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谁還不是個寡妇了?
叶秀凤闻言,忍不住瞪了自家男人一眼。這会儿正是饭点儿,有什么事长话短說不就得了。不然到时候饭若是做好了,要不要留叶家吃饭?若是留,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若是不留,她刚收了人一块衣料,又有些不好意思。叶老太太如何看不出叶秀凤的心思,扭头对叶老大說:“老四陪着我和晴天就行,你赶紧回去帮你媳妇烧火做饭去。”
叶秀凤一听這话,心裡登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几分。“你们聊,我也得做饭去了。”
等叶秀凤走了之后,王广平终于說起了当年的事儿。原来叶老爷子给老家写信說要回来探亲之后,他爹高兴得不行,還满村子跟人說,自家大儿子要回来了。谁知叶老爷子那边因病耽误了,好巧不巧,他爹沒過多久也病倒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病了大半個月便撒手人寰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叶老爷子的弟弟、叶东林一家在老宅中生活了。叶东林当年娶了隔壁村黄家的女儿,生了两個儿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种着老家儿留下的地,日子過得算不上富裕,但好歹不愁吃穿。只可惜大儿子叶庆松先天身体不好,二十几岁還沒說上媳妇就病死了。小儿子叶庆山原本都已经定亲了,但是却赶上西北战事吃紧,朝廷来村子裡征兵。按照官府留底的卷宗上写,叶东林家共有两個儿子,所以家裡必须有一人征兵入伍。叶东林已经沒了大儿子,小儿子還沒成亲,如何肯让他去当兵。可是那些前来征兵的皂吏哪裡管你這些,只认册子不认人,既然老大不在家,那就让小儿子顶上。于是,叶庆山便被抓走当兵去了。這一走,好几年都沒有音讯,后来有人捎回来一身衣裳和二两银子。那人說叶庆山死在战场上了,尸体运不回来,早已就地埋了。依照将军的吩咐,送回来一身衣裳和二两银子的丧葬费,让家裡能给他立個衣冠冢以寄哀思。叶东林两口子接连失去两個儿子,连孙男娣女都沒留下,受不了這個打击,相继病倒,沒多久就双双离世了。如此一来,叶东林一家就彻底沒有人了,房子和田地也空出来。刚好那年夏天发大水,许多人家都损失惨重。村裡有位刘姓寡妇,家裡房子本就破旧。被大水這么一冲,房子整個就塌了。于是经過叶氏宗族的商量,由刘寡妇拿出些钱财分给族内众人,叶家的這套房子和田产就都归她了。便是如今住在房子裡的一家人。說完前情,王广平清了清嗓子道:“按理来說,对于族中的无主产业,只要大家都沒意见,的确是可以這样处理。“当然了,你们肯定要问,明明村裡人都知道,东林两口子虽然死了,可关外還有亲哥哥一家在呢!“怎么能就直接把人家的房子地产都给分了呢?”
王广平一口气說到這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叶老太太开口搭個话,好让他能顺着往下說。谁知刚才還极会察言观色,通晓人情世故的叶老太太却沒有接茬儿。王广平无奈,只得起身倒了杯水喝,以缓解自己的尴尬。他端着水杯,重新坐回来道:“但你们也要理解,知道归知道,但东海当年一走就再也沒回来,是生是死也說不清。“虽說偶尔跟家裡有书信往来,可毕竟谁也沒见過他不是?”
“村长說的是。”
叶老太太点点头道,“可如今既然我們回来了,房子和田地是不是可以物归原主了呢?“至于刘寡妇家,虽然已经在我家住了這么些年,可我們也不打算追究了。“房钱自然也不提了,就当他们帮我家看房子了。“田地那边也一样,我們回来的時間也巧,我看着村裡似乎都刚结束秋收。“如此一来就简单多了,由我家明年接着种便是了。”
王广平被叶老太太的话噎了一下。沒想到她一個关外来的乡下老太太,倒還挺能說会道。被她這样一說,這事儿就变成刘寡妇一家白住了多年她家的房子,白种了多年她家的地。如今是她大度,不但不追究,還不要分文租金,只需物归原主即可。“嫂子,话可不是這么說的。”
王广平脑门上开始冒汗,“人家刘寡妇当年也是拿出了不少钱,所以才……”叶老太太的脑子却清楚得很,道:“她拿的钱又沒给我。“她们一大家子住着我家房,种着我家地,难道還要我倒给她钱不成?“再說了,寡妇怎么了,谁還不是個寡妇了!”
王广平听了這话便是一愣,问:“东海也沒了?”
“是啊,当年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来了,结果他突然就一病不起了。”
“我們這次還带了他的骨灰回来,就是为了能葬入叶家祖坟,让他落叶归根。“总不能死了之后還飘在外面做孤魂野鬼。”叶老太太說着扯着袖子擦拭着自己的眼角。這下子問題可就更棘手了。王广平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唉,嫂子,看在咱两家沾亲带故的份儿上,我就实话跟你說吧,“這個刘寡妇可是不好惹,她家小女儿生的标志,早几年嫁到京城富贵人家去了。“她们一家子胡搅蛮缠不讲理,還有個京城的女婿在背后撑腰。“连我這個做村长的都得绕着走,你们初来乍到,可斗不過她家啊!”
刘寡妇有背景這一点,叶老太太早就想到了。乡下人为了争房子争地,那绝对都是要打破头的。如果刘寡妇沒有靠山,這种好事儿怎么可能轮到她头上。至于掏出来的银钱,也不過是给族中其他人一点好处。叶老太太心道,房子和田产是一定要争回来的,嘴上却說着示弱的话。“村长,您看,为了让我家老头子落叶归根。“我一個寡妇,拖家带口,一路从关外走回来。“路上吃了多少苦我就不提了,谁成想刚一回来就得知家裡的噩耗。“如今我老头子沒了,家中亲戚也都不在了,就连房子田产都被人霸占。“這眼瞅就要入冬了,我們這一家老老小小,可怎么活啊……”叶老太太的哭,跟刘寡妇那种呼天抢地拍大腿的不一样。她哭得十分克制,努力强忍着声音,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滴,很快就打湿了晴天的衣襟。被她抱在怀裡一直沒吱声的晴天也伸手帮她抹眼泪,小声說:“奶奶别哭,呜——”這下可好,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呜咽。一時間搞得王广平都觉得自己像個欺负老弱的混蛋一般。叶老太太抹了一会儿眼泪,见万广平除了叹气,再沒有其他话了,知道村长這儿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她擦擦脸颊的泪水,抱着晴天起身道:“村长,我也知道您的为难,這件事跟您原本也沒太大的关系。“您能把這些都告诉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不過也希望您也能体谅体谅我家的难处。“万一官府派人来查這件事,不求别的,只希望您能說句公道话。”
王广平一听這话,心裡就是一抖。“你要去报官?”
“不然還能怎么办呢!”
叶老太太叹着气,抱着晴天往外走道,“村长家裡的晚饭应该也快做好了吧,我們就先不打扰了。”
见叶老太太這么干脆利索地就要走,反倒把王广平给弄不会了。“嫂子。”
王广平想找個话题把人留下再仔细问问,谁知一张嘴竟冒出来一句,“要不留下一起吃点饭吧?”
“今天就不打扰了。”
叶老太太婉拒道,“以后都在一個村裡住着,還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不急在這一时。”
叶老太太前脚刚出门,叶秀凤就从后屋冲了出来,一把揪住王广平的耳朵。“你有病啊,還要留人吃饭?家裡钱多烧的是不是?”
“哎呀,我那不就是随便客气一句么!”王广平被媳妇揪得龇牙咧嘴,赶紧讨饶。将叶老太太要告刘寡妇的事儿,一五一十跟她說了。叶秀凤闻言问:“那你打算怎么办?真要帮她說话不成?”
王广平随口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都收了人家送的衣料,我還能怎么办?”
“真的假的?”
叶秀凤沒听出来王广平是在开玩笑,担心地說,“刘寡妇那一家不是泼妇就是混混,可不好惹。“一旦粘上,就跟牛皮膏药似的,揭都揭不下来了。“早知道我就不收她的衣料了,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秀凤是個急性子,說风就是雨。說完便回房拿起衣料,大步流星地出门找叶家人去了。王广平只得赶紧追了出去。叶家的两辆平板车,此时都停在村东边一片空地上。叶老太太去村长家這么一会儿工夫,叶老二和叶老三带着几個孩子,已经把空地简单拾掇出来。满地的石头都被捡到一旁,大的直接用来垒灶,小的就在旁边堆做一堆。紧接着大家便如之前逃荒时每日都要做的一样,该捡柴的捡柴,该生火的生火。待叶老太太抱着晴天、带着叶老四回来的时候,叶大嫂都挽起袖子开始做菜了。叶秀凤追過来,看到這么一大家子人,心裡止不住地后怕。幸亏叶老太太沒答应留下吃饭,不然自家得搭进去多少饭菜?但是随着“刺啦——”一声。一股勾人的肉香味就从大铁锅裡飘了出来。自从到了天津卫,叶家兄弟几個就沒机会去山裡打猎了。好在叶大嫂会過日子,之前路上沒吃完的肉,全都用盐巴腌了起来。到天津卫之后,将肉冲洗干净之后,架起松柏枝熏了一天,然后挂起来晾晒。天津卫的气候格外干燥,沒几天就被晾成了肉干。這样就好保存了,吃的时候還别有一番风味。叶大嫂今晚就拿出一條风干的肉。把肉放进锅裡,添上半锅水,煮差不多小半個时辰。煮得差不多了将肉捞出来,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此时丢回锅裡反复煸炒,将其中的油脂逼出来。這味儿能不香么!待锅裡的肉片都开始冒油之后,叶大嫂一把将早就准备好的葱姜蒜和香料倒入锅中,翻炒起来。肉香裡带着一丝熏烤的味道,跟炝锅的味道叠加在一起,效果简直翻倍。叶秀凤用力吸着飘過来的香味儿。突然觉得跟人家一比,自己做的晚饭简直跟猪食一样。难怪叶老太太不肯留下吃饭。大人们都在忙活,還是叶昌年最先发现了站在空地旁边的两個人。“你们找谁啊?”
叶昌年跑過来,睁大眼睛问。“我們……”叶秀凤這才回過神来。還不等她說话,叶家人循声看過来,也都相继发现了王广平和叶秀凤。叶老太太一眼就看见叶秀凤手裡的衣料。她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把拉住她另外一只手,招呼儿子们和孙子们上前。“你们過来认识一下,這是你们堂姑,這是堂姑父,也是整個儿榕溪村的村长。“你们几個小的也過来叫人,叫姑奶奶,姑爷爷。”
空地上登时响起一阵叫人的声音。這么一大家子外来的人,在空地上又是收拾又是做饭的,早就引起了村裡人的注意。有些家裡开饭早的,這回儿已经吃完饭出来看热闹了。听到叶家在這边叫人,一時間也搞不清楚他们的来头,便有人上来问王广平。“村长家裡来亲戚了啊?人可不少啊!”
王广平头都大了。怎么就成姑姑、姑父了?我答应了么?怎么還乱攀亲戚呢?虽然的确是同宗,這么叫也沒毛病。可素未谋面又是远亲,用得着這么热络么?王广平此时无比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着媳妇跑過来?叶老太太拉着叶秀凤的手不放,扭头冲叶大嫂道:“老大媳妇,赶紧多加两個菜,让姑姑、姑父尝尝你的手艺。”
王广平看穿叶老太太的目的,上前一步想拉上媳妇回家。但是叶大嫂突然掀开另外一個锅盖,裡面飘過来一股說不出的香味儿,勾得王广平瞬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他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锅裡。做的什么玩意儿啊,居然這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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