說話,阿箬率先道:“你別讓他做事,若有做不了的,等我回來幫你。” 何時雨:“……” 有必要這麼護着? 寒熄反倒笑得更深,與阿箬道一句:“不過小事。” 擡一根樹幹而已,何須他動手呢? 阿箬知道這是何時雨支開她的理由,她也知道寒熄不會對何時雨動手,何時雨不過是一介凡人,人生短短几十年光陰,於寒熄而言不過眨眼便會忘記的人物,不值得他多放在心上。 阿箬臨行前,又瞪了何時雨一眼,提醒他別亂說話。 何時雨裝作沒看見,等阿箬走出屋子,身影於杉樹小道上消失了,他這纔看向寒熄。 面前男子的身上始終籠罩了一層叫人不敢直視的微光,月白衣衫外,銀紗上虹光渺渺,似雲似霧的,像是畫中仙人誤入俗塵,就連那張臉也好看得不太真實,處處透出“我非凡人”這幾個字。 何時雨的手緊了又緊,好半晌才鼓足勇氣問:“公子如何稱呼?” 上來便直問神明名諱,倒是叫寒熄有些意外了。 何時雨見他不答,又問:“你可是叫寒熄?” 寒熄怔了怔,心思略沉,點頭後又問:“你如何知曉我的名諱?” 何時雨抿嘴,心道果然是他,果然就是這個人,一個名字就牽動着阿箬的歡喜悲憂。 十幾歲的小姑娘坐在屋前冷月之下哭着寫下名字的畫面,這輩子都在何時雨的腦海中不會被抹去。於他眼裏,寒熄大約不是個什麼好人,否則也不會叫阿箬深夜傷心,更不會從未出現在他面前,又讓此刻的阿箬不知如何面對。 何時雨猜測,他負了阿箬的真心。 如此一想,他更沒有好脾氣:“我提醒你一句,寒公子,阿妹不會與你走的,這輩子只要我不放手,她哪兒也去不了。” 寒熄察覺出了何時雨的敵意,只是這點兒敵意還不能叫他爲之動容,他只微笑回了一句:“你的一輩子很短,我可以等一等。” 何時雨:“……” 這是在咒他短命?! 何時雨道:“阿妹說我是長命百歲之相,不說活一百歲,至少也有九十九,你且等着吧!” “雖說這話不能告知你。”寒熄依舊微笑着,輕輕眨了一下眼,他道:“但你應當只能活到八十七,且才百年,等等又何妨?” 何時雨:“……” 他居然能活到八十七?!這到底是咒他還是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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