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斗技
“哦?”侍女惊道,“世子怎么知道我們从越国来?”
赢越笑道:“世人皆知,越女玉面娇容,轻裙罗袜……”
他并沒有注意到,他刚說出“越女”這個词的时候,青衫小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檀缨连忙上前抢過话头:“气质,是气质,越人特有的才气。”
赢越也才觉出不妥,随之点头道:“对对对,木秀于林,一眼便知。”
檀缨难免翻他白眼。
啊对对对,我就粮中鼠屎,她就木秀于林。
不過单說“木秀于林”,是真的顺耳,小姐可见地满意了一些,羞答答藏回去。
但還是冲侍女摇了摇头。
侍女当即冲赢越推辞道:“搭车就不必了,世子告诉我們哪边是东就可以了。”
就好像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给他加多少年刑期,剥夺多少权力也都不疼不痒一样。
事已至此,拒绝搭车這件事,赢越反倒一点也不失落了。
可他刚要指路,却听一個飘扬高亢的男声传来。
“日出自东,日落于西,哪边是东,抬头不就知道了?”
循声望去,一身着白底红绣长袍,头束银色高簪的玉面尖脸青年,正挽着宽袖阔步凑来。
年龄气质上看,应该也是刚刚参加完道选学士,只是這口音和吐字過于明亢了,必定不是本地人。
顺着他的话,侍女還真的遮目抬头,想看看太阳在哪边。
可她很快就沒好气地瞪向了青年:“谁不知道东起西落,可现在是正午,叫人怎么看?”
“怎么不能看?”男子吧唧着嘴让出一步,望着侍女身后的小姐,指着地面道,“无论何时,影子都是偏北的,正午的短影,刚好指向正北,继而左西右东,這還不明白么?”
话罢,男子高高扬手,指向了右边。
“啊?是么?”侍女一脸不可思议,瞅了眼地上的短影后,便又望向了看上去更值得信任的赢越,“那边真的是东?”
“是的。”赢越跟着抬起右臂道,“除此之外,各国宫门都是朝南开的,今后你只需记得,面对宫门时,右手为东就对了。”
侍女不禁张圆了嘴:“這倒是個好办法。”
银簪青年随之一挽长袖,斗技一般上前与侍女和小姐說道:“也可以看树冠,浓密为南。”
“這個……有点麻烦了……”侍女茫然挠头。
赢越低调归低调,但眼见银簪男子挡来身前,他又岂能容异国人在咸京装逼?
他当即便也迈上一步,压過银簪男子半個身位侧目說道:“照這么說,看青苔也可以,色深为北。”
银簪男子扬袖一笑:“郊外蚁穴朝南。”
赢越抬手朝天一指:“山巅积雪在北。”
两個人就這么你来我往斗了起来。
只顾着装逼斗技的他们并不知道,对于路痴這种生物,根本不是讲道理的事。
他们越显得才高八斗,侍女和小姐就越像一对卧龙凤雏。
侍女倒是无所谓,就当是看斗鸡了,你一嘴我一嘴的,還挺兴奋。
小姐却自知受辱,闷头拉起侍女就要开溜。
可她们刚走两步,却正听到了檀缨一声忧郁的低吟:
“可是为什么呢?”
赢越和银簪斗得兴起,眼裡只有对方,别說檀缨低吟,连小姐走了都不知道。
小姐却把這声低吟的每個字都听清了,难免心生好奇。
她這便揪了揪侍女。
侍女会意,凑到檀缨身旁论道:“喂,伴读的,什么为什么?”
檀缨眉头一蹙。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
算了,這梗她们接不住。
檀缨就此一叹道:“我在想,为什么影子会偏北呢?”
小姐闻言一滞,瞬间生出了更大的好奇。
是啊,为什么影子会偏北呢?
這看似简单的問題,其实也正好映衬了今年道选的主题。
直观上說,影子偏北,自然是因为太阳偏南。
可天圆地方,我朝居正中,四方皆蛮夷,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太阳,偏要偏南一些呢?
青衫小姐刚想至此,便听檀缨拳掌相击,兴奋大笑:“原来如此,懂了。”
其实影子偏北,无论在哪個时代都是很普通的常识,地理书上也交代過,只怪檀缨当时沉迷奥数,并沒有听课。
但這不是問題。
他有九年的义务教育打底,九年的高等教育拔高。
结合一些中小学知识,想通這個問題只消片刻。
一旦想明白了,便是一阵学以致用,融会贯通的至尊爽感。
尤其是這拳掌一击,可谓将学习之爽抒发得淋漓尽致。
而這位越国小姐,亦是百裡挑一的学子,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溢出的快感?
眼见檀缨如此之爽,她顿时心痒难耐,赶忙又推了推侍女。
侍女有些烦:“小姐你自己說吧,我口干了……”
又被捶了一下后,侍女才无奈又无趣地论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影子偏北啊?”
却见檀缨一笑,侧目瞥道:“我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干嘛告诉你们。”
“!?”侍女圆嘴。
“?!”小姐炸毛。
檀缨也感觉這么說话不太客气,忙又解释道:“關於天文,我有一些小想法,只是现在還不太成熟,准备整理完备后,再向学宫老师請教,這裡先容在下敝帚自珍了。”
却见小姐哼哼一笑,凑到侍女耳边小声說了几句。
侍女只嗯嗯点头,愣了一会儿才惊道:“啊?這次不是悄悄话,是要說给他听的啊?”
小姐盯着檀缨重重颔首,满眼都是不好惹。
侍女又确定了一下,這才不好意思地朝檀缨說道:“小姐說,天文之道,百家诸子尚无定论,你一介徒有其表的小小伴读臆想出的道理,谁要听似的~~哎呀……失敬了失敬了……是小姐要我這么說的……”
此时的檀缨,看着那位傲慢而又不屑的小姐,顿觉一阵索然。
“唉……久闻越人尚文知礼,到头来也不過是以貌取人罢了。”檀缨這便摆手相送道,“你要摆出谦虚学习的态度,我心情好還会传授一二。可现在,你仅仅因为我的相貌,就否定了我的学识,既然如此,我這徒有其表的知识,不谈也罢。”
话罢,他便回過身,准备去给赢越助阵。
咚!
却只听身后一声闷闷的跺脚声,接着是一阵清脆又气愤的女声。
“别走!你……你說清楚,言之有理我自会诚心求教。”
這個极具穿透力的清脆嗓音,瞬间惊醒了沉浸憨斗的赢越与银簪。
二人齐齐转過头,正看见青衫女子不甘而又羞耻地拉住了檀缨。
這個瞬间,他们的头虽還抬着,却感觉自己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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