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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银霜飞骑

作者:萧瑟
罗恕人呆呆地凝视着墙上一会儿,方始缓声道:“记得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那天刚好是元宵,晚上村裡有许多孩子提着花灯在玩,突然村外传来鬼啸的声音,隔壁的屠户许二麻子跌跌撞撞地奔进村来,大声啸叫着看到了鬼,還沒到家,便已昏死過去,老朽接连给他换了三帖药,但他沒等到天亮,便已死了,唉!他就那样活活地吓死了!”

  凌千羽问道:“老丈,他有沒有說遇到了什么鬼?”

  罗恕人摇头道:“老朽那天一直在他的身边,他前后一共醒来了三次,每次都大叫鬼在面前,還沒說上两句话就昏過去,因此他是怎样遇见鬼的,谁也不知道,不過从那天开始,遇见了鬼的事情就不稀奇了,因为那些冤鬼每隔半個月就要进村一次,每次都最少要死好几個人!”

  凌千羽诧异地问道:“老丈,你說那些鬼每隔半個月要进村一次,难道有人见過?”

  “鬼怎么看得见?”罗恕人道:“但是鬼来的时候谁都知道。”

  凌千羽道:“恕在下学识浅薄,請问老丈,鬼来的时候,有什么征象?那些被鬼害死的人又是怎么個死法?”

  罗恕人道:“鬼来的时候,村外会有不断的鬼啸,村裡的狗吠個不停,至于那些被鬼迷的人,死状就不一样了,有些人投环自尽,有些人割破自己的喉管,還有人爬到屋顶大笑着跳下去,也有人用刀子一片片地割着自己的肉!”

  他的跟中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道:“最使人痛心的是,平时许多规矩的年轻人,一被鬼迷上之后,便犯下逆伦的恶行,就像对面陈家老二,平时就跟個大姑娘似的,被鬼迷住的时候,却把他的大嫂强xx了,天亮的时候醒了過来,就跳井自杀了。”

  凌千羽默然地凝望着他,将他面上的每一個表情都收进眼裡,把他每一句话都放进脑中,很理智地加以分析着。

  他看不出罗恕人的话有一丝虚假,然而他却肯定那种种现象的产生决非由于鬼在作祟。

  但是那些村民为什么会這样?难道他们全都疯了不成?

  假如這不是鬼,而是人为的,那么主使這件事的阴谋者,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们只是为了要使一個村庄慢慢毁灭?

  或者要看那些无知的村民慢慢死亡?

  如果他们要看人死作为一种享乐,大可整批地屠杀,又何必浪费那么多的時間,装神扮鬼?

  假使那些阴谋者的目的不是为了這個,那么为的是金钱?女子?

  或者是……

  一刹那间,许多的疑问在凌千羽的脑海裡盘旋着,使得他的脑袋都要为之炸裂开来。

  他重重地甩了甩头,還沒說话,却听得罗恕人关切地问道:“凌公子,你怎么啦?”

  凌千羽摸了摸脑袋,微笑道:“沒什么,老丈說得太恐怖了!”

  罗恕人苦笑了下道:“公子,你只是听听而已,假使你亲眼看见,只怕早就吓昏過去了,有许多人就是這样吓死的,不到三個月工夫,村后的墓地都葬满了,棺材店裡忙得连赶制棺木都来不及,到后来只能找几块薄薄的木板钉一钉,便草草掩埋!”

  他擦了把眼泪,继续道:“由于埋得太浅,经過几场大雨的冲刷,许多薄棺都露在地上,让野狗拖得到处都是,以致引得一场瘟疫,本村的人又死去大半,唉!我那老伴和幼子就死在那场瘟疫裡,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却无法救治他们!”

  凌千羽见他說到這裡,泪水已经洒得满脸都是,原本佝偻的腰背,更加弯重下去,真怕他会就此倒下,不再起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晓得该說些什么话来安慰這個老人。

  室内静寂了一会儿,凌千羽轻咳一声,打破了這阵沉寂,问道:“老丈,在下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不搬离這儿?为什么他们要留在這儿等死?”

  罗恕人用衣袖拭了拭面上的泪水,摇头苦笑道:“凌公子,你要他们搬到哪裡去?這儿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根,他们世世代代都在這裡落籍,出生在這儿,死也要死在這儿,若非是不得已,又有谁会到外乡去?就拿老朽来說,虽然在外面飘泊了几十年,但是无时无刻不是惦念着這儿,所以我回来以后,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出去了。”

  他的话声稍顿,又道:“就是有那些搬走的人,他们也是为了下一代,总希望以后能够重回故土!”

  凌千羽默默地颔首,他很了解罗恕人话中意思,也明白人跟乡土的感情是浓不可分的。

  這些年来,他飘泊在外,但是时时会感受到故乡在向他召唤,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系着他的心灵,使他难以忘怀故乡……

  因此他也就更加痛恨那些阴谋者逼使這些纯朴的村民离开故裡。

  他发誓一定要找出隐藏在幕后的阴谋者。

  他的思绪一转,眼前似乎又浮起圆明大师在破庙裡的情形,喃喃道:“会不会這些人也是被人下了毒,才会变成疯狂?”

  罗恕人愣愣地望着他,不解地问道:“凌公子,你在說什么?”

  凌千羽摇了摇手,制止罗恕人說话,脑海之中思绪急转,把史怜珠诡秘的行踪跟罗村发生的事串连在一起,终于获得了一個答案。

  他的眼中射出烁亮的光芒,兴奋地一拍茶几,道:“不错,事情一定是這样。”

  罗恕人被他眼中的神光所惊,吓得退了一步,颤声道:“凌公子,你……”

  凌千羽见他吃惊的模样,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他敛起眼中的锋芒,微笑道:“老丈,你别害怕,在下已经想出来了。”

  罗恕人定了定神,却又诧异地道:“公子,你想出什么了?”

  凌千羽道:“老丈,据在下的揣测,贵村的闹鬼只是人为,是一個集团在此试验一种变人心志的毒药!”

  萝恕人惊异地道:“哦!”

  凌千羽继续道:“那個集团都是些武林败类,他们在调制一种极其歹毒的药物,为了试验药物的效果,所以用贵村的村民做试验,可能一面在试用,一面在改良,准备将来用到武林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或许他们想要独霸武林!”

  罗恕人目瞪口呆地道:“你是說那些被鬼迷的人都是中了毒?”

  凌千羽颔首道:“不错。”

  罗恕人摇头道:“不可能的,天下沒這种毒药,那些死的人,老朽也都看過,并沒有中毒的征象!”

  凌千羽道:“這种毒药厉害之处也就在此,它能使人突然变成疯狂,事后且又查不出一丝痕迹,并且可能是新近创研出来的,否则也不会拿他们做试验!”

  罗恕人呆了半晌,仍然不住摇头。

  凌千羽道:“老丈,在下的判断不会有错,這一伙人可能想要以這种毒药统御武林,并不是仅仅毁去這個村庄!”

  罗恕人道:“公子,假如這不是闹鬼,那么鬼啸之声又该如何解释?何况每次都有人亲眼看见恶鬼!”

  凌千羽道:“這個好解释,江湖上的歹徒,经常装神捞鬼诈人钱财,他们只要稍为化装一下就行了,至于鬼啸之声,只要轻功稍好,普通人绝难看到人影!”

  罗恕人道:“老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這样做?”

  凌千羽道:“一方面是加深村民的印象,使他们不会疑惑其他原因,另一方面则是惟恐引起武林中人的注意,尤其此处距离少林寺不很远,少林派的高僧假如知道有人在此试验毒药,只怕不会轻易放過,所以他们才藉闹鬼来作掩饰!”

  罗恕人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他略一沉吟,问道:“公子,這么說来,你也是武林中人了?”

  凌千羽道:“在下稍通武技而已!”

  罗恕人道:“真看不出来,公子丰神朗逸,飘飘雅度,竟然也是练武的人!”

  凌千羽见他說话之时不住摇头,似乎很可惜的样子,不禁觉得很好笑。

  罗恕人默然望了他一会儿,道:“凌公子,莫非你是少林派的门人?”

  凌千羽摇头道:“在下并非少林门下,事实上我不属于任何门派。”

  罗恕人道:“不過你也算是武林中人,对不对?”

  凌千羽颔首道:“這個当然。”

  他的目光一闪,问道:“老丈,你似乎很讨厌练武的人?”

  罗恕人笑道:“哪裡的话,老朽只是觉得奇怪,以公子這样的人,竟也涉足江湖,其实大可在科举中谋求发展,以公子的才华,他日定然不难飞黄腾达!”

  凌千羽看出他的笑容非常勉强,還以为他曾经吃過江湖人的苦头,所以讨厌练武的人。

  他還沒說话,罗恕人接着又道:“公子,你方才說是追赶一個女子来此,莫非那個女子也是江湖人?”

  凌千羽道:“不错。”

  罗恕人问道:“公子,你认识她?”

  凌千羽摇头道:“在下是无意中碰上了她在前面的观音庙裡行凶,那时她正以毒药暗害一名少林高僧,竟使得他心志迷乱,几乎做出败坏佛门清规之事。”

  罗恕人诧异地道:“公子,你是說少林寺的高僧也……”

  凌千羽颔首道:“嗯!那位少林高僧为在下素识,修为极深,尚且中毒之后无法克制,可见這种毒药之厉害,自然一般村民无法抵挡了。”

  罗恕人默然半晌,道:“公子,你追赶的那個女子是朝本村而来,可是……這儿现在只有不到二十家人居住,她又能躲到哪裡去?”

  凌千羽道:“据在下的推测,她们在此地一定有藏匿之处,否则不会连续在此逗留一年之久!”

  罗恕人点头道:“公子說得极是,不過這儿的四周环境,老朽都清楚得很,绝不可能有外人居住。”

  凌千羽问道:“老丈,這附近還有什么村镇?”

  罗恕人道:“从本村前去,要到三十裡外才有人烟,距离最近的黄槲村也得翻過两座山才能到。”

  凌千羽沉吟一下,道:“那么她很可能還藏在村裡,因为她的衣服不整,绝不会走远的!”

  罗恕人站了起来道:“老朽陪你一起去。”

  凌千羽在罗恕人的陪同之下,朝后村行去,過了那块大土坪,一路上只见房舍颓倒,土地荒芜,触目尽是凄凉景象。

  到了后村,凌干羽還发现一大片房屋全被烧去,残留下来的痕迹,丑陋无比。

  罗恕人指着那一堆堆的黑烬道:“這是去年八月裡烧起来的,那时罗二狗子不知发了什么疯,把满屋都洒了桐油,自己点火烧房子,看见熊熊的烈火烧了起来,也不知躲开,就在火裡大笑,直到全身着火,他還笑個不停,终于被活活地烧死在裡面!”

  凌千羽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像他這样见惯杀戮的人,一想起引火自焚的可怕情景时,也不禁心头寒栗。

  他喃喃道:“這种毒药真是可怕!”

  罗恕人笑道:“我认为可怕的不是毒药,而是人心。”

  凌千羽道:“哦?”

  罗恕人道:“老朽原以为天底下鬼最可怕,方才听公子一說,才发现人是最可怕,尤其是江湖人,凭着武功,造下无边杀孽,使得多少孤儿寡妇失去了依凭!”

  凌千羽听他說得如此怨毒,想要加以辩驳,看到眼前的情景,却又觉得语塞,于是只有苦笑。

  罗恕人好似已经发泄心裡的怒气,不再多言,默默地凝视着远方。

  凌千羽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但见从村外开始,一直绵延到山脚,密密麻麻的尽是坟堆。

  這种千坟万冢的凄凉情景,映在眼前,真使人不寒而栗,摸不清楚心头是什么滋味。

  凌千羽木然伫立,良久良久,方始发现身边的罗恕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

  他轻叹口气道:“老丈,你不用难過了,人死不能复生!”

  罗恕人颤声道:“我……我对不起他们。”

  凌千羽道:“這又怎能怪得了老丈你呢?都是那些人丧尽天良!”

  罗恕人突然大声道:“你不要再說了,我……”

  他见到凌千羽满面的诧异之色,似是警觉到自己的失言,掩脸道:“凌公子,老朽回去了。”

  凌千羽道:“老丈,我送你回去。”

  罗恕人摇手道:“不用了。”

  凌千羽望着他踉踉跄跄地掩面而去,心中浮起怜悯之情,暗忖:“像他這样一個老人,处身在這個环境中,难怪他会触景生情,悲痛难抑。”

  他独自一個人站在那儿,默默地思忖了一会儿,把所有的事情又仔细地想了一遍,這才转身走进村去。

  他沿着村前的四周查视了一下,发现整個村裡,只有十几幢屋子還有人住,其他的房舍不是败坏不堪,便是被人钉死。

  那些尚活着的人,几乎全是老迈不堪的老人,他们躲在污秽的屋裡,就如同死人一样,连凌千羽进去都不晓得。

  大约花了半個时辰,凌千羽已把整個罗村都查看了一遍,并沒有发现可疑之处。

  他缓缓地朝罗恕人的住屋行去,心裡浮起不少疑惑,思忖:“史怜珠既朝這個方向而来,定然是进了罗村,但是她会藏匿在哪裡?她所属于的那個阴谋集团,在這段长久的日子裡,一定需要地方居住。最低限度他们也得要一间屋子!”

  他缓步行走在空荡的黄土地上,突然思绪一转,想到了一件事,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眼中射出一股犀利的神光,凝视在丈许之外的那幢砖房,思忖:“莫非這個罗恕人便是制造毒药的人,那個集团的人全都住在他的屋裡?也许有一间地下密室!”

  心念一转,他立刻便加以否决,失笑道:“我這是想到哪裡去了?像這么一個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又如何会跟那個阴谋集团有何牵连?他是罗庄的人,岂会以自己的乡亲作为试验,害得自己的故裡变成一片鬼域?”

  他抑下了這個念头,抬起脚来,正想去找罗恕人再谈一谈,倏地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马嘶之声。

  他不需再听第二声,便知道那是自己的爱马银霜遭到了危险。

  银霜追随了他好多年了,从他刚出道开始直到现在,银霜一直都是他惟一而又忠实的伴侣。

  他的金剑,红衫,白马,成了他在武林中专有的标志,一见到這三样东西,谁都知道是他来了。

  撇开這些,就拿他跟银霜之高的感情来說,就像手足一般,凌千羽是绝不会让银霜受到丝毫伤害的。

  因此他一听得银霜嘶叫之声,毫不考虑地飞身而起,朝村外飞掠而去。

  他的身形迅捷如电,但见红衫飘拂,他已跃出四丈开外,两個起落,就已来到村外的那座木桥之上。

  他的人在空中,已见到远在十丈开外的草坡下,三條人影正围着银霜在旋转。

  显然是那三個人想要用套索把银霜牵走,只因银霜太過野猛,以致一时无法得手,而被银霜带动得站立不住。

  凌千羽知道银霜原本便是一匹通灵神驹,经過自己训练之后,更是常人难以近身。

  那几個人能以套索将银霜缚住,身手之高绝非寻常江湖人士可以比拟,否则银霜也不会发出嘶叫求援。

  凌千羽在木桥上换了口气,发出一声长啸,立即便有如脱弦之箭样,朝那几人急射而去。

  银霜远远听到啸声,四蹄飞踢,也发出一声长嘶相应。

  但是它只顾得呼唤主人,却忘了身上還缚着三根套索,四蹄腾空飞踢之际,已被右首的那個络腮大汉沉喝一声,拽倒在地。

  “嘭”地一声,银霜刚被拉得跌在地上,那站在左边的一個白衫女子已发出一声娇叱,放开手裡的套索,领先飞奔而去。

  凌千羽這时距离银霜有六丈多远,他身在空中,远远见到那個白衣女子转身而奔,心头一震,暗忖:“她怎么還在這裡?”

  敢情那個女子玉面桃腮,两眼如星,不是凌千羽追赶的史怜珠還有谁?

  她此刻已经换了衣衫,头发也梳理整齐,還在鬓角插了一朵花,模样更显得俏丽,跟不久前在破庙裡的狼狈样子相较,可說完全变了一個人。

  但是凌千羽的目光锐利,就這一瞥之间,已认出了她是谁来。

  他的意念一动,愈发不愿放過史怜珠,随着嘴裡发出一声长啸,他的双袖往外一层,已回空折了一個方向,朝史怜珠追去。

  银霜身外的束缚一松,立刻便一跃而起,带着缚在身上的三根套索,斜斜地迎了過来。

  凌千羽又跃出三丈多远,一口真气用竭,身躯微沉,正好赶上银霜奔来。

  他挥袖一拂,已把银霜身上的套索拂断,身躯落处,正好骑在鞍上,银霜不待吩咐,昂首长嘶一声,洒开四蹄,紧追史怜珠而去。

  史怜珠身形极快,就這一会儿工夫,已奔到了数丈开外,但是银霜放开势子飞奔,那种高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远望過去,直如一枝银箭,转眼便已到了史怜珠的身后。

  史怜珠這时已经超過了那片草坡,来到了一丛低矮的松林之前,她的去势稍稍一缓,正待穿林而人,眼前红影一闪,凌千羽已站立在她的面前。

  她惊呼一声,想要刹住去势,却已不及,顿时撞进凌千羽的怀裡。

  凌千羽全身已经布满了真气,史怜珠一撞在他的身上,立刻又弹了回去。

  她退出三步之外,身形晃了一下,方始站稳。

  凌千羽微笑道:“姑娘,我們又见面了。”

  史怜珠颊上好似敷了一层胭脂,一副羞不可抑的样子,但是她一听凌千羽的话,却满面惊诧之色,道:“你!你是谁?”

  凌千羽微笑道:“在下凌千羽。”

  “凌——千——羽?”

  史怜珠嘴裡低声念了一次,摇头道:“凌少侠,奴家沒有见過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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