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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作者:游火
晚间,上房悬起彩灯,一架新制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型走马灯挂在正中,灯面上彩绘着神仙故事图,引得往来的人都仰着头瞧。

  贾理从宫中带回的两盏宫灯摆在地下,就放在雁翅排布的椅子之前。

  众姊妹与宝玉已经在自己的灯笼上画了画,提在手裡,互相指点着取笑。

  谁也沒心思吃饭,大家只是草草的用了些东西,就提着灯在花厅上和游廊中玩耍,不觉暮色四合,灯月相映,如置身琉璃光明世界,梦幻浪漫。

  贾理看得有趣,索性命人开库房取出许多精巧的小灯笼,散给丫头们提着,這下更热闹了。

  贾母看着也高兴,和薛姨妈道:“還是他们年轻人会乐。”

  薛姨妈笑道:“那是老太太不出手,老太太若出手,保管比他们都来得。”

  “我也老了,沒那些闲心,闲了不過与孙子孙女们說說笑笑,不多一会子就倦了,他们嘴上不說,心裡未必不嫌我這婆子无趣。”贾母哈哈大笑。

  “還有我呢,我也玩不来他们小辈那些花样,我和老太太作伴。”薛姨妈道。

  凤姐儿端着酒壶上来,与薛姨妈把盏,笑道:“姨妈,你倒和我們老太太相得,也不知是我們老太太不服老,還是姨妈太老成。”

  “你也和她们玩去吧,可怜你在這裡操持了一天,這会子還不自在些。我和你姨妈這裡有人服侍,很不用你。”贾母笑道。

  凤姐答应着,仍是服侍了一回,又让邢王二夫人,方搁下酒壶下去了。

  才到得游廊上,就听湘云惊呼一声,把什么东西脱手扔出去了,丫头媳妇子忙围上去一顿踩。

  原来是湘云的灯笼做得不好,不知怎么烧着了,吓得她忙扔了,此时庭院内摆着许多物事,幸亏下人们反应快,及时把灯笼踩灭了。

  “云丫头還是這么慌裡慌张的,快进去坐着吧,别在這裡作祸。”李纨忙推湘云道。

  湘云只得怏怏回返,坐在栏杆后看姊妹们和丫头们提着灯游赏夜景,点点灯光如火龙游动,双手托着腮,闷闷不乐。

  见她如此,宝玉也不玩了,将自己的灯笼随手交给一個丫头,嘱咐道“好生收起来,這個我還要的”,掀袍进屋坐在湘云身边。

  湘云歪過头瞧他,笑道:“你和她们玩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子就好,這裡倒清静。”

  她坐的這個地方位于内外之交,沒有点灯,只有朦胧的几丝光线投過来,衬得她的脸半明半暗,多了些白日少见的温柔。

  宝玉笑道:“你不在,我玩得也沒意思。”

  “怎么沒意思,這会子林姐姐和宝姐姐都在,你陪着她们說话去。”湘云推他道。

  宝玉不走,說道:“她们都有伴,只有你沒伴,我陪着你。”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都沒說话,眼前地上忽然出现一片明辉,明辉裡现出個人影,长身玉立,如松似竹。

  贾理手中提着一盏筒灯,照见两人的眉眼,挑眉意外道:“你们两個在這裡做什么,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意思。”

  宝玉仰脸道:“云妹妹的灯烧了。”

  “這有什么,再拿一盏新的便是,”贾理說着,把自己的灯给了湘云,“时候也不早了,大概她们也玩厌了,不如咱们去厅上投壶作耍,好不好?”

  湘云笑道:“早就听說過三哥哥能发连珠箭,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今儿我可要开开眼界了!”

  說着跳下座位,回身去拉宝玉。

  宝玉问道:“是单咱们胡乱投着玩呢,還是有彩头呢?”

  “玩這個沒有彩头,倒沒意思了,”贾理想了想,“這样,咱们各出几样儿物件,堆在一起,优胜者可以来挑。”

  宝玉笑道:“這才有趣儿,只是哥哥不能参加,若哥哥参加,头名就沒有悬念了。”

  贾理笑着瞥了他一眼,沒好气道:“我也沒想和你们争!争赢了丢人,若输了更丢人。”

  宝玉和湘云击了下掌,同时欢呼起来。

  這时贾母和薛姨妈正在厅上歪着,尤氏婆媳陪着說话。

  贾理一面遣人取来投壶用具,一面唤妹妹们回来,与众人說了,众人倒也愿意,纷纷解下身上带的东西,扔在厅中央桌上的金盘裡。

  “看看,又动起箭壶来了!”贾母指着立在厅中的壶樽,笑道,“這东西還是玉儿他爷爷在世的时候用的,后来沒人玩這個,就收到库裡落灰去了,還是理儿想起来,才翻出来重见天日。”

  尤氏笑着奉承道:“理兄弟有太爷的风范,将来大有前途。”

  贾母点头道:“虽說玉儿的面庞长得像他爷爷,可要說這性情,還是理儿像得多些。”

  那边众姊妹联手起哄,要看贾理投壶,贾理拈了箭支在手,都沒有瞄准,就一支接一支的投了出去,“铛铛铛铛”落在壶中,如流星赶月。

  场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接着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湘云笑着叫道:“来一個更好的!”

  黛玉忙推她道:“哪裡還有更好的,這已是极好了。”

  “那是你沒见识!”湘云摇头晃脑道,“岂不见书上写,前代有人能隔着屏风盲投,還有人坐着背投的。”

  贾理笑道:“也罢,我今天就给你们表演一回,让你们开开眼界,以助节日之兴。”

  众人都不知他要如何做,隐隐的兴奋起来。

  贾理从黛玉手中取了帕子,背過身去,展开帕子,慢條斯理地蒙上了眼睛,伸手示意把箭支给他。

  众人不敢置信,互相提醒,不再发出声音,等着看他這样能不能成。

  宝玉忙将箭支递到他的手上。

  拿到箭后,贾理并沒立刻投出去,站了片刻,凝神提气,众人瞪大眼睛,只见箭势去如星火,只是眼前闪過一线银光,已经沒入壶中。

  发出一声清脆而明显的“铛!”

  片刻的寂静后,厅中掀起巨大的声浪!

  在一片嘈杂喧哗中,贾理解下帕子,笑着向四周拱了拱手,便下场了。

  黛玉接過自己的手帕,鬼使神差地放在鼻端闻了一闻,闻到一股极淡的草木清香,若有若无。

  這时湘云過来拉黛玉,笑道:“我听說你也会這個,快来和我比一比!”

  宝玉听了笑道:“林妹妹的准头好得很,输了你可别哭!”

  湘云翘了翘鼻子,哼了一声,“怎么就是我输,沒准儿是林姐姐输呢!你不给我加油,倒给我泄气!”

  “比就比,我還怕你不成!”黛玉也来了兴致,让紫鹃来挽袖子。

  贾政下了朝,听說贾母在花厅上设宴取乐,也备了节下赏玩的东西和各色玩器,赶来承欢。

  一踏上花厅的门槛,就见她们姊妹互相依偎着,不知围着什么人瞧热闹呢,众多丫头媳妇子虽不便离位,也都探着头去瞧,個個脸上带笑。

  进门一看,原来是黛玉和湘云在比赛投壶,宝钗在计分,两個小姑娘脸颊红扑扑,英姿焕发,架势有模有样的,倒是宝玉一個男儿,却和探春站在一起看人家玩。

  贾政顿时恨铁不成钢,剜了宝玉一眼。

  宝玉摸不着头脑,见他父亲来了,忙小跑着上前請安:“见過老爷。”

  贾政“嗯”了一声,进去见過贾母,奉上带来的彩灯,笑道:“還是老太太這裡的灯俊。”

  “都是他们张罗的,你這個也好,快挂起来。”贾母笑道。

  贾理忙接了過去,叫人搬梯子,亲自挂上去。

  见贾政来了,众姊妹也過来請安,贾政笑问黛玉道:“我记得你最文静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這個?”

  黛玉笑道:“是陆先生教我的,先生還說呢,赶明儿教我射箭,天暖了好出城猎兔子去。”

  贾政赞许地点点头,捋捋胡须,不禁瞪了宝玉一眼,想說话,碍于贾母在场,将将忍住了到口的训斥。

  探春推了宝玉一把,宝玉忙执壶,探春捧杯,倒了一杯,贾政接在手裡,先向贾母劝酒,次让薛姨妈,两人都笑着饮了。

  在场诸人中,宝玉素喜谈论,凤姐儿也是爱說笑话的,余者湘云的话最多,有這三個人的场合,就沒有不热闹的,今日贾政在座,也只是静气敛声而已。

  贾政因不见贾兰,问他去了哪裡,李纨在裡间起身回道:“他說老爷沒叫他,不肯来。”贾政忙命人去叫他,一时贾兰来了,贾母将他拢在身边,与他果子吃。

  湘云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向黛玉宝钗說道:“這一局不作数,咱们来日再比過。”

  刚才两人投壶,势均力敌,比分胶着上升,收手的时候,黛玉恰好多出一分,湘云自然不服气,一直惦记着。

  宝钗亦悄声笑道:“依我說,天意如此,你就认了吧。”

  “哼!才不呢。本来我們不相上下的,如今倒成了我输,再比下去,鹿死谁手,還犹未可知。”湘云道。

  黛玉笑道:“比就比,再比一回,我也不怕你。”

  上首贾政饮了一杯酒,见儿孙甥女皆在堂上,不由心中喜悦,便道:“今日佳节,倒要考较考较你们,咱们家宴小集,不必太难,就一人說一句节日的诗吧。”

  此话一出,别人尤可,宝玉先着了急,低下头盘算起来。

  贾理打头,便起身說道:“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贾政微笑点头,捋须不语。

  下该迎春,迎春道:“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贾政笑道:“倒也应景。”

  迎春之下是探春,探春道:“万家游赏上春台,十裡神仙迷海岛。”

  贾政沒点评,探春自己知道這句平平,也不理论。

  湘云本来正搜肠刮肚,想說個好的,见展眼就轮到了她,忙道:“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這句就回来了,贾政赞许点头。

  下该宝钗,宝钗說了一個“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笑着看向黛玉。

  再下便是黛玉,黛玉正指尖拈了朵绿萼在瞧,见轮到了自己,抬眼道:“群品欣欣增气色,太平依旧独闲身。”

  黛玉之下便该是宝玉,宝玉站起来,战战兢兢,额上冒汗,湘云悄悄给他做口型“玉漏银壶……”

  宝玉眼前一亮,忙道:“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贾政早把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摇头道:“作弊,该罚。”罚了宝玉一杯酒,探春斟上,宝玉忙一口饮尽。

  贾政命人将备下的玩器赏给她们姊妹,众人忙拜谢领受,贾母见状,更是喜悦,也赏了许多东西出去。

  最后连贾兰都說了個“火树银花合,”贾环說了個“花市灯如昼”,也得了贾政的赏。

  贾政奉承了一阵,方离席而去,尤氏婆媳与李纨方从裡间出来,大家重整宴席,饮酒作乐,說笑了一回,直至玉兔西斜,天将四鼓,才尽兴散去。

  姊妹们早熬不住,贾政走后,小丫头托過金盘来,投壶的优胜者选了自己心仪的东西,剩下的各人收回去,就都回房睡了。

  只有贾理還沒事儿人似的陪侍在侧,宝钗偎着薛姨妈在座,等贾母发话,也都打着哈欠去了。

  凤姐儿看着人收拾杯盘,打发人备车送尤氏婆媳回去。

  尤氏笑道:“還是你们這理儿好,在這裡陪了一晚上,半点儿不露声色,好耐烦。”

  秦氏也笑道:“换成我們那個,早就自己乐去了。”

  凤姐儿笑叹道:“我這個兄弟,要說好,能好到一万分去,要不好时,能叫人恨得牙痒痒。”

  随意闲话几句,看着尤氏婆媳上了车,凤姐儿也自回房睡去了。,,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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