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同病相怜 作者:未知 战事规模越大,调动的人力、物力越多,准备的時間越长。這一点,对双方都是同等的,区别只在于守的一方就在本土作战,相对的运动距离要比攻的一方小得多,所以也方便一些。 当然后果也很严重,一旦开战,城裡的人也许可以活下来,可是城外的百姓免不了要遭殃。听到大战在即的风声,那些进城无望的百姓就开始考虑搬家避乱。越是穷的人越是如此,因为他们沒什么财产需要搬的,一副担子或者一辆鹿车,推起老人、孩子和家中有限的粮食就可以上路。 搬家的首选范围是附近的山区,有山的地方往往会成为避战乱的首选。這裡离家近,一旦战乱结束,很快就可以返回家乡。洛阳周边有山,山虽然不大,却也足够栖身,所以洛阳周围的百姓大部分都会選擇到河南、颍川交界处的大山躲藏。這几十年来,有无数的人入山隐居,甚至有进了山干脆就不出来的,真正做了隐士。 青州、徐州和兖州一带也有山,但是山很少,所以大部分人選擇出海或者南逃。出海,自然是去那些海岛,有的做海盗,有的做渔民,有的则在海岛上开荒种地,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南逃,自然是逃到江淮一带,甚至越過长江,进入荆南地区。這裡原本也是交战之地,战线北推之后,這裡太平了,人口却依然稀少,還有大量的良田抛荒,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可以获得糊口的粮食。 大战未起,流民潮已经随着谣言一起向四面八方飞去。每当這個时候,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长官就会非常忙碌,他们一面要派人堵截流民,安抚当地的世家,尽一切可能的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他们還要绞尽脑汁,为即将投入战斗的大军准备钱粮,否则,不仅他们的政绩会变得非常难看,他们的姓命也会非常危险。 战时因为钱粮供应不及时,被方面大将斩首示众的地方官从来不缺。 兖州刺史钟毓现在就是如此,他忙得连睡觉的時間都沒有,奔波于治下的各郡县,同时還要和大将军司马懿沟通情况。 钟家和司马家的关系原本是非常不错的,钟家是颍川世家,司马懿是河内世家,虽說钟家传世的学术是法家,司马家传世的学术是儒家,他们的关系却還算和睦。钟毓的父亲钟繇和司马懿的父亲司马朗关系不错,再加上他本人优异的学识,他和司马懿父子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只是最近羊家的事,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羊徽瑜姊弟失踪,官面上說是被海盗劫了去,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羊家逃婚。逃婚也有两個不同层次的理由,表面上的理由是司马师对吴质的女儿翻脸无情,让人心寒,深层次的理由则是司马懿父子不臣之心渐显,羊家深怕受到牵连。 钟毓当然知道這些,可是他不能像羊徽瑜一样一逃了之,他還必须与司马懿保持密切的联系。 這一天,钟毓又来到了睢阳,求见大将军司马懿。 睢阳属豫州,不過豫州现在大部分都失守了,睢阳已经是前线,仅凭魏国控制的有限地区,也无法供应大军,所以兖州自然而然的成了睢阳大军最直接的后勤基地,兖州刺史也就必须路過州界,进入传统意义上的豫州,向司马懿汇报情况。 钟毓来的时候,司马懿正在院中舞剑,他神情专注,全身心的沉浸在剑术之中,看起来很悠闲。 司马昭坐在轮椅上,身在阳光下,脸在阴影中。听到钟毓进门的脚步声,他推动轮椅迎了上来,笑道:“稚叔来得好快。” 钟毓字稚叔,但他此刻不是以私人身份請见,而是以官身来见大将军,司马昭不称其官职,而称其字,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亲密。 “军情紧急,不得不快。” “沒那么严重吧,魏霸再次出征,沒有三個月,他无法发动攻击。” 钟毓叹了一口气:“子上,话是說得不错,可是如今的形势你還不明白么?魏霸在交州蛰伏两年,兵力也许沒什么明显增长,可是其经济实力却是突飞猛进。他现在运兵运粮都是用船,速度比车载马驮可快多了。我們看起来靠得近,可是并不占优势。” 司马懿收起了剑,擦了擦额头的汗,缓步走了過来。钟毓连忙行礼:“大将军安好?” 司马懿点点头,打量了钟毓片刻,笑道:“瘦了,是不是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啊。” 钟毓苦笑一声:“心累,怎么休息也沒用。” “哦?”司马懿眉毛一挑,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年纪,就心累了?” “大战在即,前景不明,百姓逃窜,世家不安,我整曰奔波,却见效甚微,岂能不累?” “世家……也有逃的嗎?” “逃的倒沒有,毕竟家大业大,搬起来损失太大。不過,和敌人暗通款曲,却是避免不了的。”钟毓把大致情况說了一遍,最后說道:“大军所需钱粮丝帛,我怕是凑不齐了。再强行征收,万一引起大乱,我被朝廷责罚倒是小事,耽误了大军的供应,可不得了。” 司马懿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上书朝廷就是了。稚叔啊,你父亲虽然学问精熟的文臣,可是当年镇守关中,却也是稳定了半壁江山,被武皇帝喻为萧何。如今国事维艰,你也该继承家风,敢于担当重任啊。” 钟毓沒有搭他的话,很含糊的应了一声。虽然都是世家,虽然关系不错,但是在对曹魏的感情上,钟家和司马家還是有区别的。别看现在司马懿是大将军,可钟家在曹魏的地位和利益远超過司马家,从钟繇时代积累下来的家世,让钟毓不会轻易的跟着司马懿走。 至少目前還不可能。 司马懿不动声色,向钟毓招了招手,上了堂,分宾主落座。司马昭依然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的看着钟毓。 “稚叔,大战在即,你看我有几成胜算?” 钟毓抬起头,看着司马懿,刚要推辞,司马懿摇摇手:“通家之好,就不要客套了,直說吧,我和魏霸对阵,有几分胜算?” 钟毓无奈,沉思片刻,道:“若以大将军和魏霸而论,大将军沒有胜算。” 司马懿抚着胡须,沉吟不语,眼睛却盯着钟毓不放,目光凌厉逼人,让人不寒而栗。可是钟毓却沒有退缩,侃侃而谈:“就目前而论,大将军与魏霸兵力相近,大将军的长处在骑,魏霸的长处在水,不相上下。可是,要论军械之精良,钱粮之充足,恐怕大将军就相形见绌了,一旦对峙,大将军很难支撑得长久,钱粮不足,败退自是意料之中的事。” 司马懿笑了一声,忽然叹了一口气:“那岂不是我大魏国祚已尽?” “不然。”钟毓应声答道:“自古国不患外不宁,而患内不安。魏霸虽然实力强悍,可是他却有着非常不利的短处。他严重缺少战马,纵有战舰千群,钱粮如山,可是上了岸,他依然战力不足。譬如一刀,形美质良,奈何刀锋不利,又与顽铁何异?” 司马懿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所以,魏霸不能速胜。重剑无锋,他只能以其厚实的实力,慢慢消耗大将军的意志。假以时曰,大将军必然要败的,所以說一分胜算也无。”钟毓接着說道:“可是,這场大战不是大将军与魏霸之间的对决,而是我大魏与蜀汉之间的对决。” “那又如何?” “东线,魏霸有优势,却无法速胜。而西线,我军则占有较大的优势。”钟毓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以免激怒司马懿:“关中有李平,本无须刘禅御驾亲征,诸葛亮力主如此做法,正是欲夺李平之权的征兆。大战未起,先启**之衅,又岂能不败?若能先破关中,则魏霸這柄重剑将始终无锋。” 司马懿眼珠转动,沉吟不语。钟毓的意思很明白,要想打赢,指望东线是不可能的,只有先在西线打开局面,再以并州的骑兵转战东线,才有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如此一来,他司马懿的大军就只能起到牵制魏霸,阻挡魏霸西进的作用,力挽狂澜,立不世之功的机会全给了夏侯霸。 钟毓点出蜀汉内部不合的問題,实际上還是在提醒他司马懿,不要因为個人私利而坏了国家大事。以司马懿的智商,他又岂能听不出来。 钟家是颍川世家,钟毓是曹魏重臣的后人,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世家的态度。司马懿再不甘,也不能不予以重视。至少在表面上,他不能不重视。 “钟相国虽逝,却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司马昭抚掌而笑,打破了沉默:“稚叔觉得,夏侯霸能够成功嗎?” 钟毓沉默以对。他不知道夏侯霸能不能完成這個重任。如果张郃還在,他会更有信心一点。至于夏侯霸,他不知道他有沒有這样的能力。张郃的车骑将军是凭真本事打出来的,夏侯霸的车骑将军则更多的因为他的宗室身份。夏侯霸的迅速升迁,与其說是因为他的战功,不如說是天子为了制衡世家而采取的平衡手段。 在這一点上,不管钟毓承认与否,他也是世家,也是天子防范的对向。他和司马懿是有共通之处的。国不患外不宁而患内不安,蜀汉如此,曹魏又何尝不是如此。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