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7
尤其是半夏,险些要搧自己一巴掌。
虽說他们分开了整整二十年,但他们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恓惶,最艰难,最黑暗的岁月,在那段岁月裡他们相依为命過,当重逢,当再聚首,他们迅速的,就能找回曾经的亲昵感。
可他们现在不是小孩子,半夏是個大姑娘了,而在沈四宝的病房裡,赫赫坐着几尊神,时任公安厅长在,达局长,老厅长王剑锋,乌乌泱泱的,一群人。
而沈四宝,不像罪犯,反而像個师长,尊者,正在给這帮人上课。
他在冷笑:“我为什么要上电视,要忏悔?真正该忏悔的是国家,是你们的执政党,因为邪恶如我,是這個国家造就的,你们不承认自己的贪婪,野心和欲望,内心的恶,但我会承认,因为這個国家是由在座的各位和我组成的,我的今天也是由你们,所有的人铸就的,我有罪,但你们的罪恶跟我一样多。”
王剑锋刚要张嘴,沈四宝旋即冷笑:“你儿子是装的吧,枪伤事小,可他以后凭借枪伤的功绩,就可以平步青云了。”
把儿子放在缉毒队,王剑锋明明是想以此督促在职领导们重视缉毒,而且王旭东废了一條腿,险些截肢,可被沈四宝這样一說,他们父子集体变卑鄙了。
达局刚要张嘴,沈四宝再冷笑:“达局长,你還记得曾经的魏芳嗎,你给他送過多少礼,帮他办過多少不光彩的事,你忘了?”
是的,达局曾经受制于魏芳,为了不被刁难,确实送過很多东西,帮忙走過一些关系,這事非常私密,但跟魏芳一起从過牢的沈四宝就知道。
而经他這样一說,在职的一帮领导都不敢再张嘴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已,多多少少,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而于沈四宝,判刑,死不是最终目的,让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才是。
他必须被公开审判,公开忏悔,才能警示后人,警示這個国家,再不蹈鸦片亡国的覆辙。而且,公安联合国际刑警,去他在南洋的家裡搜過,沒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毒资必须追缴,他们還需要沈四宝在悔罪后,把毒资交待出来。
但在座的,沒有一個人能让沈四宝悔罪。
他也极其嚣张,七十老翁,他不怕死,只想为自己一生的不公遭遇寻求一個渲泄,控诉的出口,当他被抓,他立誓要在這人间大闹一场,完美落幕。
看着一帮在职领导被他骂的狗血喷头,沈四宝内心暗爽。
他自认這世间沒有谁是十足的善和好,所以沒有人反驳得了他。
至于他的毒资,這帮愚蠢又昏庸,坐在权力位置上的人,他们不配知道!
但就在沈四宝得意时,一個女孩說:“你怎么還是這個样子呀。”
他扭头,看到了他的女儿,半夏。
她穿着白色的半截袖军装,黑色的裤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扎個马尾。
沈四宝真正意义上只有两個孩子,在南洋的俩,是帮当地军界一個领导养的,所以他的血脉只有小龙,,女儿只有半夏。
小龙沒啥出息,沈四宝给了他一笔钱,买了几间铺面,在当包租公。
半夏,一個女孩,她看起来還那么单纯,满脸稚气,可她所达成的,是沈四宝此生都不敢奢侈,做梦都不敢做的成就,那身朴素的衣裳与她,可真相衬啊。
而要說這世间有什么是真正美好的,那就是半夏了。
为什么他冒着被抓的风险要来看一趟,是因为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于她,是恶人,他在她小的时候就规划好了,要拿她换取更大的利益,她是自己逃离,主动跑掉的,沈四宝从此,再也沒能将她夺回来。
她站在那儿,代表的,是跟他自己所走的,完全不一样的路。
“半夏,爸爸……”沈四宝哽噎片刻,指着面前的人說:“爸是身不由已的,你现在或者不懂,可将来你会明白,爸是坏人,但他们也都是坏人。”
又伸手,巴巴的說:“站過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法典跟半夏讲過的,沈四宝确实是来看她的,但看她只是顺路,想杀法典和王旭东才是他要办的正事,而基于林珺曾跟她說過,沈四宝小时候也非常悲惨,她内心,于曾经的父亲是有些怜悯的,她想過沈四宝会眼泪鼻涕的忏悔。
她甚至想好了,就像不永不原谅秦秀,她也永远不会原谅沈四宝。
可是,她愿意为他买墓地,让他不致做孤魂野鬼的。
但现在,他居然执迷不悟?
半夏不想再见他了,她還特别后悔,她說:“我可真是蠢透了,我以为你会后悔,以为你会觉得羞愧,還想给你买块墓地来着,你可真是……”
她都不想再跟他多說了,转身要走。
沈四宝不想半夏走,他說:“闺女,爸……”他想跟半夏說,他攒了一座金山一样大的财富帝国,本来任何人都不配得到,但是,只要她還愿意做他的女儿,愿意喊他叫爸爸,他就会给她。
他背负罪恶而死,金钱就是干净的,她此生将享用不尽,但他需要她承认她是他的女儿,承认是因为有他的教养,她才有的今天。
這很简单的,他觉得她会承认,只是不方便公开說,他要悄悄跟她讲。
他突然伸手,来扯半夏,达云立刻上前,掰他手腕。
沈四宝不服,也回掰,命令达云:“放开我。”
达云咬牙:“你先放了半夏!”
沈四宝噙唇冷笑:“二狗,你又算個什么东西,年青人,猛得很嘛,在船上,你本来可以拿我挡枪,逃出生天的,可你不,你非要捉活的,而你想捉活的,其原因是什么?”
還不是因为有野心勃勃的欲望,想争头功,想往上爬。
而达云,确实是那种想法。
如果沒有半夏那根细细的线扯着,对五河村最后一個败类,沈四宝,达云会手刃了他,并選擇跟那那一船的犯罪分子同归于尽。
因为生而为人,二十七载,他的回忆裡全是黑暗和杀戮,他非常痛苦,他不堪忍受。但他沒有,因为半夏,他要捉活的,他要从枪林弹雨中把大鲨鱼弄出来,他必须立头功,他要升职,他要佩着奖章去跟他心爱的姑娘求婚。
想活着,想拼功劳,达云不觉得這有什么错。
他還年青,他沒有沾染罪恶,他不怯沈四宝,但他沒想到一七旬老翁的手裡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他把半夏的手都攥青了,可达云居然掰不开他。
小伙子年青气盛,眼看沈四宝把半夏的手都抓青了,用力一捏,沈四宝老年骨质疏松的胳膊,眼看就要给他捏断了。
但咬着牙,沈四宝毫不服输:“說啊,你是为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說出来?”
对上這种老姜,年青的小葱還是镇不住场子。
人有欲望是一回事,但要沈四宝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把他争功好胜的心和差点陷缉毒队的副队长于危难的事說出来,达云以后在领导面前還怎么混?
……
這时有人疾步走了进来,轻轻唤了声:“四宝?”
沈四宝蓦然抬头,有点惊讶,多年未见,他记忆中的顾谨還是四十出头的盛年,而如今,顾谨也老了,還有林珺,她也老了。
但她老得很好看,脸上有皱纹,可每一條皱纹的弧度都是圆润的。
顾谨,唯一一個,沈四宝于道德上挑不出毛病的人,他也是半夏真正的父亲,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沈四宝才会有点惭愧,才会觉得愧疚。
但這不代表他会后悔。
他說:“泰戈尔曾說,世界抱我以痛,要我回之以歌。這句话被人篡改了,改成了世界抱我以痛,我要回之以歌。顾谨,篡改诗歌的人,正是你這种人,而你這种出身优渥,父母双红的高干子弟,从出身,這個世界就在吻你,给予你,你不必脏了自己,就能拥有我即使拼上性命,也得不到的條件,所以你理当认为我們应该回抱生活。”
再一笑,他說:“但你是不配跟我谈這些的,因为你的那些高高在上,象牙塔裡的教條,不适用于我這個,海盗,反革命的后代。”
他再摊手,說:“我是恶人,但我是個聪明的恶人,也是你们所有人的照妖镜,照见你们的卑鄙,也照见你们的浅薄和无知。”
這家伙,在大家看来是无药可救的。
而他這种形象,是无法公开接受采访的。
但是全国的记都在排队,上面的领导在等,老百姓也很好奇,這样的大毒枭,他必须上电视忏悔,只有他忏悔了,认罪了,社会风气才会变好。
可他這個样子,咋办?
還有,他的钱到底藏哪了?
为了那些毒资,公海现在乱成一团,几個小国家已经快打起来了。
而小国打家,红国作为世界霸主,就要巡逻而来,派驻军队。
牵一发而动全身,沈四宝不過個死老头,死不足惜,但那些钱足以引起的国际争端和战争威胁,不利于和平和发展,才是叫蓝国头疼的。
這人,简直就跟颗牙齿似的,你可以抓到他,但你拿他沒办法。
不過任何人都是有软肋的,一個人,不论他伪装得多么强大,他肯定有他的软肋,有他,一击即溃的地方,就好比蛇,都有個七寸。
林珺說:“你是够聪明的,你爸当年只是個民间武装游击力量的头子,本来都准备好缴檄迎接解放了,是被林悯栽赃,說他杀害八路,才会被枪毙的,咱就算你生得晚,不知道這些,情有可缘,但你跟林悯做生意,還一回回被他耍,你可真够聪明,你是個大聪明!”
沈四宝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林珺這句话的涵义,肩膀在這一刻蓦的垮了:“不可能,林悯跟我爸又不认识,无缘无故又无仇无恨,他凭什么栽赃,害我爸?”
“我跟你有何仇可恨,你要坑我害我?”林珺反问。
恶人自有一套为恶的逻辑,也从不觉得自己恶,他也不会后悔。
但是林珺可以让他知道,他有多么的蠢!
自以为聪明绝顶,可他曾经被林悯怎么利用過?
在半夏梦裡,他后来還会被林悯抢走慈心,然后一脚从慈心踢出去。
這就是他自诩的聪明,聪明人该干的事儿?
蠢材,他分明是被林悯害的,却跟世界为敌,把林悯当成朋友。
甚至直到现在,要不是林珺戳穿,他将永远不知道這一切。
而在這一刻,从自以为是的师长,尊者,沈四宝终于被击垮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但這還不够,顾谨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达云,温声說:“达云的身世能不比你更悲惨嗎,可你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小小年纪,他自己努力,从疯人院解救他被欺侮,虐待的母亲,他是在福利院小学,教学质量极差的地方读的书,可他读大学,参军,再从部队转公安,一步步的,自己摆脱了他档案裡的污点,成了一名公安干警,四宝,国家不是沒有给你机会,你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你但凡稍微不要那么急躁,愿意一步一個脚印,也许今天,慈心的书记依然是你!”
不要那么急,不要跟曹桂和马书记那种恶人同流合污。
他喊回林珺,在慈心改制后,像林东,金荃等人有的待遇,他一样也会有的。
可他偏不,他非要贪婪,急躁,走捷径。
就好林悯最后一无所有,在牢狱中度過生命最后的时光。
如今的他,也是如此。
顾谨又說:“你說得很对,身而为人,都有欲望,也都会贪婪。但适度的贪婪不叫贪婪,叫进取心,人有进取心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不懂得去约束它。”
他示意达云和半夏先出去,转身坐到了床沿上,說:“我還是希望你考虑一下,上电视向大众交待,忏悔,并且,把你埋毒资的地方交待出来。”
温声,他推心置腹:“你那些钱,足以引起几個小国家的动荡,现在在南海公海地带,几個国家为了你的钱,已经快打起来了,四宝,动刀动枪,害的都是人命,你都這把年纪了,少造点孽吧!”
沈四宝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不住的喘息着。
他并沒有听到顾谨后来說的话,脑海裡只有一個念头:八路军,居然是林悯杀害的!
這太可怕了,沈四宝发现自己的一生,都被他的杀父仇人所支配,操控。
七旬老人,在這一刻,他有一种,史无前例的,空前的挫败感。
他终于被击溃了!
……
不比室内那帮老家伙国仇家恨。
外面的走廊裡,却是一派和睦,春风化雨。
在见到爸爸妈妈后,半夏就清醒了,不好再去牵达云的手了。
她都二十多了,大姑娘,得懂害臊呀。
但那种别后重逢的喜悦是掩不住的,她太兴奋了,看一眼就要笑一下。
俩人一起背靠着墙,半夏心裡有好多话,却不知如何从头问起。
算了,還是說现在的事吧。
“晚上去我家吃饭,我要把你介绍给我們慈心厂所有的人。”她說。
這個,其实达云答应不了,他說:“今天晚上我要出席公安厅的表彰晚宴,明天或者后天……”
“都行,等你忙完再說。”半夏往他身边蹭了蹭,又說:“我大哥人特别好,我二哥也是,我還有個小北哥哥,他在编程部队,对了,你们的队长王旭东,其实也是我哥。”
达云知道的,都知道,也知道她那些哥哥都不好惹。
他也往半夏身边挤了挤,凑了凑。
俩人站在走廊裡,靠着墙,就像一对超大号的小学生,在课间的走廊上窃窃私语。
以为他靠近自己是因为他怕她的几個哥哥,半夏忙抽出手拍着他的背,安慰說:“放心吧,你也是我哥,你对我来說跟他们一样重要,只要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的!”
光一個法典就差点沒把达云欺负死,那样儿的還有四個,达云不太信。
但他点了点头,沉声說:“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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