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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牧廉

作者:万金月
其实宋理枝虽然不算什么体质好的,但也和正常孩子一样,過了某個年纪就很少发烧了。

  像那种超過几天才能降温的,更是寥寥可数。

  从牧廉到他们家起,一共就两次。

  第一次很巧,就发生在牧廉刚来的时候。

  牧廉的父亲和宋理枝的父亲宋倪是发小,属于从小一块儿玩泥巴,长大了也密不可分的关系。

  牧廉的父亲是個老实人,虽然宋倪做生意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也沒有借光,反而和老婆一起在大城市勤勤恳恳打拼,留牧廉和奶奶在乡下。

  本来攒了笔钱,要接牧廉来城裡上高中,可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让本就聚少离多的一家彻底沒了团聚的机会。

  回首望去,牧廉就只剩下了年迈的奶奶和一些关系稀薄的亲戚。

  宋倪是牧廉父亲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他所有人际圈中混得最成功的人。

  ——完成牧廉父亲想让儿子去城裡上学的遗愿,绰绰有余。

  宋倪熬不過牧廉奶奶拿着遗产上门的苦苦哀求,也愧疚于在同一城市却沒照顾好发小,同意了。

  家裡房产不少,把牧廉接回来的时候,正在放暑假。

  宋理枝住在郊区的一栋别墅裡,冷气开到让人想穿棉袄的温度,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

  陈阿姨端了盘绿豆沙冰进去,噼裡啪啦的厮杀声充满整個卧室,她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端进来的该是热乎乎的绿豆粥才对。

  “小祖宗,快停一停呀……”陈阿姨来挺久的,一直做他们家保姆,這两年少年抽條,有种看着宋理枝长大的感觉。

  她搓了搓胳膊,沙冰沒敢递過去。

  “哎哟這么冷,我還是给你换碗绿豆汤去!”

  “别!”宋理枝扯下一边耳机,扑過去把沙冰捞到自己怀裡,“夏天!谁夏天吃热的?”

  陈阿姨无奈,叹了口气又趁着他吃沙冰,凑過去說:“今天宋总可說了要接你那哥哥過来的,应该快到了,咱下去看看?”

  “不去。”宋小少爷皱眉,沙冰在嘴裡冻得他不住舔自己上颚,声音含糊不清。

  “我都记不得小时候见過他了,不认识。”

  小少爷任性惯了的,陈阿姨沒打算再劝,楼下這会儿却来了高高的呼喊声。

  “儿子……儿子!”

  “快下来!”

  是宋理枝父母的声音,兴奋得不行,明显是那什么牧廉来了。

  宋理枝嫌麻烦地哀嚎一下,不情不愿踏上拖鞋,趿拉着下楼。

  ——說实话,很土。

  宋理枝看到牧廉的第一反应就是:黑,瘦,土。

  五官再好看也是浪费。

  一看就跟他這种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快来,小枝過来!”宋理枝的母亲蒋欣情也是拼事业的一介女强人,知道名声对一個生意人来說有多重要。

  何况她同情小孩的遭遇,也十分理解丈夫做的决定,所以对着牧廉和颜悦色得很。

  她微笑着把牧廉的行李递给匆匆下楼来的陈阿姨,招呼宋理枝:“来,带你哥哥上你房间玩会儿电脑,你那什么游戏……”

  宋理枝立刻皱眉。

  還沒等蒋欣情话音落地,他不耐烦地哼一声,直接反向上楼。

  少年人身姿矫健,白色t恤在回转间贴在身上,带起阵清爽的风。转身回房,“咔噔”一声上了锁。

  ——倒不是宋理枝多讨厌這個家裡的客人,只是带人打游戏?他会玩嘛?

  小少爷深陷电子竞技,不想带菜鸡。

  “怎么這么沒礼貌!”父母的声音沿着楼梯悠远传来,伴随着一阵脚步的“哒哒”声,应该是要上来训他。

  宋理枝刚想带上耳麦,就听见一声:

  “不用了,我不玩游戏。”

  音质很冷,不像是站在门口的那只小土狗发出的。

  這意想不到的反差让宋理枝突然就想起,刚刚在门口和人对视时,那双漆黑得要把人吸进去的星眸。

  后来传来父母拜托陈阿姨先照顾牧廉,他俩還要去工作的轻远說话声,還有沿着楼梯向上,陈阿姨和蔼又生疏的问话。

  箱子好像還是牧廉自己提的,因为陈阿姨年纪不小了,上楼时說话却沒带喘,反而声音越来越清晰。

  宋理枝這才意识到是他们上楼来了。

  二楼只有宋理枝旁边那個房间空着了——牧廉显然要住进去。

  這個小别墅一般做他暑假的消遣用,父母反正是沒有在家的时候,自己作天作地都沒人管。

  這下隔着一堵墙住进個人,就算隔音再好,宋理枝都有些微妙的尴尬。

  啧,算了……

  宋理枝不爽归不爽,想着好歹是個客人,還能让他影响心情了?

  重新戴上耳麦。

  结果小少爷开着冷气穿着短袖放纵一下午,当晚被陈阿姨三請四請地扒下来吃晚饭时,状态就明显不对了。

  他下来得晚,牧廉那时候都已经吃過了,正十分懂事地洗碗。

  小少爷从来沒做過這些,一下来瞟到人挺直的背影,径直略過,走向餐厅。

  “陈阿姨……”不過并沒有扒拉两口,宋理枝干脆就扔下了筷子,“我不想吃了。”

  “怎么了?”

  陈阿姨還以为自己今天做的菜不行,再三確認了会儿,才发现宋理枝在发烧。

  她立刻“哎哟哎哟”地起身,焦急地帮人量温度,找平常吃的那些退烧药,忙活半天。

  最后還是因为是低烧,又因为宋理枝实在懒得去医院,吃了点药就上去躺着了。

  “今晚别关门啊,我得随时注意情况的!”陈阿姨一边朝上楼的宋理枝嘱咐,一边拨打着宋倪夫妇的电话。

  处理了一阵,三個人的屋子,谁也沒有顾得上洗完碗又擦干净,在厨房站了好一会儿的牧廉。

  他不熟悉這個房子的构造,這裡对一直住在乡下的他来說有很多不会用的东西。甚至,沒法找到那個盛放碗筷机器的开关。

  宋理枝上楼去了,陈阿姨忙着找东西打电话。

  牧廉盯着成套的白瓷碗看了会儿,最后,還是把它们规律码齐,也上楼了。

  這是他第一次离开奶奶,带出来的东西多,有两大箱,现在這些行李還摊在他的房间裡。

  牧廉下午沒收拾,這些就都留到了晚上。他整理了当下要用的物品摆出来,想了想,還是把剩下的留在箱子裡,重新拉上拉链,摆在了离门很近的地方。

  這是個空房间,牧廉拒绝了下午陈阿姨的帮忙,连床铺也是自己动手铺的,等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发现已经快凌晨了。

  他沒再听见响动,整個屋子裡静悄悄的,估计是陈阿姨和宋理枝他们都消停了,有点渴,想下去找水喝。

  一出门,才发现二楼走廊的灯开着,隔壁的门也开着。

  宋理枝的房间关了灯的,走廊的光冲破黑暗,强势挤进房间,门敞开的地方就形成了道斜斜的明黄色光晕。

  能隐隐看见宋理枝房门口的局部布局。

  牧廉迟疑一会儿,還是走了過去。

  可沒等到他经過宋理枝的房间下楼,就听见裡面某個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哼唧几声。

  明显是不舒服。

  牧廉刚好走在光影交界的虚空处,下意识朝房内抬眼。

  也许托了沒碰過电脑的福,牧廉视力太好,又或许是宋理枝实在太白——

  借着门口那点黯淡的光线,牧廉看到了小少爷紧锁的眉头,還有脸上明显的不爽和难受。

  同一秒,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咳嗽起来,声音在房内回荡。

  猛烈的动作似乎把小少爷惊醒了,他扶着头,在床上滚两下,不断调整枕头和方向,最后還是难耐地缓缓撑起身。

  牧廉在门前顿住,想了想,還是沒进去。

  抬腿去了楼下喊醒在沙发上打盹的陈阿姨。

  陈阿姨手忙脚乱地照顾了一阵,转身下厨房冲了药,拜托牧廉给拿上去让某個怎么都懒得去医院的小少爷喝了,自己又重新去烧水。

  于是来這儿的第一天,牧廉就握着有点烫手的玻璃杯,进了宋理枝房间。

  宋理枝现在已经坐起来了,床头灯照射下脸上漫了层红。

  不是那种一边一堆的,而是从鼻梁两侧呈现一道横向红晕,连鼻骨处小小的驼峰都泛着粉。

  牧廉有几乎看不出来的停顿,很快走過去,把冲好的药剂放在宋理枝床头。

  “让你喝了。”

  明明是個第一次来家裡的客人,甚至现在的处境能称得上寄人篱下,這句话却說得理直气壮。

  淡漠的语气像句命令。

  老爹說他比自己大一岁,就真把自己当哥哥了?

  做梦。

  宋理枝头昏脑涨,眉间皱得更深。

  不過沒等人难听的话怼出口,牧廉瞟了眼宋理枝身下,突然起身出门。

  宋理枝张口却沒了要攻击的对象,懵了。

  沒两秒,牧廉重新出现。

  他捏着自己房间的两個枕头的边,递给宋理枝,“新的。”

  ……

  视线停在那两個枕头上,宋理枝更懵了,沒动。

  沉默蔓延。

  房间裡的冷气实在被主人過度使用,明明关闭后又通风好久了,从外面进来還是凉飕飕的。

  可惜现在這点凉意被沉默驱散,夏夜的闷热重新爬上来,有些黏腻。

  似乎维持着這姿势牧廉也不自在,他干脆把枕头放在宋理枝床边。

  刚想继续劝人喝药,陈阿姨进来了。

  她端着热水,嘴裡不住叨叨,很自然地帮宋理枝捱被子,顺便把那两個原来属于牧廉的新枕头垫在了宋理枝背下。

  宋理枝迷迷糊糊地把冲剂喝了,陈阿姨收了杯子才下楼。

  這下终于消停,牧廉也转身要出门。

  宋理枝抬头,看到了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们那個环境的孩子要不要干活?

  宋理枝触到背后高度适宜的枕头想,是因为過得不那么潇洒,所以這人的背影要稍微结实一点么?

  但是到底還是個少年,他高,却也瘦,出门的一瞬间,衣服贴在脊骨上,看起来還是单薄。

  老爹他们說,牧廉的父母去世不久,還不到一年。

  而他就孤身一人提着行李,进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牧廉走到房间和走廊的交界处,身影一半明一半暗,看起来孤孤单单的。

  “喂。”

  床上某人发出浓重的鼻音叫住他。

  牧廉侧過身,走廊的光照在他背部,正面的神色被模糊暗光隐藏起来,有点看不清。

  還好看不清。

  宋理枝带着青春期奇异的别扭感想。

  “你想不想打游戏?”

  ——說完,宋理枝自己都觉得煞笔。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门口的少年說:“你在发烧。”

  冷腔染上疑惑,短短四個字像是问了句话。

  宋理枝动动嘴,憋出一句:“我听人打游戏好得快。”

  牧廉:“……”

  一沉默宋理枝就后悔了。

  袋鼠长口袋是为了养娃,兔子长尾巴是为了装可爱,但是人为什么要长嘴?

  听听刚刚那是智商正常人该說的嗎?

  “我不打游戏。”沒一会儿,牧廉說。

  仿佛是对今早宋理枝关门落锁的回馈,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一人一次,也算是扯平。

  宋理枝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的瞬间,思绪還落在梦裡。

  后来他很长時間沒再发過烧,老觉得垫枕头這事儿是牧廉误打误撞的。

  结合后来他俩的关系,宋理枝越发怀疑当时去他房间的牧廉沒几分真心。

  宋理枝动动脑袋,很明显感受到医院枕头的布料——

  他思绪一转,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前开始,就沒猜中過牧廉的想法。

  沒等想下去,病房门口传来声响亮大嗓门:“宋哥宋哥!怎么样了?”

  宋理枝回過神,下意识抬手,才发现吊瓶已经完了。

  他转头,看见牧廉還在自己床边,這会儿才站起身来。

  可能坐得太久,姿势有点僵硬。

  “宋哥,课都上完了你還沒回,吊水這么久的?”林仁過来大声关心,還不忘对着牧廉道谢。

  ……宋理枝想,水是早就吊完了,是自己又睡了一觉。

  最后出了医务室,牧廉有一搭沒一搭地应付林仁的自来熟,一路跟着宋理枝送他送到了宿舍楼下。

  走的时候說:“记得回蒋姨信息。”

  看来是把发烧這事儿告诉他妈了。

  宋理枝沒說什么,面无表情地直接进了宿舍楼。

  “哎宋哥……我那什么,還是想问问啊……”林仁犹犹豫豫地,挠着头发一边走一边不解:“你跟牧廉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不是一直不对付么?”

  他们宿舍在一楼,很快就到了,宋理枝站定在宿舍门前,沒理。

  门是关上的,林仁自觉掏出钥匙开锁,嘟嘟囔囔地:

  “可我怎么觉得牧廉对你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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