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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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陰霾緊鎖的下午,班機平穩地降落在潮漉漉的機場跑道上。遠一些的地方,一架客機正在呼嘯升空。生活永遠是從容不迫的,永遠如此。唐玲的遺體被四個警服筆挺的年輕人穩穩地擡下舷梯,盧局長率領的一班人馬刷地敬禮。所有目睹那場面的人頓時一片肅穆。
原計劃接靈後到殯儀館還有個告別儀式,但司徒雷說什麼也不去了。盧局知道他心裏難過,便示意大家“繼續”,同時讓司機把司徒雷送回家。
車開到半路,司徒雷說:“送我回局裏去,我不想回家。”
在刑偵隊的沙發上躺着,想想就流淚了。往事如煙,隨便拎出哪一幕卻又那麼模糊。真想不到,人的記憶力是如此的不可靠,即使發生在不久以前的情景,一旦回憶時卻未必想得分明,彷彿隔着霧。最逼真的僅僅是唐玲的笑聲。
盧局回來時把帽子扔到桌子上,他問司徒雷:“怎麼樣?頂得住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司徒雷莫名其妙地冒出這麼一句:“你給我把小杜放了!”
在三亞汽車客運站,一向斯文的杜衡竟很少有的失控了,把李福海的踝骨踢成了骨裂,正在停職反省。
盧局說:“你命令停職,你再給一道命令不就行了,來吧。”
司徒雷這纔跟盧局走了。他在盧局辦公室大哭一場,老孃們兒似地絮叨了一些過去的事。最後拼命地擤了一陣鼻涕,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盧局揹着手,在他面前道:“我想說,全國的公安幹警,爲了他們的職責,每天平均有一人犧牲!你哭一鼻子也就可以了,再沒完沒了就叫人生氣了,唐玲也不會喜歡。平靜一下,夥計,咱們現在分析分析案情,一會兒把幾個主要領導叫來,開個小會。”
司徒雷點點頭,把帽子扣在頭上:“市裏去人了?”他指的是遺體告別。
“池副市長去了,一躬到底。”
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在沙發裏坐下。他們分析了眼前的現實,估計李福海馬上攻破的可能性還不大。這傢伙承認毒針是他扎的,他強調那是誤傷,並且反咬道:“你們無辜抓人,我那是下意識,誰能料到是這樣。”
問他爲什麼要拿一支毒針,李福海無話搪塞,只說他在海南結過仇,爲防不測。儘管連他自己都明白這話不會有人信,卻一口咬死不改。
“你認爲他迴避此案與馮燕生的關係,原因何在?”盧局問。
司徒雷道:“認了這一點,就等於把一直捂着的蓋子掀開了。那就等於毀了王魯寧。毀了王魯寧他自己也就徹底完了!”
“嗯!”盧局點頭,“那麼,你認爲他能扛多久?不可能死扛到底吧!”
司徒雷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當然扛不到底,這種人垮起來也是一眨眼的事。我現在想聽聽您的看法,盧局,您認爲李福海和馮燕生兩者之間,哪個更有可能早些攻破?感覺上他們都繃到了極限,再給一把柴就成了。”
盧局道:“考慮到舒喬這個特殊因素,馮燕生估計難以攻破。我倒認爲李福海在這一點會好辦些。他沒有精神支撐點。不要相信賭咒發誓,都是狗放屁,在要緊的時候,絕對靠不住的。他和盛達集團的關係,說到底還是利益關係!”
“我打算去見見李福海,感覺感覺這傢伙!”
“可以,不過一定要注意控制個人情緒!除此之外,夥計,咱們還應該注意一個人——王魯寧。我想他的神經也繃到極限了!”
“沒錯,架子快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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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歸來後,舒喬發覺後背上長了個莫名其妙的包,馮燕生幫她擠,剛一碰就疼得她殺豬般尖叫。她一叫馮燕生的手就哆嗦了。
舒喬盯着他:“你怎麼又這樣了,好幾次了。沒事兒吧你?”
“沒事沒事。”馮燕生很慌張,盡最大的努力掩飾也不行。
他們離開三亞後先到海口,然後渡瓊州海峽到廣州逗留了幾天。在那幾天裏,兩個人都感到遊興在三亞長途汽車站那事件之後就突然沒了,於是疲憊地回到了這座潮乎乎的城市。近幾天一直在下雨,似乎是秋雨了,涼意漸起。這樣的天氣正好疊在了他們灰色的心情上。二人除了睡覺喫飯,基本沒事可做。三亞那事的來龍去脈舒喬自然無從知道,她更多是從馮燕生的表情上撿拾一些感覺。
她問馮燕生:“這事情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們幹嗎偏偏問你?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
“人我絕對不認識。”馮燕生說:“至於爲什麼我問,我也搞不懂。”
舒喬覺得這個回答跟沒說一樣。隨後她和他商量結婚的事,她說肚子裏假如真有孩子的話,她想立刻結婚。馮燕生摸着她的小腹說:“還不一定呢,你急什麼呀。我可真的沒有做爸爸的心理準備。”
這是bbr./abbr實話。就目前這狀況,他不敢肯定哪天就被抓了,這時候做爸爸,除了不幸還有什麼?回來後倆人就住舒喬家了。由於心上起了繭子,馮燕生覺得過去那些每每令他過敏的“痕跡”已經像白開水似地不起作用了。倒是舒喬,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悄悄地把父親的一些照片收了起來。爲此馮燕生還假惺惺地朝她發了次火。
陰謀,絕對是一個陰謀!過去所有的懷疑都是對的,自己被罩在一個殺人陰謀裏。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地證實自己所有的猜想!越快越好!
“這樣好麼喬喬,你明天就去作個檢查,看看肚子裏到底有沒有東西。別鬧得翻天覆地的結果什麼都沒有。”
舒喬縮進他懷裏:“你這人怎麼不會說話呀,這話聽上去特別不對味兒。”
馮燕生拍拍她的臉,又在她腦門兒上吻了一下,然後穿衣下地說:“我今天必須回老窩看看了,收拾收拾,回來都第3天了。”
舒喬一動不動地縮在牀上,直到他出門時才咆哮起來:“滾吧,一輩子別回來了!”
馮燕生一愣,只好又過來和她溫存了一會兒,然後才走。
他沒有打車,默默地在陰潮的晚風中走着。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裏,他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受到人生的殘酷。過去(或者說直到現在),他相信自己一直是個安分守己、生活要求十分適度並且沒有任何野心的正派人。沒着誰沒惹誰,怎麼就捲進陰謀裏去了呢?太沒有道理了!不行,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必須放下一切所謂的義氣,從根本上把事情搞清楚!
可能因爲收拾屋子搞得太晚了,馮燕生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兩個太陽穴咚咚地跳痛。臨出門時,他瞟見了自己那把生了綠鏽的短劍,自然想起了杜曉山約見自己的那個下午。第二次見到了舒喬就是那一天。當晚,杜曉山被害死在廢棄的施工工地上,摔得慘不忍睹。時間過得多快呀!現在可以大致肯定,雀翎湖之夜的另外一個人和害死杜曉山的兇手是同一個人——李福海。
肯定是他!至於李福海背後的主使,自藏書網不必說了。馬上要去查找的那個人應該不會錯的。所有能回想起來的一切,都像路標似地指在這同一個“點”上。
市圖書資料館有他一個朋友。很可惜,朋友正好出差不在,朋友的徒弟接待了他,熱情無比。他看了馮燕生帶來的那塊印刷品殘片,認定這是今年的報道,然後帶着馮燕生往閱報廳後邊的地下倉庫走。過期的報刊都堆放在那裏,陸續由專人分類、裝訂、存檔。
過期的報刊堆積如山,小夥子說:“你看,馮老師,像不像大海里撈針!”
馮燕生道:“沒關係,只要有,我非把它撈出來不可!”
小夥子幫他翻騰了一會兒,很有經驗地劃出一個區域:“就在這三堆裏,前邊的月份不對,後邊的月份也不對——您就在這三堆裏找吧。”
馮燕生千恩萬謝。小夥子又分析了一會兒,說靠外這一堆先不急於翻,那是大型省報:“你要找的是專業報類,聽我的,你先翻中間那一堆。翻過的碼整齊。另外,萬萬不可抽菸!”
“放心吧,我懂!”
小夥子走了。馮燕生跺一腳,塵灰頓起。他脫了外衣,料定有一番罪受了。
整整一個上午,他把中間那堆東西倒騰了三分之二。人變成了土人,沒有鏡子,憑喘氣時的感覺他估計出自己的模樣,恐怕站在兵馬俑陣羣裏也分不出真假了。其間手機響了一回,拿起來卻聽不清聲音,估計和這倉庫的結構有關。他估計電話是舒喬來的,不知她去沒去作檢查。坐在報紙上發了會兒呆,忍飢挨餓地翻到下午兩點多,那份報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原來是海關總署/a辦的一份專業報紙,那一期是“緝私特刊”。
望着報紙上那幾幅圖片,馮燕生覺得自己變成了冰人。在三亞無意中看到的只是那張報紙的一部分,原來這一頁上還有好幾幅圖片:一幅海上緝私人員捕獲走私船;一幅是擺放在地的被切成四段的佛像;再一幅是被擊斃的走私者的屍體。各有文字介紹。漢王璽的圖片最爲突出,文字介紹也最爲詳細。原圖片刊載於歐洲的一家權威雜誌上。拍賣時間是5年前的秋天。馮燕生回憶了一下鑑定這東西的時間,覺得打死也不會錯了。他把那份報紙摺好,又將翻亂的報紙整理一番,然後拖着一雙因飢餓而有些打漂的腿離開了倉庫。先去了趟衛生間,嘩嘩地用自來水把自己洗出人模樣,轉身去找那個小夥子,想請他幫忙借這張報。小夥子不在,他想了想,一咬牙,走了。
胡亂找地方吃了東西,驅車直奔雀翎湖。半道兒上,老天爺又開始稀稀拉拉下雨了。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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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老王想把李福海押到會見室來談話,司徒雷斷然不允:“他不配,帶我們去號子!”
老王說:“你還是那副狗脾氣!死也改不了啦。”
沿着充滿特有氣味兒的通道走下去,兩個老友說了幾句閒話,老王見司徒雷鉛砣子似的張臉,特別叮囑道:“你可不許胡來啊!”
在押兇手是害死唐玲的人,這已經傳開了。如今司徒雷駕臨,估計那畜生不會有太好的果子喫。司徒雷沒理老王的碴兒,徑直拐進重犯關押區。他熟悉這個地方,就像釣魚人熟悉自己的魚簍子一樣。多少兇犯折在他手裏已經數不清了,通向墳墓的中轉站就是這兒。每每走在這裏,就彷彿釣魚人看着自己簍子裏的魚,由然會生出一種奇特的成就感。但是今天有所不同,他像一個被狗冷不防咬掉一隻胳膊的人來看那條瘟狗,心裏是滴着血來的。他沒有指望李福海抖落什麼,憑經驗他知道這一趟就是個意思,雙方照一照眼兒,給兇手一個感覺而已。但他必須親自出面,必須!
唐玲放心,我會親手把這混蛋送進墳墓,祭你!
送來時爲防止意外,派了兩個重犯和李福海一道關押,司徒雷要來,兩個重犯被臨時弄走了。看見他的時候,李福海正歪在牀上摳腳。咣噹一聲,那混蛋驚坐起來。一身重銬弄疼了他什麼地方。他先認出了小杜,而後目光停在司徒雷的臉上。老王問司徒雷要不要打開牢門,司徒雷說擺擺手。
“就這樣好,有凳子給我找一個!”
雙方對視着,氣氛壓抑。
彷彿空氣裏飄着火藥的粉末,誰一開口就會飛出火星子。老王拎着個死沉的凳子走回來的時候,司徒雷還是那個姿勢沒變。老王把小杜揪到一邊,指指司徒雷的後腦勺,意思是別讓他發瘋。小杜咬着嘴脣點點頭。
“6月28號的晚上!”司徒雷突然開口了,是一個短句子。
李福海一震,腳腕子弄出一聲金屬響動。他的目光閃開了。
“看着我!”司徒雷喝道。
李福海沒理,看着自己的腳背:“什麼事就說什麼事,扯那麼老遠幹嘛?”
老王心想:這雜種確實活膩了!
司徒雷的音調降下來些:“遠嗎,沒幾個月。”
“你想知道什麼?”李福海轉過頭來看着司徒雷,“我都這樣了,等着那顆槍子兒的人了,你還費什麼唾沫呀!”
“好樣兒的!”司徒雷冷笑一聲,點上支菸猛吸一口,擡擡手,“抽麼?”
李福海嚥了口唾沫,硬撐着站起來,一瘸一瘸地走過來拿了支菸。小杜手快,咔地銬住了他胳膊上的鏈子,揪在手裏。
李福海疼得一呲牙:“X你媽,你狠!”
司徒雷啪地點燃打火機杵過去,李福海點上煙貪婪地吸着。司徒雷甩甩腦袋,小杜把銬子取了。李福海索性坐在柵欄門前的地上。
“人死了麼?那女的?”
“死了。”司徒雷用力點點頭,“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存了些錢,不多,10來萬塊——我願意捐給她的家屬。”
司徒雷把菸蒂踩滅在地上:“她沒有家屬,他是保育院長大的孤兒……你媽的,我恨不得劈了你!”司徒雷怒目圓睜險些失控。
李福海被煙嗆得空空咳嗽起來,小杜掄起手銬往下抽,被司徒雷擋住了。
“李福海,我再問一遍。6月28號晚上你幹了些什麼?”
李福海不說話。
司徒雷咣地給了鐵欄杆一腳:“說話!”
“什麼也沒幹,從何談起!”李福海歪着臉看人,“那天出什麼大事了?”
司徒雷知道可以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於是轉口道:“你腦袋上的傷是怎麼搞的?”
“不留神撞的。”
“毒呢?氰化鉀從哪兒弄來的?”
“研究院化學所,那兒有我一個朋友叫鄒小澱,我在他實驗室偷的。”李福海用重音強調了偷的。
“偷這個幹嘛?”
李福海向司徒雷要煙,司徒雷又給了他一支。抽了幾口煙,李福海說:“這些問題你們的人已經問了80/a遍了,我都懶得說了。”
“說吧,今天晚飯我讓他們多給你兩勺紅燒肉。”
“是這樣,我仇人多,不得不處處防備,所以我偷了鄒小澱一些實驗用的東西。這次去海南島玩兒,防備了一手兒。結果你的人突然撲上來抓我,我以爲是我的對頭——不留神失了手。這不……”
司徒雷一言不q.99lib?/q發地看着他頜動的嘴巴,恨得胸口一跳一跳的疼:“李福海,不管這些屁話是真是假,殺了一名警察你是賴不掉的,爲此你將會掉腦袋!”
李福海突然大吼:“廢他媽話,這我懂!用得着你沒完沒了地瞎唧唧麼!”
司徒雷站起來,嘿嘿一笑湊近他:“你他媽聽着,那可真不一定。你只要稍微明白點道理,我再和有關的人瞎唧唧幾句,沒準兒還能保住你這條狗命。小杜,咱們走吧。”
轉身的一剎那,司徒雷從李福海混濁的眼神裏看出,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我看那狗日的聽進去了。”老王從後邊快步跟上他們,“去我辦公室坐坐,要不吃了晚飯再走。”
司徒雷出來看了看陰沉的天色,道:“下次吧老王,我們還要去見下一個人。你給我關注一下李福海,看他還能撐多久——這傢伙精神類型還可以!”
車子開上了返城的公路。下一個目標是王魯寧,這是局長會議的一致意見。原本來可以先去見王魯寧,司徒雷覺得還是把李福海擺在前邊好些,至少可以抓一些感覺。現在看,李福海還在咬牙頂着。想7a81.突破王魯寧這一關,似乎需要加大些壓力。
“小杜,你要是累就先送你回去歇着。”司徒雷傷感地望着窗外,“這一趟下來把你折騰得跟小老頭兒似的。”
小杜沒接這個話題,道:“隊長,你肯定是想唐玲了,過去見那些關鍵人物總是唐姐跟着你。”
司徒雷未置可否,從口袋裏掏出唧唧鳴叫的手機:“喂,是我。哦……說下去、說下去!”
電話是劉曉天打來的。他說馮燕生又去雀翎湖了,此刻正沿着上次走過的路線往湖的西岸走,和他一起的還有那個姓莫的老護林員。劉曉天徵求司徒雷的意見,要不要事後詢問一下莫大爺。
司徒雷想想道:“有分寸地問問,主要聽老頭兒說。”
通完這個電話,盛達集團便到了。司徒雷讓小杜帶好東西,二人快步上了樓。不巧,王魯寧帶人去海天大廈工地了。
司徒雷想了想,對小杜說:“走,咱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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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大廈的部分“感覺”已經出來了,遠遠看去,你能感受到其竣工後的巍峨,眼下已進入第七層的澆灌。質檢部門作爲臨時性抽查來了一幫人,記者也跟來不少。上次李東娜親手敲掉半層樓的事情見報以後,她理所當然地成爲這一次的焦點人物,王魯寧有意無意地退到了“二線”。
李東娜帶着質檢組檢查了若干關鍵部分,然後讓技術核心小組的人彙報更細緻更具體的相關內容。利用這個間隙,她和王魯寧回答了記者的一些問題。王魯寧說得不多,記者們似乎也把更多的熱情投向了李東娜。其中有人似乎是故意地提了些刁鑽的問題,李東娜一一巧妙作答,機智且風趣。立在一旁的王魯寧等一班人物相形失色。
爲此,完事後王魯寧的第一句話就是:“看來你已經在爲謀權篡位做形象上的準備了!”
這時人員已散,集團的領導層在依次上車離去。王魯寧故意走在最後,想和李東娜說些事情。黑房子別墅那一耳光,打得李東娜至今沒有和他說話。現在人散了,她也用不着硬繃着滿臉笑容了。她沒看他,目光憂鬱地望着前方的大廈。
“王魯寧,別以爲咱們倆之間事情就完了,我會永遠記住你那一巴掌。至於你剛纔說的屁話,希望你馬上把它收回去!否則我將視爲對我的侮辱。”
王魯寧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李東娜想甩開他,想想忍了。事實上,近日來王魯寧滿腦子想的都是李東娜在黑房子說的那個意思,他當然明白李東娜絕不想吞掉他的家業,她不是那種人。使他傷心的是,李東娜在看到最不幸的結局時竟然那麼冷靜和理智——這一點使他受不了!可是當他同樣理智下來以後,他發現,能拯救盛達集團的方法的確只剩下了李東娜說的那一手兒!
他們默默地望了一會兒建設中的海天大廈,內心之情無以言表。王魯寧想起當年第一次面對“自己蓋起來的樓”時,曾激動得熱淚盈眶。事實上,他少年時代的理想是當個作家,能在屬於自己的每一本書上署上自己的大名。後來這個夢沒做成,商海里撲騰了幾年,最終成了個房地產商。他看着自己一手蓋起來的樓房,覺得那一樣是自己的作品。儘管不能像書那樣署上名字,可一幢幢建築戳在那兒,本身就是一種成就的標誌。
此刻,他面對着的是自己此生(他真的冒出了這個詞)最出彩的一個“大作”,眼淚禁不住掉在了手背上。
李東娜敏感地轉回頭來:“喲,哭啦!”
王魯寧吸了下鼻子:“沒事兒沒事兒,咱們走吧。”
兩人向停車處走去,剛走幾步李東娜突然站下了:“魯寧,你瞎琢磨什麼呢?可不許胡想啊!”
王魯寧仰頭看看天,然後直視着女人的臉,點了點頭:“我在琢磨你說過的那事兒——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那事兒。東娜,請原諒我一時衝動打了你,爲這個我後悔得要命。現在我越想越覺得你說得對,我的路可能真要走到頭兒了。”
李東娜扯了扯他的衣角:“別胡扯!”
“不,我確實朝不保夕了。看如今,公安方面的調查始終在進行。兩條人命擺在那兒,什麼時候想起來都害怕。福海原先還聽咱們的,如今不知去向。我估計定時炸彈最終會爆炸在他手裏。此外還有馮燕生……”
李東娜無話可說。王魯寧這番話證明他真的把事情想透了。是的,這類事情有一個規律,不倒則不倒,倒起來轟隆一傢伙,眨眼就完了。
王魯寧又開口了:“東娜,你分析一下,我一旦出事,盛達集團大概會是怎麼一個走勢?”
“別瞎想,魯寧。現在不是還沒怎麼樣呢麼?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上次見到姓池的,他什麼態度?”
“他呀……他看上去也緊張得要死。可老混蛋處處避重就輕,恨不得把自己洗得一乾二淨。東娜,生死關頭這個人絕不會替咱們消災。我徹底看明白了。”
“他敢,他有把柄攥在咱們手裏。除非他不想活了!”李東娜厲色道,“具體他怎麼表態?”
“他說,當初給他的九萬股深圳股票不是用的他夫人的名義麼?他強調這個。頂多是個管教不嚴!”
李東娜冷笑一聲:“想推到老婆身上,老雜種真沒人性。想得太天真了,他可能忘了還有別的東西?”
“他倒也沒有說不管。他說他會不遺餘力幫我。”
“空對空,不能寄任何希望!”
“我豈敢再寄希望於他。”王魯寧拉回原先的話題:“東娜,你還是想想,我一旦出事,盛達集團內部會是什麼走勢?”
李東娜這回沒阻擋他的話,她知道,王魯寧是真的動心了。此情景使她黯然神傷。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大的震盪我想還不至於,海天大廈已經出形了,再傻的小股東也不會看着到嘴的肥肉扭開臉不喫。再說海天是市裏的大項目,誰都明白市裏會出面保護的,誰傻呀如今!要說有什麼不利的,我想有兩點。第一,你一旦出事,首先會影響盛達集團的整體形象,這是怎麼也無法避免的。多數人會考慮集團的無形資產。不過,負面作用不會馬上顯現出來。”
“我相信你能很快把負面作用扭轉過來,你辦事我放心。”
“謝謝誇獎。第二,我估計會有幾個大股東在股權上動心思,他們都有實力,爭奪份額的事情有可能發生。”
“這我不怕,”王魯寧這方面是胸有成竹的,“集團中的份額我畢竟是最大的,加上你的就更不用說了。我可以搞一個文件請人公證,光明正大地把我的法人股轉往給你一部分。另外我們還可以很快結婚,夫妻財產的性質就完全確定了。你是聰明人,不然就不會說出黑房子那番話了——幸虧有那番話。”
“可是你報答我的卻是個大嘴巴。”李東娜看着他,然後望着越發晦暗的天色,“要保住盛達不落他人之手,除我之外你還放心誰!”
王魯寧道:“可信和可用的人還是不少的,但它們都不能解決關鍵性問題,要緊的時候還是得請姓池的幫幫忙?”
“忙他會幫,我料定他會幫。可是我已經徹底信不過他了。目前最便利的方式還是剛纔說的,我們結婚,我正式成爲你老婆!”
一股熱乎乎的情感浪似地拍在王魯寧心上,他真想擁抱她。自己已經瀕臨頹勢,她卻願意在這樣的時候嫁給自己,如此情份是難以爲報的。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麼,相攜着離開了大廈工地。車子慢慢地駛過一段坑窪的土路,一轟油門上了公路。隨即王魯寧突然踩住了剎車。
路對面停着輛警車,車門處站着倆警察,其中那老的向他們擡起了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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