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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2节

作者:未知
张斐回答道:“我状告之人名叫许遵。” 许遵? 挺耳熟的呀! 忽然间,其中一個衙差反应過来,又惊又怒地指着张斐道:“大胆刁民,竟敢状告我們知州。” 原来這许遵不是别人,正是登州知州。 第二章 狂囚张三(下) 由于這古代的制度并不是那么完善,导致這官府其实是非常個性化的,官府的形象,以及官府内部人员的办事风格和效率,多半都是取决于這官府的老大。 而从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基本上可以确定,這官府的主人,绝对是一名勤政严明的官员。 不然的话,就张斐那形象,那态度,可能都等不到他掏出那状纸,就会被驱赶走了,更别說那衙差還是第一時間就找来那刘海,接收状纸。 要知道如今的官府,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而是为皇帝服务的,对百姓更多是统治,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事实也确实如此,這登州知州许遵一向公正严明,清廉刚直,且非常勤政,他本已在大理寺任职,是属京官来的,前年才被派遣到登州出任知州事。 因为唐朝乱于地方节度使,故此北宋非常在意对地方的统治。 什么知州、知县,都是意为“暂时主管”,再過一年,就得回京赴任,這么安排,地方上就沒法形成盘根错节的势力網,等于就是变向加强中央集权。 刚刚批完释放张三公文的许遵,并未给自己放一個小假,此时他正坐在桌前,认真审阅阿云案件的供词。 而站在他身边的主簿徐元,却是满脸担忧之色。 就案情来看,此案不過是非常简单的谋杀案件,那阿云从行凶到伏法认罪,還不到一日,故此蓬莱县的县尉很快就结案了。 但是到如今却拖了好几個月。 原来是因为此案涉及人命,且判得是恶逆之罪,属十恶之四,一般是指谋杀至亲之人,谋杀亲夫自然是在其列。 按律得处以斩刑,蓬莱县并沒有最终判决权,因为根据大宋法制,這是要交给大理寺、刑部、审刑院一一复审之后,才会给出最终的判决。 大理寺、刑部一看此案,也沒有任何疑点,直接就批准了。 可是等到此案判决落到许遵手裡时,许遵却认为這判决不公。 因为一年前,阿云的母亲去世了,也就是說阿云還在守孝期间,那么依大宋律法,守孝期间,是不得成婚。 许遵便以此为由,向大理寺、刑部提出抗辩。 第一次大理寺沒有理会,继续维持原判。 虽說有此律法,但在民间自有礼法在,在民间,守丧期间,只是說不举办婚礼,但是许婚、纳征(下聘),都是可以的。 根据律法而言,只要男方已经纳征,二人就属于夫妻关系。 许遵再度提出抗辩,他這回连大理寺、刑部一块批判,我們身为官员,应该遵从律法,而不应该遵从民间那不成文的规定,律法明明就是這么规定的,你们身为执法人员,却要知法犯法。 這回大理寺、刑部终于放弃恶逆之罪,判阿云谋杀已伤之罪,按律绞刑。 可是许遵只是批示释放张斐的公文,但并沒有通過大理寺的最终判决,他显然对此還是有疑虑的。 一直跟着他的主簿徐元都觉得许遵有些過分,于是规劝道:“如今大理寺已经退得一步,知州何不见好就收。”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道:“大理寺的此番判决虽未再提及十恶之罪,但仍然判阿云谋杀已伤,以绞刑论处,這還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徐元觉得好笑,道:“可此罪名毫无問題,阿云有谋杀之心,只是未成,当属谋杀已伤。” 许遵笑问道:“当初我与你论十恶之罪时,你是如何說得?” 徐元沉吟少许,道:“下官当时是說,虽律法不允守丧期间婚嫁,但民间亦有礼制可循,只是不举办婚礼,但是不反对许婚、纳征,韦家已经纳征,二人应属夫妻关系,故阿云谋杀韦阿大,属谋杀亲夫,乃十恶之罪。” 许遵道:“是呀!当时你說不可能免除十恶之罪,可如今大理寺却未再提及十恶之罪,這不是大理寺的忍让,而是大理寺也知道此判决无法令人信服,故才改判谋杀已伤。這话說回来,如果当时我不上诉,這岂不是成了一桩冤案。” 徐元一阵无语,這十恶之罪和谋杀已伤,横竖都是死,区别就在于谋杀亲夫,要判斩刑,而谋杀已伤,判的是绞刑。 区别很大嗎? 很冤嗎? 他估计大理寺方面肯定也是懒得跟许遵扯皮,毕竟這厮是惯犯,故此才退得一步。 许遵瞧了眼徐元,见他還是不服,于是语重心长道:“你要切记一点,律法可置人于死地,亦可让人活命。然而,這人命一旦沒了,就再也无可挽回,故此我們审案,一定要想方设法给予犯人活命的机会,如此才能够尽量避免冤假错案。” 徐元无奈地瞧了眼上司,显然,他并不接受许遵的想法。 正当這时,那专门递送状纸的慕客刘海突然出现门前。 “启禀知州,方才有人闯衙门告状。” 他是用“闯”来形容,可见他是很不爽那张三,因为闯衙门就已经是犯法了,可以给予杖刑惩罚,以示警戒。 但是许遵却认为,這都闯衙门告状了,那定不是小案,立刻问道:“可有状纸?” “有,但是……” 刘海稍显迟疑。 许遵立刻问道:“但是什么?” 刘海道:“但是……但是……” 许遵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耐烦道:“你将状纸呈上。” “是。” 刘海不敢多言,赶紧将状纸呈上。 许遵接過来,看到一半,不免露出惊讶之色,感情這是来告我的呀,心中更是好奇,直接便看向那落款处,当即惊讶道:“是他?” 徐元见许遵神色怪异,好奇道:“是何人告状?” 许遵苦笑道:“就是那刚刚释放的张三。” “张三?” 徐元诧异道:“难道此案還有隐情?” 许遵笑道:“倒不是因为此案,不,与此案也有点关系。” 徐元听得不是很明白,又问道:“不知他状告何人?” 许遵哭笑不得道:“就是本官。” “……” 這可真是稀罕,许遵都有些兴奋,這一辈子就沒有被人告過。 期待感立刻拉满。 一刻钟后…… 张斐被押到公堂之上,沒有期待的“威……武……”,也沒有說衙差列队杵棍。 那许遵更是连官服都沒有穿,只是身着常服坐在公堂之上,除此之外,還有主簿徐元,一個负责记录的刀笔吏,以及两名虎背熊腰的衙差。 砰! “堂下何人?” 许遵一拍惊堂木,喝道。 虽沒有穿官服,但气势不减分毫。 然而,张斐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民张三见過知州。” 许遵当即喝道:“大胆张三,竟敢诬蔑本官。” 张斐回答道:“登州百姓人人皆知,知州明察秋毫,清廉刚直,小民又怎敢诬蔑知州。” 這好话丑话都让你說了,那你到底想干嘛。许遵见张三這么怂,一时不太好发作,索性问道:“那你倒是說說本官是如何鱼肉百姓,若有半句虚言,本官是绝不轻饶。” 张斐当即问道:“敢问知州,如今可否证明小民确实与阿云一案无关,乃是清白之身。” 许遵道:“若非如此,你又岂能站在這裡,關於此事我們已经查清楚,你与此案的确是毫无关系。” 张斐道:“就是說小民平白无故坐了三個月的牢。” 哦,原来他是为此而来。许遵神色反倒是缓和了几分,道:“那也怨不得本官,谁让你当日是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再加上有证人亲眼见到你与阿云搂搂抱抱,难道本官就不应怀疑嗎?” 张斐点头道:“就小民当时的状态,知州怀疑小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那到底只是知州的怀疑,当时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小民参与此案,且阿云也未提及小民,基于此,小民确确实实平白无故坐了三個月的牢,不但精神、肉体受到折磨,而且還失去了三個月生计,其中损失,对于小民而言,那是不可估量的。” 主簿徐元觉得這小子有些不开眼,怫然不悦道:“我們也不過是依法办事,并无错失,而且你自己也有不小的责任,怨不得人啊。” 這其实涉及到一個非常关键的律法思想問題,就是有罪推定和无罪推定,在千年之后,律法都是建立在无罪推定上,只要沒有确凿证据,那就是无罪的。 但如今是有罪推定,只有一個“罪疑惟轻”的理论,就是說如果有疑点,就要从轻发落,而不是疑点利益完全归于被告,故此收押张斐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凡不糊涂的官员,都会這么干。 因为就现实而言,官府也沒有那個财力物力去支持无罪推定。 你若不收押,万一嫌犯跑路了怎么办,大宋又沒有天眼系统,上哪去找。 张斐点头道:“主簿說的是,但假设知州是有意要整小民,要让小民坐上几個月的牢,這结果和過程会有任何改变嗎?答案是不会。知州虽无鱼肉百姓之意,但百姓却受這鱼肉之苦,小民认为此胜過有意为之,因为這并不违法,无从监管。” 许遵听完之后,眉头一皱,脸上并未恼怒之色,反而认真思索起来,因为他觉得這张三說得很有道理,這无意可要比有意更为可怕。 若有意害人,朝廷可是有问责机制的,百姓亦可上诉,但若无意为之,那就无法可管,這很可怕啊! 過得片刻,许遵突然问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张斐道:“小民认为至少官府得给予小民一定的赔偿。” 徐元立刻道:“岂有此理,你以为官府是开善堂的嗎?” 张斐摇头道:“官府不是善堂,但对于我們百姓而言,却是那公正之堂,小民无故遭受三個月的牢狱之灾,损失惨重,索要赔偿,合情合理。” 许遵闻言,眼中闪過一抹失望,這可不是解决之法啊。 以后遇到這种事,又该怎么操作,官府明明是依法办事,却天天要给予赔偿,這不可能呀。 那徐元却有些恼怒,你還沒完沒了,正欲呵斥时,许遵突然道:“本官秉公执法,并无任何過错,故不会给予你任何赔偿,不過对于你遭遇,本官也非常清楚,你心中有所不平,亦是人之常情,本官也不会追究這纸罪状的罪名。” “多谢知州宽恕。”张斐怂得真是如水银泻地一般,干净利落。 许遵神情一滞,這方才還言之凿凿的张三,竟然這么快就认怂了。 未等他回過神来,张斐突然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小民還有一事申诉。”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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