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江城這個月份已经正式进入秋天,西双版纳仍然处于温暖的夏季,他们住在一间具有浓郁民族风情的傣族竹楼裡,竹楼位于一片茂密的森林,他们凌晨时分才到达,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动物的鸣叫声。
竹楼分为两层,底层摆放着杂物,周边设有围墙,楼上是居住的地方,需要从木楼梯上去。
为了不在警方搜索排查时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程远找来了当地人的服侍给罗零一和周森替换,时代变迁,傣族服饰已经改良得更趋向于便服,但与汉人的穿着還是有些不同。
罗零一去洗了头,换上棉布的贴身短上衣和筒裙,裙子长及脚面,愈发显得她身材窈窕,凹凸有致。她将微湿的长发捋到肩侧,端着水盆走进来准备给周森擦身换衣服,他睁眼看来,竟有一瞬间沒有认出她。
“看什么呢?”
罗零一问了一句,关上门走到他身边,放下水盆后捋了捋裙子蹲下,沒办法,這裙子太窄了,行走起来不是很方便,可能是她還不太习惯。
“看你。”周森倒是坦坦荡荡,“沒想到你穿成這样,一点违和感都沒有,而且……”他斟酌了一下,笑得十分温柔,“還挺好看。”
罗零一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话,帮他脱了外套,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剪开本就坏掉的衬衣,用热水浸湿毛巾,拧干后一点点擦拭他身上的血迹和泥泞。
“你這人平时看着挺爱干净,有时候又不修边幅。”罗零一睨着他胳膊上的伤口,虽然用纱布包着,可她亲眼目睹了缝伤口的過程,完全可以想象出下面是什么样,心绞着疼。
看她眼睛发红,周森弯唇笑了,暧昧地问她:“心疼了?”
瞧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生气,他太不爱惜的身体,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伤成這样又不能去医院,万一真的感染,這裡一群江湖游医,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
她别开头,从他腰间朝下一点点擦拭,经過他的小腹时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言语裡带着暗示:“我只是胳膊受伤,手沒有残废,下面我可以自己来,你要是再继续下去,我恐怕就忍不住了。”
罗零一直接换了干净毛巾浸湿拧干丢到他身上,起来想走,周森远远地笑着问:“害羞了?”
罗零一回過身恶狠狠地說:“谁害羞了?谁心疼了你?自以为是。”她走回来,站在躺着的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周森,你是不是一直都那么自以为是?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了?你已经三十五岁了,不是二十五岁,你觉得你的身体還能任你折腾多少年?”
她居然大发雷霆,這在周森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竹楼裡风很凉,寂静安详,灯光柔和,有种岁月安稳的感觉。
“不要生气。”他温和地說着,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身边坐着,轻抚着她的后背,像要帮她顺气,可她却浑身僵硬,只觉背如火烧。
“我沒生气。”只是失望,难過,沮丧,以及深深的无力。
他不在意她說的话,這是让她最沒办法的事,她希望自己的话在他這裡举重若轻,就算最后无法真正让他改变主意,但至少可以让他做事之前稍微顾虑一下,少伤害一些自己。
“沒必要因为這些难過,人這一生,早晚都会结束,根本沒有拒绝的机会。我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他侧头望向窗外,树林裡有些灯火,他压低声音說,“别出声,有人来了。”
果然,他刚說完话竹楼附近就响起脚步声,听起来有五六個人,看样子不是警察,因为是程远带過来的,不過他脸色不太好看,有些疲惫。
說来也正常,现在是凌晨四点多了,他们折腾了许久才找到這個地方,有地址他们都不太能找到,沒地址的警察应该更难找,所以這裡暂时比较安全。
罗零一走到窗边朝外看,瞧见了跟在程远后面的女人。
她穿着驼色的风衣,长卷发披在肩后,踩着高跟鞋,风尘仆仆。
是林碧玉。
她居然比陈兵来得都早。
也是哦,陈兵還不知道来不来呢,至于林碧玉……她来這裡明面上的目的肯定是为了陈军,但心底裡,恐怕是为了周森。
罗零一回眸瞪了周森一眼,周森瞧了一眼,挑挑眉說:“她来得可真快。”
罗零一侧身面对他,忽然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他眯起眼,却沒反抗。
“是你让人告诉她我們在哪的,对吧?陈兵现在恐怕都不知道你在哪裡。”
她說出她的猜测,但其实不算猜测,基本是事实。
周森随意地解释說:“她是個好人选,陈军现在被扣押在云南,過不多久就会带回江城,他很信任林碧玉,由她来把這件事的责任推给陈兵,再合适不過。”
罗零一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沉默片刻,說:“你是不是跟她說你想当老大。”
周森沒否认,有时候不否认就是承认。
“你肯定承诺她什么了,以你们最近的来往方式,估计你跟她說,等你当了老大,就跟她结婚,她還做大嫂。”罗零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是种无法永远用语言形容的眼神,似乎有些委屈,有亮晶晶的东西在裡面打转,周森看着,這心就跟着疼了起来。
“零一,那些都是假的,你应该最清楚。”
他话還沒說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林碧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挑着眉說:“看来你沒什么事,還有力气泡妞儿呢。”
罗零一后撤一步,低下头,就像被撞破和爱人亲昵的害羞小姑娘一样,低着头抬脚离开。
越過林碧玉身边时,她轻轻地打了招呼,对方沒理她,只是挥挥手让她赶紧走,就跟打发小丫鬟似的,可明明她才是周森的女人。
罗零一沒有迟疑,加快脚步离开,心裡好像有把刀一道一道地刺进去,虽然不伤及要害,却依然仍人痛不欲生。
她知道周森沒說完的话是什么,這一切都是假的,他跟林碧玉只是利益交换,为的是接下来能够完美地瓦解陈氏集团,真正结束他长达十年的无间道生涯。
只是,虽然明确地知道不是真的,可只要一想到他们卿卿我我,他会說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甜言蜜语去俘获那個女人的心,她的心就好像被人拉扯撕裂一样,疼得呼吸都无法继续。
可她什么都不能說,說出去太不懂事,太任性,肯定会被认为不适合再继续跟在他身边。
一切的难過与煎熬,最终只能汇聚成饱含痛苦的泪,她已经很久沒哭過,几乎有些生疏了。
她坐在竹楼外面的小椅子上,看着挂在树上的灯,老式的,虽然灯光不算多么明亮,却還是努力地照耀着一方土地,它尚且如此,她又怎么能就此被打倒呢。
抬手抹了抹眼角,想要停止落泪,可她发现這有些徒劳。
其实她一点声音都沒发出来,甚至沒有什么具体的动作,可泪水就是不住地往下流,她仓皇地低下头,双臂抱膝,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程远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他慢慢蹲下,犹豫了一下還是說:“嫂子,你也别太难過,森哥和陈太他们只是在谈事情……”
程远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就是他看见的,虽然现在林碧玉和周森单独呆在房间,但兴许他们只是在谈论如何救军哥啊,不是嗎?
“我沒事。”罗零一吸了吸鼻子笑着解释,“你别想太多,我就是……之前太惊险了,突然放松下来,有些控制不住。”
程远笑笑,也沒揭穿她,他面目和善,挺有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混這种组织的人。
“你今年多大了?”她问他。
“二十五。”他如实回答,“其实我很早就认识森哥了,只是跟在他身边才三年。我父母身体都不好,沒有劳动能力,以前都是我哥供养我們一家,五年前他去世之后,就是森哥供养我們了,他供我读完了大学,我大学一毕业就进入陈氏工作了。”
“一毕业就做這個了?”罗零一忍不住在心裡道了句可惜,他還那么年轻,就走上了這條路。
程远低声說:“我想替我哥报仇。”
罗零一有些意外,程远见此,解释說:“我哥叫程峰,是跟森哥一起进入陈氏的兄弟,但是五年前,我哥死在了公海。”
他眼神愤恨,紧握着拳,罗零一迟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竹屋的窗户前,林碧玉点了根烟,看着窗外那一幕,笑着对身边的人說:“你看,你的小弟倒是比你跟你的妞儿更合适呢。”
周森沒有表情,只是說:“這裡最好不要抽烟,容易引起火灾。”
林碧玉无可无不可,倒了杯水,将烟头丢了进去。
“现在好了。”她耸耸肩。
周森看了她一眼:“我跟你說的事沒問題吧?”
林碧玉双手环胸:“沒問題是沒問題,可周森,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利用我呢?”她靠近她,盯着他的眼睛說,“我怎么觉得,你对那個妞比我更上心?”
周森斜睨着窗外,浅笑着說:“怎么会呢?她怎么能跟你比?”
林碧玉嗤笑一声:“倒退十年,你和我說這话我信你,但现在……”她又看了一眼罗零一和程远的背影,语气有些伤感,“年轻就是资本。”
周森靠在桌子边說:“你想太多了。”
林碧玉直视他:“你就不想证明给我看嗎?這裡都是你的人,要么就是我的人,陈军的人被你支走了对吧?我們也沒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你来证明给我看吧,你更在乎我。”
這原本不该是难倒周森的問題。
罗零一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即便受点委屈,她也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见她自己一個人坐在夜幕的树林前难過,看见陪在她身边安慰她的只能是程远而不是自己,他心裡就惭愧和不是滋味。
而這会,林碧玉要求他做的那种事,他也很清楚,就算她知道不是真的,也会伤心难過,他真的不想做,可是……
周森侧头睨着林碧玉,一字字道:“如果你一定要,我可以答应你,但阿玉你记住,這种不符合你性格的胡闹,我只允许一次。”
罗零一,一次就好,别太伤心,其实,我比你更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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