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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0 负荆請罪

作者:衣冠正伦
大行台所赠衣物有沒有缝上密诏,卢柔并沒有告诉李泰,但却告诉了他一些眼下正需要的事情,便是京兆史氏的底细。

  商原這户史家已经于乡定居将近一甲子,但乡势更加壮大的京兆史家却是最近一二十年才迁入进来。

  “史氏本原州高平镇人,从定万俟丑奴叛军得功,其族主史归因授原州刺史。逢侯莫陈悦之乱,大行台继领大军,史归附悦,高平李万岁等兄弟谋而杀之,侯莫陈悦乱定之后,万岁兄弟等便为地境督主,史氏族属则迁散京兆……”

  高平镇地处陕北陇东,北魏年间用以防控河西诸胡,是和六镇一样的军镇。早年六镇叛乱时,高平镇镇人胡琛同样也举兵叛乱,胡琛战死后,则由万俟丑奴继续统率其部叛乱。

  這场叛乱持续数年,一直等到尔朱天光率领贺拔岳、侯莫陈悦等北镇武人入关才得以平定。

  這個史家能够在叛乱平定后出任原州刺史,足见势大。只是运气不好站错了队,当侯莫陈悦杀掉贺拔岳后選擇支持侯莫陈悦,结果就被同镇的李氏给取代了。

  李万岁就是李远,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可以說是西魏方面混得最好的关陇豪强,也深得宇文泰的信任,关系之亲近甚至還要超過了宇文泰那些武川老乡们。

  当李泰听到卢柔对李远以字称之时,脑海中一些散乱的记忆突然被撬动一下,又拉着卢柔问道:“表兄,先前来访這史静婚配沒有?有无子嗣?”

  “我同他只在表叔邸中相见一面,长安至此同行一程,理他家事作甚?”

  卢柔闻言后便摇头說道,但李泰却已经忍不住的笑起来,让卢柔大感莫名其妙。

  在此之前,李泰是真的对這個京兆史氏乏甚记忆点,可因为李远字万岁的缘故,陡然想起了隋朝大将史万岁。

  他如果沒有记错的话,史万岁应该就是出身這個自高平镇内迁京兆的史氏家族,而且還是之前来访的史静的儿子。

  這么一想的确有点可乐,史静是史归的儿子,史归则被李远兄弟们搞死,李万岁杀了我爸爸,我就给儿子叫万岁,這也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把還未发迹的古代名人提前笼络进自己麾下,這也是穿越者的基本操作。虽然现在有沒有史万岁這個人,李泰還不清楚,但心裡已经把史静這個名字加粗加黑。

  不過這也不妨碍他对史家的敲诈,关系差了可以慢慢处,错過這個肥羊、再想找個更合适的却难。

  這么看来,京兆史家同商原史家也未必就有确凿的亲戚关系,大约是从高平镇内迁到京兆,急于扩展乡势而结成亲戚。

  就像商原赵党长還夸口跟赵贵是亲戚一样,京兆史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好歹還有高平镇大军头的底子在,对于商原史家而言仍是一個需要高攀的存在。

  原本李泰還觉得商原史家刚刚捐输重货、再作敲诈也油水不大,现在又冒出一個京兆史家帮他们撑腰,不下手宰上一把那真对不起自己。

  之前凭他人单势薄,贺拔胜也未必好使,未必搞得动京兆的史家。可那個史家自己也是麻烦一堆,李泰现在拥有的人事关系恰好就能制约他们。

  首先是他便宜表哥崔訦正担任京兆尹、帅都督,京兆史家如果想再通過捐输得势,便绕不過崔訦。

  而同他们家乡仇深切的李远兄弟们,如今正自势大不說,還在钻营冒籍陇西李氏。

  李泰恰好就是如今整個关西最为根正苗红的陇西李氏嫡系子弟,凭這一点同李远兄弟们搭上话应该不难。

  李泰越想越觉得這個京兆史家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肥羊,怎么就這么恰好我能克住你们呢?史万岁出生断奶了還好,否则恐怕可能沒有尿布换了。

  卢柔酒醉便在庄园中留宿,李泰则又点起油灯熬夜编写了一份自家的“损失”清单,以备与史家进行交涉。

  第二天上午时分,史氏族员再次来访,這一次是两名不曾见過的中年人,以及打着赤膀、背着一捆荆條的史恭。

  這些人衣袍都被露水浸湿,還沾着许多草屑,应该是天還未亮便已经向此奔来,可见心情之迫切。

  彼此通過名号之后,李泰并未理会哭丧着脸、负荆請罪的史恭,而是望着两名京兆史家的来客笑语道:“今日来访,怎么不见昨日有见的史郎?”

  “那劣员轻信乡野谣传,有谤郎君清声,归家后已经遭受亲长责罚,闭门谢罪。”

  京兆史家来人恶狠狠瞪了跪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史恭一眼,转又对李泰客气說道。

  “史郎他何罪之有,无非是受乡裡奸邪蛊惑罢了。我還未暇谢他助我亲人相聚,来日再有聚时,一定再作致谢!”

  李泰又笑眯眯說道,几個史家人听到這话后,脸色顿时又是一黑。

  客套话讲完,李泰便不再客气,视线转向史恭冷笑道:“我既无蔺氏豁达,足下也无廉颇勇毅,无谓作此姿态。入乡以来,你家屡屡扰我生计、使我寝食不安,之前更使刁奴寇我园业,若非庄人勇敢,家业恐已不存。隙生乡裡,经官裁断恐失乡德,既然来见,商谈补偿才是正事,余者杂情不必滥表!”

  史恭听到這话,眉间顿时闪過一丝羞恼,但见同行京兆本家两人那锐利如刀的眼神,還是趴在地上叩首道:“乡裡拙夫,自知罪大,李郎但有降责,仆莫敢不应……”

  前日還在趾高气扬的宴会乡亲,今天便要主动登门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史恭心裡自是悲苦难当。

  但现在事情的决定权已经不在他的手裡,之前恳請京兆本家出面,本以为李泰背后只有一個贺拔胜和有名无实的高仲密而已,结果却沒想到是主动给人送来更多的亲义后台。

  贺拔胜在西朝虽然地位尊崇,但对于這种乡裡争斗也不便插手太深。高仲密一個失势降人,更是不足为虑。

  但职任京兆尹的崔訦,他们却不敢小觑。此番大行台颁行输赏格,崔訦便是京兆地区最主要的执行官员,事关入迁京兆的史氏家族能否重新得势,他们自是容不得一丁点的差错。

  “我既非乡裡贤长,也非在治官员,降责无从說起。但你家损我园业,却要做出补偿!”

  李泰掏出昨晚拟定的那份清单,着员递给史氏几人。

  在席两個史氏族人看過清单后,眉梢暗跳,脸色都不甚自然,但也沒說什么,只是把這清单又递给史恭。

  “這、這么多?不可能、不……”

  史恭看到這清单內容,吓得直从地上跃起,望着两名京兆史氏族人颤声道:“两位叔父,我虽有认罚诚意,但、但這竖……李郎、李郎他开具名目,实在是破家难抵啊!”

  那两人见史恭如此激动,各自心裡也无法接受李泰狮子大开口的敲诈,于是便又硬着头皮站起身来說道:“乡情尚和而不尚争,今日登门,我等确有了却纠纷的诚意,但郎君能否……”

  “怎么,你们以为我是恃此牟利?我倒想請问两位,谁家治业是凭此养家?但使他家刁奴安守户中,我又凭何讨取补偿?踏我谷田,损我庄舍,杀我庄人,我仍然存心忍让,不害他家恶奴一员。”

  李泰见装便也愤然起身道,他要的难道多嗎?

  无非谷物三千石、工匠部曲一百人、牛马畜力三十、帛五百匹、砖瓦木料若干,比大行台可便宜多了。

  “前者史敬攻我,庄田多遭踩踏、毁苗数顷、至今铺晾田中,庄户筋断骨折、卧养棚屋,俱有眼可见!来人,取两副算筹,我带几位入田细算是否真有妄索!”

  田地裡几顷菽苗刚刚割刈、准备晾地种麦,“五百多人”的大庄园现在只剩下三百多名部曲,李泰這么一說,顿时便觉得自己要价還是太低了。

  “這不必、大可不必!只是、只是户中资料新输国用,实在储蓄匮乏,能否、能否稍作折量,又或、又或延年给付?”

  两名京兆史家族员一脸为难說道。

  “我可以给你们旬日筹措時間,但要在月前交讫。因为八月我要到义州拜访李使君,請他助我搜索恩亲下落,不会在乡。”

  几人听到這话,顿时面如死灰。李使君這個称谓指向很宽泛,但若加上义州這個限定,那就只能是指邙山之战后、奉命镇守豫西诸州的李远!

  乡人之仇尤甚敌国,旧在高平镇时,史家势力要略胜李家。但在如今,李氏兄弟越发煊赫,迁居京兆的史家却每况愈下。所以史家才急迫的要借大行台普征物料的时候谋求些许势位,以求能够自保。

  “郎君既已言此,想知乡情故事。大灾劫余、求生不易,恳請郎君能作留情,我家一定在月前筹付人物!”

  京兆史家两人对望一眼,再也不敢讨价還价,对着李泰长揖說道。

  這番话听着倒有几分可怜,李泰倒也不是真的要置其家于死地。

  說到底,先撩者贱、打死无怨。如果不是史家主动招惹他,他也根本懒得理会這一家人,毕竟眼前還有那么多大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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