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4节 作者:未知 王安石只觉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 反观司马光那边可就要轻松许多。 “防卫過当?” 那审刑院详议官王师元甩着大袖,呵呵笑道:“此案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是防卫過当。” 可刑部郎中刘述却是面色凝重道:“我們也不可大意,许仲途的为人,我還是非常清楚的,虽然他好吹毛求疵,卖弄自己的学术,但他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许遵還真不是第一次這么干,是個惯犯,在朝中非常有名,因为他不管在哪裡为官,都喜歡挑刺,找各种理由为嫌犯开脱,大理寺、刑部的官员都恨他不死。 但许遵始终保持在律法的规范内,他从不运用权力去改变判决,或许去为谁开脱。 王师元道:“话說這许仲途为何铁了心要救犯妇,他们两個会不会有奸情?” “休得乱言,许仲途的为人,那是人尽皆知,自其妻過世之后,就再沒有续弦,要說他与犯妇有奸情,我是决计不信。” 司马光是断然否定,虽然他观念与许遵不一样,但他也非常佩服许遵的为人,旋即又道:“此案来来回回已查数月之久,這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之前许仲途只不過是利用移花接木、欲盖弥彰的小伎俩,其理由根本无法令人信服,除非他暗中使诈,完全推倒之前的供词,否则的话,此案不能是防卫過当。但如果他這么做,那他就是自断前程,也将会身败名裂。” 第十三章 精准打击 为什么许遵会接受张斐的建议,将此案交予司马光来审理,不仅仅是让对方服气,更多是因为许遵也了解司马光的为人。 君子也! 不会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其实目前大家還是信念之争,都還是在规则范围内争辩。 从法制的角度来說,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司马光在接下此案后,也是根据流程,将许遵請来,询问翻案的理由。 许遵也是如实将整個案子全都移交给司马光。 司马光了解過后,便道:“此不足以翻案啊。方大田一案的判决,我暂不评价,但是此案不足以为阿云翻案,因为此案恰恰证明方大田不但沒有指使犯妇行凶,且還是反对犯妇這么做。” 许遵道:“我不這么看,此案至少可以证明阿云非心肠歹毒之人,她是被迫走到這一步的,对方基于此,提出对阿云杀人动机的质疑,我觉得很有道理。 另外,对方還請来韦阿大這位新得证人,韦阿大本就是此案的受害者,光凭這一点,足以构成翻案的理由。” 司马光闻言,眉头一皱,道:“韦阿大作为受害者,却要为凶手作证,你不觉得這很奇怪嗎?” 许遵道:“故此我才允许重审此案。” 司马光又快速审视了一番供词,问道:“這上面并未写明韦阿大新得供词。” 许遵道:“關於這一点,对方不肯提供。” 司马光道:“为何?” 许遵道:“对方认为他们是弱势的一方,若是過早提供证据,怕会对他的证人造成伤害。” “岂有此理。” 司马光道:“他凭什么這么认为?” 许遵自打做官以来,就不畏强权,直接道:“就凭他认为我們之前的判决不公。” 司马光瞟了眼许遵,抚须笑道:“罢了!罢了!公不公平,审過便知。” 许遵走后,王师元、齐恢、吕公著等朝中司法大佬便入得门来。 他们中有些是支持司马光的,但也有些是中立态度,比如說這开封府知府吕公著,就是中立态度,其实之前他還更偏向王安石的一些论据,认为阿云不是罪大恶极,不应该判她死刑,但是他对于许遵提出来的防卫過当,那又是非常反对的。 這太离谱了。 這些大佬看過之后,意见是非常一致,表示這些所谓的“证据”,根本就不足以构成重审的理由。 其中唯一可以构成重审理由的,也就是韦阿大這個新证人,他是受害者,当事人,他的供词是非常关键的,但問題是许遵又沒有提供具体供词,這是不合规矩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若非如此,他们又岂会甘愿让我来审。” 众人是恍然大悟。 如果让王安石来审的话,一旦他们知道原来就這,他们肯定不会答应重审的呀。 這其实就是一笔交易。 吕公著道:“如果许仲途沒有把握,他是决计不会要求重审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就目前来看,這裡面就藏着两招,其一,就是我們之前提到過的韦阿大的供词,如果韦阿大翻供,阿云就有可能脱罪。” 這一点他们也都想到了,但是他们认为,如果许遵這么做,那无疑是自取灭亡,要比硬实力,许遵可是比不過他们的。 王师元问道:“其二又是什么?” 司马光道:“其二就是他们沒有提供具体的证据,我猜测他们的证据,也并非是铁证,如果事先就告知我們,很可能会被我們一一击破,否则的话,他们根本无须隐藏,故此他们事先并不告知,而目的是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可不管他们出得是什么招,只要拿不出铁证来,就不可能为犯妇翻案。” 說到這裡,他拿起方大田一案的卷宗,“不過這個张三,倒是令我感到有些诧异,许仲途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给一個珥笔之民,足见此人有過人之处。” 司马光突然眉头一皱,看着卷宗,低声念道:“张三?” …… 由于许遵提供的证据,少之又少,几乎沒有,這只是一门交易,故此司马光他们也沒啥可准备的。 而且许遵說法,引起保守派极大的愤怒。 自首减罪好歹也是钻法律空子。 這你们還不满意,還要打成防卫過当。 這就非常离谱。 朝中官员觉得這许遵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很多司法大佬们是迫切希望赶紧结束此案。 觉得這很丢人。 如果這都能够成功,那大宋百年法制将毁于一旦啊! 一些之前偏向王安石的官员,也渐渐站在司马光這一边,吕公著就是其中之一。 這些人认为阿云罪不该死,但也绝不是防卫過当。 司马光也不想拖下去,他心裡明白,对方就是搭建好一個擂台,孰是孰非,打過才知道。 他马上就以审刑院的名义,重审此案,這审刑院就专门为监督大理寺而设,只有审刑院可以复查大理寺的判决,并且司马光還邀請与此案有关的所有官员前来听审,包括王安石。 其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一锤定音。 别到时又纠缠不清。 话說回来,這其中最郁闷的還就是王安石,他沒有想到事情会闹到這一步,他宁可選擇权力博弈,因为這么做,事情的走向,完全就不在他的控制中。 但此案关乎他毕生的梦想。 他猜到了开始,虽然许遵不是他的人,但是他了解许遵的为人,许遵必然会抗争下去,因为這确确实实是律法中的一個漏洞,将他调来大理寺,他一定继续主张的自己意见。 但是他沒有猜到许遵会用這种方式来抗辩。 翻個屁! 揪着疑点不放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你這是喧宾夺主啊! 搞清楚谁他妈才是主角。 早知如此…… 這甚至导致一向信念人定胜天的王安石也只能在家祈祷,默念三遍,许遵必胜,许遵必胜,许遵必胜。 …… 今日便是公审之日。 而此案几乎席卷了整個朝廷,朝中大佬们几乎都来听审,左边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支持派,而右边全都是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 其实目前還只是理念之争,并沒有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這从座位安排上来看,朝廷已经有些分裂的苗头。 那许遵本還想置身事外,可是一看,要想置身事外,只能坐门口,沒有办法,只能坐在王安石那边,至少他们的法制思想還是非常像似。 但也由此可见,這场公审就已经是法制最后得倔强。 如果无法决出胜负,就只剩下权力之争。 司马光来到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之后,习惯性拿起惊堂木来,刚准备拍吸取,一看下面全是大佬,這能镇得住谁啊! 索性又放下来,比较温和地說道:“传张三。” “传张三。” 只见一個二十来岁的青年上得堂来,青衣青帽,颜色鲜艳,在這庄重的公堂之上,显得是尤为鲜艳,帽檐上還插着一只短笔,仿佛在跟人說,我是珥笔,我骄傲。 一看這装扮,一看這年纪。 右边的保守派是直摇头,這裡可是审刑院,大宋最高法院,你還搞這胡裡花哨的,一派刁民作风,成何体统,同时心裡也比较开心,就這?又能成什么气候。 坐在他们对面的革新派,则是面如死灰。 這是上哪請来得奇葩啊! 王安石心裡打鼓,低声向许遵问道:“如此场合,你怎让他穿得這般鲜艳。” 言下之意,你怎么会相信這样的人。 许遵瞧他一眼,你這德行還好意思說别人,真不知道王夫人是怎么忍過来的,嘴上却是苦笑道:“我之前也跟他說過,但他却說,他非常热爱這门行当,他引以为傲,此番装扮是表现他对這门行业的尊重。” 這是什么鬼理由。 王安石很是无语地瞧了眼许遵。 正当這时,一個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与一個中年人来到侧门,门口守卫见到這青年,猛地一惊,正欲行礼时,那青年却抬手制止住他们。 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宋神宗,他身边的中年人则是起居舍人刘肇。 神宗偷偷往裡面一看,一眼就看中那個青衣男子,实在是太现眼了,只觉此人装扮怪异,与整個环境格格不入,于是便向身边的刘肇问道:“那人是谁?”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