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典
其实人在紧张的时候表情出错也是常有的。
這位新少夫人又年纪小,红着脸认错,或者掉眼泪,這事也就過去了。
大家也不過是笑一笑取個乐子,不会真揪着不放。
谁也沒想到她竟然会直接承认自己的确高兴。
诸人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這位姐姐怜惜我失去父母。”庄篱接着說,看着那女子,“不過,不知姐姐是否读過老聃葬母這篇文?”
那女子神情微僵,她是识字,但书并沒有读過太多,读书实在是无趣,但当着這么多人,期期艾艾不想答。
庄篱倒是沒有非要她回答,又看其他人,接着說。
“母亲亡故后,老聃悲痛欲绝寝食俱废,忽又恍然大悟愁苦消解,饱餐一顿,倒头大睡,畅快无忧。”
“家将侍女皆感奇怪,问其缘故,老聃說母亲生聃,恩重如山,今母辞聃而去,聃之情难断。情难断,人之常情也。难断而不以智统,则乱矣,故悲而不欲生,今聃端坐而沉思,忽然智来,以智统情,故情可节制而事可调理也。”
先前如果說那女子被问的期期艾艾,现在则是满场人都懵了,有茫然,有不解,也有人坐直了身子,神情惊讶。
东阳侯夫人更是看着庄篱,忘记了說话。
一時間室内只有庄篱的声音娓娓道来。
“人之生,皆由无而至有也,由无至有,必由有而返无也。”
“人情未有之时与人情返无之后不亦无别乎?无别而沉溺于情、悲不欲生,不亦愚乎?”
“故骨肉之情难断矣,人皆如此,合于情也,难断而不制,则背自然之理也。背自然之理则愚矣。”
听她說到這裡,有些双眼发直的薛老夫人再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她說什么意思?”
身边的女子這次听懂了,喃喃說:“她說,我們愚笨。”
這话让很多人神情怪异,是哦,适才她们鄙夷她提父母亡故不悲伤,现在她念了一堆說沉浸悲伤的人才是愚钝。
薛老夫人愕然恼怒:“你怎么敢這样說?”
东阳侯夫人一個激灵回過神,忙要张口。
庄篱又先一步开口,对薛老夫人說:“老夫人,這不是我說的,是老聃,我在讲典。”
“老聃是谁?”薛老夫人怒问。
那年轻女子忙說:“是老子,是圣祖。”拉着薛老夫人胳膊,急声,“老夫人快别问了。”
說到圣祖,薛老夫人再沒读過书也知道。
高祖皇帝立朝后追忆先祖,尊周朝的李聃为圣祖,還在各地建立圣祖道观供奉。
虽然对于老聃之学沒兴趣,但在她眼裡立观供奉就是神仙。
竟然是老神仙所說?
薛老夫人张张口,喝斥的话再也不敢出口,得罪神仙和冒犯皇帝,就算是皇亲身份也担不起。
只觉得脑子糊糊涂涂,怎么還扯上圣祖了?不是在笑這小妻子不知礼数嗎?
四周窃窃私语也都停了,视线也不敢再指指点点,避开庄篱,眼神乱乱。
薛老夫人只能皱起眉头压着脾气委婉說:“你這孩子年纪轻轻,可别信口论這個,這是父母生死人伦大事。”
东阳侯夫人先前也被說懵了,此时回過神,忙要开口“她…..”
“是,父母生死是人伦大事,如果不是别人提及,晚辈不会自揭伤痛。”庄篱再次先开口,对薛老夫人屈膝一礼,“我读书读愚痴了,只会讲典,多谢老夫人指教。”
所以是他们先不顾人伦大事,问她身世父母的。
那年轻女子抬手用扇子遮住整张脸扭過头去。
薛老夫人怕這女子再說出自己听不懂的话,一时也不敢再问。
东阳侯夫人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她年纪轻不懂事,在老夫人跟前妄言了。”她說,仔细端详薛老夫人,关切问,“您身体怎么样?”說罢上前一步握住薛老夫人的手,声音哽咽,“姐姐送信来,我急急赶過来,一进门看到這么多人,我真是差点吓死。”
說罢還环视一眼四周。
四周的人神情复杂,有不少人恍然,她们不知原委,只被薛老夫人邀請,說东阳侯夫人也会来,且带着新儿媳。
东阳侯府的新媳妇已经传遍京城,无奈藏在家中谁都不见,這次有机会见到,当然不想错過热闹。
只是沒想到薛老夫人是打着生病的旗号把人诓来的。
虽然爱看热闹,但這种热闹也怪尴尬的。
且热闹也沒看到,反而被這年轻的新媳妇讲了一通典,骂了一通愚痴。
此时此刻是半句话也不想多說了。
其他人不說话,薛老夫人仗着年长,又有皇亲身份,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舒服罢了,是你姐姐大惊小怪。”
薛夫人在旁垂头喃喃道歉:“是我慌了神,吓到妹妹了。”
东阳侯夫人看着姐姐又瘦了几分的身形,将牙咬了咬,故作恼怒:“姐姐真是,都当祖母的人了,還這么沒轻沒重的。”
這话也算是指桑骂槐。
薛老夫人顿时又被气的冒火,她還沒问什么呢,倒是先后被他们婆媳都骂了一顿!
但现在也只能装傻,反正今日见到人,解了好奇。
“景云当年常来我家,也是我当孙子看大的。”薛老夫人說,“如今终于有了新儿媳,我看一眼才放心。”
說罢再次看薛夫人。
“伱可别薄待了,要把她跟大郎二郎的媳妇一般看待。”
口上說当孙子看待,却连個见面礼都不肯出,要薛夫人出,东阳侯夫人心裡气的冒火。
薛夫人倒沒有什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庄篱,眼神亲柔:“自是一般看待。”
庄篱收了礼物,恭敬道谢,不待东阳侯夫人提醒,让春月捧着礼物上前,给了薛老夫人身边的薛家娘子们,又给了薛夫人的两個孙子,一時間妹妹嫂嫂侄子舅母地称呼热热闹闹。
东阳侯夫人又看其他人:“我們来的仓促,也沒准备,但既然长辈们恰好遇到了,也都见见吧。”
引着庄篱去见诸位夫人,既然說了长辈了,夫人们不得不送個见面礼,因为也是被薛老夫人昨日突然通知的,有的人准备了,有的人仓促沒准备,只能摘下手镯钗环来送。
雪柳春月接礼物抱的满满当当,东阳侯夫人還不时打趣诸人两句“這镯子新打的嗎?沒见你戴過,你最喜歡的那支翡翠呢?”“黄夫人,你那珠钗是一对吧。”說笑着索要。
有跟东阳侯夫人关系好的夫人挽着她低笑“知道你不高兴,差不多行了,谁让你生的儿子好,大家都好奇呢。”
东阳侯夫人說:“哪有這样骗人出来的。”
說着瞥了眼薛老夫人,這次来虽然憋气,但适才薛老夫人被庄篱一通话說懵,愣是沒再敢开口,沒能像以往那样刻薄别人,還被庄篱嘲讽愚痴,且還不能還嘴……
想到這裡东阳侯夫人就有些想笑。
這次来還来对了!
气死這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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