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屯田与江东犁
丹阳郡境内的风云诡谲,叛乱云起,已经跟眼下孙策沒有多大关系了。
他本人受创,部队還在整编,只能将一切全权托付给自己舅父吴景。
不過孙策十分慷慨,吴景和孙贲率军平叛,孙策给二人都赠送了大量器械、辎重。
每人有长矛、重戟两千支,刀剑千柄,弓弩三百副,此外战马也给了二人各二十匹。
除了给军队所需,给他们两個人亦每人有黄金百斤,布帛上千匹。
黄金百镒自古以来就是国士、上卿才能享有的待遇。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這個时代哪怕酒后轻狂作诗,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裡面能畅想的极致也就是黄金百溢尽,资用常苦多。
這波慷慨,成功让吴景、孙贲都感受到了宗族都因为孙策顺利创军建业带来的财富。
他们也是胸怀抱负,得到上千匹绢后皆与兵械一同分给了军中将士,然后拔营出兵,平定叛乱。
而清静下来的孙策则把精力都放在了屯田上面。
屯田是個十分细致的活,可不是把人带到一片荒地,就轻松完事了,曹操的屯田前后经历了大量官吏的修缮制度,历经多年才算有了章程。
孙策麾下负责屯田的都尉刘由也是整理了厚厚一沓的典章制度,他本来打算在大帐裡向孙策汇禀,但孙策坚持要亲自到屯田之处看看,于是两人便迎着春风走到江边。
屯田的部队总共有一万一千余人,其中有不少是招徕的难民,甚至是战场上溃散的樊能士卒,走投无路被重新吸纳进来。
這些人都已经集合在牛渚营下,日后将在江东這片土地上安家置业。
江南的春季要比北方温和些许,春风迎面吹拂带来的已经是凉意而非寒意。
看着原野上忙碌起来的屯田士卒,孙策只感觉心情舒畅而轻松,就连腰腹间伤口的疼痛都好像缓解了许多。
刘由担忧的问道:“将军宣称受创以引蛇出洞,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之前沒問題嗎?”
“有什么問題?”孙策轻松一笑:“人都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我受创的消息传了出去,你现在就算郑重告诉豪强们,我沒有受伤,他们也不会相信,会以为我們是在安稳军心,意图震慑众人,稳定局势。”
“再說,我們都已换上粗布麻衣,不靠近根本难以认出我等。不用杞人忧天了,跟我讲讲屯田事宜。”
說起正事,刘由立即神情肃然,手指牛渚山下:“樊能所部在這裡驻扎了一年有余,不仅征战不休,且军纪十分败坏。附近已经几乎沒有人烟,大量农田被荒弃,甚至有两三处豪强庄园都被废弃,裡面死尸枕藉。”
“所以我打算屯田之处就选在這裡,尽量不与县中豪强产生冲突。”
孙策撑刀站在江畔土坡上,看向山脚下生机勃勃的画面,真的是不能理解這些乱世诸侯,這种欣欣向荣局面难道不好嗎?
他们闲着沒事到处去烧杀劫掠、竭泽而渔究竟是图個什么。
樊能、于麋這种目光浅薄的将领如此,就连曹操這种乱世枭雄也是如此。
偌大個许县杀到了几乎沒有人烟,一個官吏去屯田,随随便便就能招募到十几万百姓,开垦出上百万亩良田。
曹操十几万人在许下垦田上百万亩,孙策這万余人在石城县开垦個十几万亩两田应该也是不在话下。
所以孙策深吸了口气,回复道:“就按你所說来吧。也沒有必要对豪强太過忍让,豪强不会因为我們忍让就欢迎我等。况且他们连樊能之流都不敢拼命,被杀戮劫掠,甚至索取妻女,终究难成大事。”
江东豪强的抗拒是无法避免的,這不是一味忍让或者暴起杀戮能轻易解决的。
双方就是在打打和和,投降复判中纠缠多年,最终才能融为一体,找到一個双方都能接受的姿势,享受生活。
刘由立即躬身领命:“诺。我会以屯田为重,尽量开垦荒田,灌溉水利。”
“嗯,目前一切以军需为重。我們距离入主丹阳,安抚豪强這一步還差的远了。屯田进度如何了?”
“我已在军中选人才百人,担任劝农官,诚兴水利,教民力田。”
“不错,举力田是古来善政。”
力田也就是孝悌力田中所列举的人才。分别是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努力务农。
在中原善于农耕,能指导附近乡邻,掌合节气,顺应农时,进行农耕生产的农夫就是重要人才。
官府逢年過节,劳赐百姓,三老和孝者能分到五匹布,悌者、力田也能分到两匹布。
由一百名耕种经验丰富的百姓担任劝农官,每人指导一百名屯卒耕种,是個快速回复生产的好办法。
人啊,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如果這一百名劝农官都能发挥积极主动性,就会有一百多处垦田点迅速扩张,农田一亩一亩被开垦出来,很快就会漫山遍野。
刘由介绍道:“丹阳战乱相较于中原還是缓和不少。大量农田也就荒废一两年,除掉田间杂草,重新耕犁,很快会恢复生机。只是這裡终究比不得中原肥沃,良田有限,不少劝农官不得不焚烧瘴木丛林,驱逐瘴气,新垦荒地。”
孙策当即摆手,說道:“你這看法我极不认同。江东這裡才是真正的鱼米之乡,只是开发不足,所以才显得蛮荒凋敝。终有一日,天下会有共识,江东熟,天下足。”
孙策现在脚踩的這片土地可是后世南京啊,距离建业城只有寥寥百裡,六朝古都,江南繁华,就在這裡一幕幕上演。
他具备了发展农业,富甲一方的一切條件,甚至足以支撑起建业這座江南的商业中心。
如今灌木丛林遍布,只是沒有人大举开发這裡而已。
孙策相信,只要自己肯投入精力,推动内政,发展农业,這裡必定会富庶文明起来。
但事情也沒孙策想的這么简单,能发展起来,数百年来早就有人发展了。
刘由眉头都拧到一起了:“将军,問題是开发垦荒也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如今屯卒刀耕火种,焚烧灌木丛林之后,连开垦荒田的器械都不足。铁器只有两千余,耒耜亦不足够,很多屯卒,都不得不用刀剑刨地。”
孙策倒是還平静,毕竟铁器不足也不是他一個人面临的問題了,从秦汉到隋唐,甚至贯穿宋元明清,整個小农经济时代,中原百姓都有铁器不足的时候。
越是兵荒马乱,铁器越是稀缺。毕竟钢铁产量就那么多,多拿一份去铸造武器铠甲,农具就稀缺一部分。
于是孙策說道:“走,下去看看。”
山脚下就有屯卒拿着耒耜在耕翻土地,《吕氏春秋·任地》有言:“是以六尺之耜,所以成亩也。”
耒耜就是类似铲子一样的农具,《周易》传說神农氏揉木为耜,也就是手持的那條木棍,而斩木为耜,即铲土部分的器械。
理论上孝武皇帝設置铁官生产农具后,耜应该都是铁制的。
但理论上永远是理论,到了现实,木制的耒耜一直在民间大量保有。一旦铁器不足,百姓就不得不斩季材,以时入之。
而眼下,這些士卒们用的就是木制耒耜。
孙策看了都于心不忍,在這寒冬刚過,土地僵硬的江东,一群百姓拿着钝木制的工具在地裡拼命耕翻,怎么能不艰苦劳累。
孙策转头看向刘由心情沉重:“军中不是有耕牛嗎?怎么不组织牛耕,代替士卒,提高生产?”
“有牛耕的。”刘由带着孙策走了一刻多钟后,来到另一片垦田区,指着地裡扶犁耕作的屯卒和耕牛,介绍道:“军中有牛四百五十二头,但能用来耕种的只有八十九头,主要是因为耕犁短缺,军中木匠正在全力打造。”
牛耕的效率的确是比屯卒拿着木耒快上不少,哪怕同样是木制的耕犁,牛的力气到底是大過寻常人的。
孙策看了一会儿,屯卒就扶犁耕到了地头。前面牵牛的屯卒立即解下耕牛身上的耕犁,两人才费力的将耕犁调转了個方向,然后又迁回耕牛,重新套上耕犁,向着孙策方向耕了過来。
等他们走到近前,孙策才看清他们为什么這般大费周章,因为他们的耕犁有着极为粗笨的一條耕辕拖着下面削尖的木制犁铲,根本沒法灵活调转方向。
這也就是当下最普遍的耕犁直辕犁,完全是依靠着這條厚实的木制犁铲在泥土裡拖动,才耕翻了土地,完全是個大力出奇迹的活啊。
孙策瞬间沒心情指导刘由设计什么曲辕犁了。把直辕换成曲辕容易,可是犁铲沒有铁刃,恐怕操作起来在地裡弯弯扭扭的還不如這個直辕。
孙策說道:“军屯這样效率太低了,你的制度设计沒什么問題,关键是屯卒器械严重不足。必须想办法将其改善。”
刘由眉头紧锁:“可是仓促间去哪裡寻找数万器械?按《管子》所言,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军中差额实在太大了。”
事实上這两千余铁器還是刘由部曲带来的,那些难民、老弱手中根本沒有多少生产器械。
孙策认真的想了想,說道:“我会下令铸剑为犁,军中残刃,多余刀剑皆铸成耕犁。陈武,工曹掾蒋元呢?”
陈武立即回道:“蒋元?应该在牛渚营雕刻马鞍吧。军中战马增加不少,他正在全力补充辎重。”
“让他過来,马鞍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他不是收了個徒弟嗎,让他徒弟先暂且负责。”
陈武安排了两名亲卫去营地,很快就骑着马将蒋元带了過来。
這几天光景不见,這位工曹掾的装容又改变不少。
虽然還是一身皂服,但材质已经从粗布变成缣了。他内穿白色深衣,外罩皂服,头戴进贤冠,就连鞋子也从草履变成了舄履,也就是前面突出来两個尖角的翘头履。
孙策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咋舌說道:“看出来营中物资是充裕了啊。你這工曹掾行装从头到脚都换了個遍。”
蒋元连忙拱手,說道:“這都全赖将军慷慨,戎装、器械产出源源不绝。”
听他這解释,孙策反倒是有些高兴起来。
如果一個负责戎装生产的官员,他的衣袍服饰都沒有改善,将士们恐怕反倒要怀疑军中是否在全力缝制戎袍了。
孙策也沒有想過要求所有官员先天下之忧而忧,大可不必等全营士卒都换上了新装,工曹掾才最后添置新衣。
他這近水楼台先得月,负责着戎帐生产,先给自己选好了服饰,反倒更符合平常人心态。
于是孙策便直接越過此事,转而问道:“军中的铁匠现在都在生产什么?”
蒋元连忙回道:“我看营中兵刃、器械极多,现在主要让铁匠生产甲胄,据說军中披甲率极低,十不足一。”
“木匠呢?有多少人,都在做什么?”
“木匠人数倒是不少,大概四百多人。主要在生产辎车,大军即将過万,而辎车算上所有俘获也总共只有八百余辆,严重不足。吕都督說当年段太尉出兵平叛,大军万人,携带了辎车三千余辆。让我按照這個数字打造。”
孙策点了点头,有這個规模的辎车就不用龟缩在一郡境内,可以发起进攻,覆灭强敌,开疆拓土了。
吕范說的這位段太尉就是大汉的超级名将,武庙七十二将之一的段颎。
与他后勤水平类似的還有讨董诸侯鲍信,当年出兵讨董时,率徒众二万,骑七百,也是带了辎重五千馀乘。
不過他俩都是跨州征战了,孙策目前的战事主要在丹阳郡境内,就算是打到了曲阿,這裡也在吴郡西部,紧挨着丹阳郡。
所以暂时還用不到数千辆辎车,八百辆足用了。
孙策說道:“你這辎车打造也暂停下来吧。让工匠全力打造耕犁,我给你画個新的图形,将长直辕换成短的曲辕,然后犁铲换成铸铁的,打造属于我們的江东犁。”
曲辕犁的构造跟直辕犁其实沒有多大差别,孙策不但在教科书上见過,還在农村见過实物,這东西哪怕在后世,北方农村也非常常见。
孙策对着实物修改一下,就是最初版的江东犁了。
而有趣的是,曲辕犁歷史上最初的名字也叫江东犁,是唐代江东百姓发明的。
如今孙策也在江东发明出来,除了時間线稍有改变外,其他還真沒有多少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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