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时机未至
嬴成瞑目而逝,也不需要吴狄为他合上眼帘。
缓步走出茅屋,吴狄仰头看着碧空中的皓月,低声道:“将嬴成厚葬,碑铭……国士!”
“是!”左稚拱手为礼,自去安排。
慢步走在阳谷村中的砖道上,吴狄开始陷入了沉思之中。嬴成說的不错,吴狄心中时常确实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這让他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高不成低不就,时常会生出“若我是国君,会如何如何”的臆想。
对于這一点,吴狄当然知道這想法是危险的。
就时下来說,自己不過只是一個所谓义子,一個秦国贵族眼中的屠户庶民,一個秦国老世族眼中的杀亲仇敌,一個秦国士大夫眼中的井市小人。
自己有什么资本取二哥嬴渠梁之位而代之?
要钱沒钱,要人沒人,要势沒势。
要支持沒支持,要人望沒人望,要武力沒武力。
岐山封地,是二哥渠梁赐的。五千飞鹰骑,是二哥渠梁调的。突然间,吴狄觉得自己似乎正如履薄冰,在刀尖上跳舞,当日即便是二哥渠梁激自己去杀的六元老,可若不是二哥力保自己,恐怕在栎阳国府时就已经把自己做了“人头”。若不是二哥渠梁重手足之情,文以嬴成辅佐,武以子岸保护,自己如何又能逃過六族死士的劫杀,還能猪八戒倒打一耙?
似乎,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去背叛二哥渠梁。
可是,即便自己不背叛二哥渠梁,即便自己找了商鞅来当王八背黑锅,即便自己施展浑身解数帮助二哥渠梁在秦国变法图强。可到头来,秦国還是秦人的秦国,還是二哥的秦国,還是贵族王族的秦国,還是老世族的秦国,還是士大夫的秦国。而自己還是无根之萍,一旦大浪袭来,只会落得一個尸骨无存的下场。
到底,自己要不要背叛?要不要自立?要不要取而代之?要不要图谋称霸天下?
要不要……振兴中华,一统全球?
篝火熊熊,欢声笑语。
仲秋祭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只见一堆堆篝火前,有人哼唱秦腔,有人赤膊而舞,有人如泣如诉,有人喜泪盈眶。唯独吴狄一人静坐不语,将那酸涩的秦凤酒一碗接着一碗的灌下肚去。
“夫君,你今夜已经饮了一坛了,再饮便要醉倒了……”白荷伸手去夺酒坛,却是被吴狄轻轻将手一拍避让了开去:“沒事,這酒都不到十度,比啤酒還淡,喝它当喝饮料似的……”
白荷抢夺不過,只能向吴狄娘亲求援道:“娘亲,你看夫君他已然醉了,這便胡言乱语……”
“呵呵!我的媳啊……”狄奴却是将白荷拉到怀裡,伸手摸摸儿媳妇的隆起老高肚子后却是笑道:“男子大丈夫,他要喝便让他喝。记得小时候为娘的阿大也是嗜酒如命,狄儿和他外父,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来的……”
“娘亲……”白荷听狄奴提到吴狄的外公,也有些好奇,便问道:“夫君的外父,和夫君长得像么……”
“像!”狄奴心中高兴,笑着回忆道:“为娘当时還小,只记娘亲的阿大似乎也是個将军,每日裡都会乘马车出去,路上的女子见到为娘的阿大,便会摘下鲜花抛向他的马车……”
“可是……后来阿大带着娘亲搬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那裡的男人一一黑得像鬼,女人全都用黑布将全身包裹了起来。阿大也不乘马车出去了,每日在家中喝酒,也像狄儿這样一碗接着一碗,再后来……”狄奴說道這裡神情却是一怔,停了下来。白荷有些迟钝,却是脱口而出问了出来:“娘,再后来怎地……”
狄奴苦笑了一下,却是摇头道:“在后来,为娘便不记得了,只记得過了很多很多年,为娘便到了秦国,做了狄儿阿大的女奴……”
一旁的吴狄虽然在喝饮料,但也多少有些微醺,当下轻喝道:“老婆,别去烦我妈!夜深了,你有身孕可乏了么,乏了就回去休息……”
白荷被吴狄一喝,马上苦着脸看向狄奴,狄奴当下便骂道:“你這碎小子,吼你媳妇儿做甚?”
见吴狄沒做言语,狄奴却是帮着白荷翻了身,笑道:“来,为娘给咱的儿媳唱一首歌儿,一首为娘小时候学的歌……”
接着,狄奴便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轻轻哼唱了起来,虽然有些五音不全,念词也有些不清,可一旁的吴狄却是听傻了眼,因为這曲调半年来他可是时常听到。当下吴狄便丢了酒碗,拉了一個旁人便道:“快!把阿森叫来!”
不一会阿森急急赶来,還未见礼便是一怔,然后呆呆的将目光投向了正抱着白荷轻轻哼唱的狄奴。也在這时,狄奴哼唱的儿歌恰好到了一個变调,每次哼到此处便会接不下去,只能从头再哼。吴狄只见阿森突然双目一红流下泪来,却是开口接着调子唱了下去。
一時間狄奴呆了、白荷呆了,吴狄也呆了。
“海伦……我的公主……我的公主……”阿森老泪纵横的跪在吴狄母亲面前,竟然如痴如醉的亲吻着母亲的脚背,而吴狄母亲也是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此时仲秋祭已经结束,几人所在之地正是吴狄的官邸,如此不雅的镜头倒也不怕被人看见,吴狄思索了一下,却是问道:“阿森,我记得你曾经說過,你是雅典国王的卫士,国王的名字叫做什么?”
阿森点头,說出了一长串的句子,可吴狄却是完全沒听懂。直到最后听出了一個熟悉的单词,這才问道:“是西亚比得,還是亚西比得?”
阿森又念了几次,最后這才确定了亚西比得這個名字。然后吴狄又让阿森详细的叙述了一下這個所谓雅典国王的事迹,随着阿森的描述,吴狄的脑中渐渐的勾勒出了一個人来,那就是在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一個举足轻重的叛徒,雅典军队的统帅亚西比得。
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后世吴迪在部队时曾经修读過的一本军事类史书,几乎和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属于同一個级别,是记述了希腊城邦时代战争的一本军事批判类书籍,主要探讨的是“左右战争的是人,而战争也左右人”這個既矛盾而又符合逻辑的观点。
而亚西比得這個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被描写为一個睿智的将军,曾经带领雅典人取得胜利,但却被当时的畏战派陷害,不得不走上了背叛道路。他既能率领雅典的军队获得胜利,也一手铸就了雅典的沦陷:当时与雅典开战的斯巴达人正是因为得到了他的帮助,才攻陷了相对来說還算强大的雅典。
当然,修昔底德也是当时的一個有名的将军,作为曾经的雅典贵族,修昔底德在城邦被攻陷之后在歷史书中将亚西比得描写为一個卑鄙的叛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主上,作为雅典国王的孙子,你就是无可争议的雅典王子,你必须要为你的祖父复仇!”阿森在叙述完亚西比得的事迹后,恶狠狠的吼道。
“你要我怎么做?复仇,拿什么复仇?”吴狄有些哭笑不得,阿森的叙述在大体上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裡记述所差不大,但却多出了一些《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不曾记载的密文,比如說打破神像的畏战派找了奴隶做伪证来诬陷亚西比得,在亚西比得同意回雅典接受审判之前,畏战派便鼓动百姓冲进了亚西比得家杀光了他所有的亲人,并且提前缺席审判亚西比得死刑,只等他回雅典实施刑罚。
也就是說,亚西比得的背叛雅典是被逼出来的,被雅典人一步步逼上绝路!
吴狄的反问,却是让阿森冷静了下来。对于吴狄身份事迹,這半年来阿森自然是了解透彻,眼下的吴狄說好听点是秦国的三公子,手下有相当于十多個希腊城邦国土地总和的封地,還有五千名战力强大的骑兵。可說白了,用五千人去跟斯巴达人和雅典人进行一场复仇战争,似乎牙缝都不够塞。
“阿森,你的想法我理解。但从现在起,你绝对不可向任何人泄露此事,你可明白?”吴狄略略思考,知道這件事情暂且只能束之高阁,眼下秦国的事情還沒能理顺,那還有实力去管那万裡之外的仇恨。
“主上,阿森明白!”阿森来到中原十数年,中原语言早就学的明白,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半点不能造次。但他想了又想,却還是忍耐不住出口道:“其实,雅典沦陷之后,许多人都明白了這是斯巴达人和那些卑鄙的议员们的诡计,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十分后悔曾经的行为,如果主上能够回到雅典,我相信這些人会支持主上成为雅典的新国王。”
“呵呵!”吴狄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笑這想法幼稚,還是笑這想法狂妄,或许希腊人向来都是這般思考問題的。
“阿森,你知道秦国有多少军队嗎?”吴狄问道。
阿森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二十万!”
“不!”吴狄摇摇头,伸出了一個手指道:“二十万是常备,若是灭国之战,可征一百万!”
接着吴狄又问:“你可知道魏、齐、赵、韩、燕、楚這六国又有多少军队?”
阿森摇头不知,吴狄笑笑答道:“每国亦可征召一百万!”
对于這個說法,多少了解中原风物的阿森无力反驳,只能点头承认。吴狄却是站起身来,来到阿森面前给了他一個拥抱,拍着他的背脊道:“你的忠诚,我会记在心裡。我祖父的仇恨,我也会记在心裡。但现在时机未至,我們還需要等待机会!”
“雅典……”吴狄轻轻的念這這個单词,冷然道:“我一定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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