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被盯上的第六十六天
門店專櫃烏漆墨黑,光源被關閉後沒有一絲光亮透出，無數紅線密密麻麻纏繞着。
躡手躡腳站直身子，池生熠才發覺自己背後冷汗涔涔。
這個人臺模特他記得很清楚。
放在大廳最中央,身上穿着燈箱牌上畫着的新款服裝，大概是訂製產品，體態還特意凹了一個妖嬈造型,讓整個人臺模特活靈活現，展示出的衣服細節也非常到位。
打開手電筒，一束尖銳明亮的光照在人臺模特臉上。
池生熠仔細觀察起來。
看起來光滑細膩的塑料材質外表,空洞標準的五官,塑料鑄成的身軀僵硬沒有關節，理論上無法轉動。
他冷靜下來，告訴自己。
這玩意兒沒有什麼殺傷力，只是一個普通的塑料模特而已。
做足心理準備後，池生熠緩緩靠近人臺模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撫摸到塑料模特的瞬間，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溫度……可那觸感消失的太快，待他想要再好好查探的時候,人臺模特的外表就還是光滑塑料的模樣。
嚥下一口唾沫,池生熠戰戰兢兢拿出掃描儀器。
【異常閾值：0】
仍舊是0。
沒有任何變化。
高大人臺模特除了脖子轉動，手勢姿勢均沒有變化。
大概是時間過去了一些後，再無其他異常出現，剛剛因爲未知事物引起的恐懼減輕了不少。
明知道有問題，但這東西實在是太大了也沒法搬回靈研局,池生熠也只能拍下照片等着日後拿回局裏報備調查。
就在他放鬆些許,打算收工去找新搭檔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再次讓他愣在原地。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滿服裝店的人臺模特變了姿勢。
剛剛進門時它們或坐或站，展示着身上穿的衣服。
而此時，所有的人臺模特全都轉回頭來，空洞無望的眼神死死盯着店裏唯一的活人。
那些纏繞在上面的紅絲線有的被移動了脖子的人臺扯斷，有的緊繃起來。
池生熠剛剛消下去的冷汗再次佈滿脊背，大概是心裏作用，那種被無數目光注視着窺探着的感覺再次襲來。
“……淦。”
就在他思索着這羣人臺模特到底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幾條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
饒是他反應足夠敏捷，第一時間去摸武器，可還是遲了一步，手臂擡起的弧度太低，沒法讓他摸到想要的武器。
“什麼東西——”
未說完的話被打斷，一隻塑料手臂捂住了他的嘴。
僵硬的塑料製品用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糾纏住他的手腳。
大概是材質的緣故，這些肢體力度極大，把池生熠死死困住，無法動彈半分。
一股股莫名的渴望與羨慕從這些肢體中傳遞過來。
沒有惡意，可讓人心裏發酸。
這些人臺模特在羨慕他，羨慕他能自由移動，羨慕他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他瞪大眼看着一隻伸向自己臉龐的塑料手掌時，眼睛被溫熱的掌心先一步蓋住。
“閉上眼睛。”
是新搭檔的聲音。
下一秒，勒緊他身體的塑料手臂鬆開，塑料硬物落地的聲音混着液體飛濺的聲音出現在耳邊。
“嗤——”
“砰砰砰——”
池生熠感覺自己再次落入了新搭檔溫暖的懷裏。
身前好像被人蓋上了一件衣服，就連頭也被按進了懷裏，只有裸露在外的臉上一涼，大概是濺上了什麼液體。
塑料落地聲消失後，黑暗中的專櫃門店重歸寂靜。
感受到摟着自己的男人鬆了鬆手。
“好了，都解決了。”
依依不捨的放開懷裏人，白梟淡淡地說，伸手想要擦青年白皙臉頰上的暗紅色血跡，卻在中途放下手。
池生熠退後兩步，這才發現身前披着男人的外套。
而外套上，滿是鮮血。
腥臭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整個服裝店一片狼藉。
滿地塑料人模殘肢，被不知名的利刃切割開來，堆疊成小山。
而那些整齊的橫切面正往外滲着血液，濃郁的血腥味道充斥着整片空間。
“……這是怎麼回事。”
顧不得新搭檔還在給自己擦臉的手，池生熠一臉凝重，隨手撿起一段正在淌血的殘肢，表情迷惑又驚訝。
滲血的塑料胳膊像一節節斷裂的藕，中間有幾個漆黑的洞，血液正是儲存在這些洞裏。
想到剛剛回收的月亮海殘骸，白梟隨手把沾染着鮮血的衣服丟到一旁說：“沒有任何異常閾值的波動，這些塑料人模全都被清除過異常痕跡。”
“這些都是人血。”
這時池生熠才發現，新搭檔渾身都是血污，就連頭髮上也沾染了不少。
可本應該狼狽的男人仍舊站在原地，腳邊堆積着肢體，飛濺在身上的血液好似絢爛花紋，襯的他像個親手製造這個畫面的優雅的暴君。
“……謝謝。”池生熠垂下眼簾，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味的刺激，空氣沉悶極了，他竟然不敢擡頭再看，連指尖都有些顫抖。
剛剛那些人體模特傳遞過來的情緒滿是羨慕，可下一秒變成了無邊恐懼，最後一切都消散在空氣中。
無形的懼怕延遲後滲入肌膚，剛剛宛如死過無數次，他知道這不是搭檔的問題，卻沒法讓自己不害怕。
店裏的氛圍變得奇怪起來。
白梟察覺到了什麼，沒有多說，只是低頭摸出手機，給郭東梧撥過去了語音。
掛斷電話後，他沒有上前，反而退後了兩步，讓自己跟池生熠處於一個較爲安全的距離。
強大的異常生物加上滿室人血殘骸，換做一個普通人大概會直接嚇暈過去。
“我跟郭東梧說了，靈研局的人一會兒就來。”
“你要不要先去那邊休息一下？”
見池生熠沒有動，目光掃過青年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面有一些被塑料模特抓住時留下的紅色痕跡，格外刺眼。
白梟等待片刻後，一步一頓走過去，擡手想要擦掉對方臉上剩餘的血跡。
可指尖卻在觸碰到青年臉頰的前一瞬落空。
下意識躲開後，面對面站着的兩人都微微怔愣。
“抱歉……我……我不是……”池生熠開口想說自己擦，聽到後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發顫，透着驚慌。
那些傳遞過來的情緒還沒能很好的消化掉，他不可避免的被影響到了。
“對不起。”白梟低聲說完，收回手向後退了很多步，一直退到門店外圍才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道歉，可面對眼前開始懼怕他的小傢伙，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最壞的情況……
白梟筆直得站着，一顆心垂直下墜，墮入深淵。
他的珍寶可能確實會懼怕他的本體。
會懼怕他斬殺異常的樣子。
會……怕他。
這個清晰無比的認知讓空前的絕望像細紗一樣籠罩在白梟心頭，黑色陰霾揮之不去。
再像人類又有什麼用呢？
不管再怎麼像人類，他始終都是一隻異常生物。
誕生於殺
戮，不被期待，踩着無數同類屍體……
這樣的生物，真的配得到一個人類的愛嗎？
郭東梧帶人來封鎖商場的時候，就被這滿地狼藉驚到了。
不過比起堆積的詭異殘肢和塑料人模，現場的氛圍更加奇怪。
池生熠正在跟江昂交代案件記錄，兩人一臉嚴肅，聊着案件相關的事情，聯想到
另有工作人員拍照取證，將這裏的人臺模型以及衣服全部收容。
像眼前這種已經能判定有異常作祟的情況，官方會給開綠燈率先處理。
但……已經快站在牆角渾身散發着實體黑氣的白梟是怎麼回事！？
瞥見池生熠胳膊上的紅痕，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想法的郭東梧滿臉震驚。
不會吧不會吧！白老師不會第一次跟池生熠出任務就要做點什麼吧！當時他們可說好了如果小池不願意就什麼也不幹的！這傢伙怎麼回事！
不過想到收取的四十萬手續費，他決定上去詢問一下具體細節。
誰知剛把腳邁過去，就被隱約有了實體的黑暗擋了下來。
“……白，咳……鴞老師？”他試探着詢問，然而並沒有得到迴應。
對面的黑暗生物散發出來的深深絕望拒絕着任何人的靠近。
直到池生熠與江昂找過來。
“已經檢測收容完畢，按照推測宋心蕊的病也跟這裏的衣服有關係。”江昂翻看着報告，抽出一張宋心蕊的個人資料。
“這些紅線來歷不明，實際用處還需要繼續查看，剛剛已經臨時跟商場負責人說明了現在的情況，這裏會暫時封閉，順便剛剛通風口還有兩隻在那偷看的地縛靈，已經找人來處理了。”
“至於這些塑料模特……具有一定攻擊性，不過從小池身上的傷來看攻擊性不高，只是留下一些痕跡而已。”說到這，江昂忽然轉過頭去對着池生熠開口。
“記得回去塗藥，雖說都是按下留下的痕跡，但最好還是用活血化瘀的藥揉開，不然明天變成淤青得疼好幾天。”
池生熠聽着點點頭，身上的痕跡他一開始都沒怎麼注意，現在江昂說起來他才發現自己受傷了。
江昂點點頭，又簡單交代了一下處理事項，最後收起筆記本夾在腋下，環視四周問：“局長，你看還有什麼漏掉的事情嗎？如果沒有的話就讓小池先回去休息，這裏其他人接手就行。”
他不知道池生熠爲什麼看上去精神狀態不好，可畢竟是自己帶過的學生，雖然帶了沒多久，但多少還是有點情分在。
郭東梧忽然給池生熠安排了一個新的異常搭檔，江昂在得知後已經提過建議但是被駁回，看着角落裏那個染血的異常以及眼前員工的狀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繼續提建議給池生熠換搭檔。
聽江昂頭頭是道分析完事情，郭東梧既欣慰又慚愧。
看看他的得利下屬！就是這麼強！一個人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處理好！所以江昂既然一個人就能幹了爲什麼還要一個電話把他也打起來！他都已經帶小黃鴨準備快樂洗澡了！
嗯……不愧是白老師，原來那些痕跡不是他搞得，幸虧沒問，不然對方萬一惱羞成怒來打他怎麼辦。
“咳……很好差不多沒什麼問題了。”郭東梧捂着嘴輕咳一聲，“快十二點了小池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哈哈哈哈，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收尾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江昂要指揮現場所以沒辦法離開，瞥了一眼牆角的異常生物後，他選擇給白梟發消息，讓他來接人回家。
雖然都是異常，但跟靈研局合作很久明顯人品有保證的白老師，似乎比眼前的異常生物要靠譜很多。
他跟白老師接觸過幾次雖然不是那麼
愉快，但整體上結果都還不錯，有的問題局長這裏沒有答案，說不定可以從白老師這裏得到。
白梟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拿出來就看到了江昂的信息。
[白老師，小池下班了你要不要來接他？地址是……]
[今天局裏好像給他安排了新搭檔，是個陌生異常生物，但是小池似乎有些怕他，不知道這傢伙做了什麼，能麻煩您查一下這傢伙的底細嗎？]
“砰——”
由於沒有控制好力度，手機被捏出一道裂痕。
白梟急忙鬆手，還好手機質量不錯這樣還亮着，他給江昂回消息後安排了管家來接。
安排好一切，他仍舊沉默站着。
既然他的小傢伙對異常生物非常排斥恐懼，那就讓他一直用人類白梟的身份陪着他好了。
他有的是時間，
他可以等。
等池生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與另外一個人類相愛，相守，共度一生。
他願意用人類白梟的身份守候在池生熠身邊，
等待他度過生老病死的七十五年。
等待他死後再過五十年重新降臨。
屆時他……
明明是已經下定決心的事情，可在想象到第一個階段時就已經足以讓這隻強大的異常生物暴躁不安。
正當他覺得滿腔愛意化作痛苦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喂，下班了，你還在這杵着幹什麼呢？”
青年的聲音還是有些微微顫抖，觸摸過來的手指也只是虛虛點在皮膚上，但白梟聽到後，暴躁的心奇妙的被安撫了。
“你……還願意跟我一起嗎？”心裏升起希冀的想法，白梟小聲問。
“當然啊，你難道明天還打算划水嗎？”池生熠詫異，案子還沒結束呢。
他盯着眼前的新搭檔，見對方忽然心情開心起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管家的車快到了，他還是禮貌打了個招呼後匆匆離開。
黑夜裏，莊園內亮着幾盞燈。
管家趕在午夜前穩穩將車停住。
匆忙趕回來換回軀體的莊園主人早已等候在此。
見車門遲遲沒有打開，以爲車裏的人睡着了，走上前來打開車門。
剛一打開就對上一雙帶着求助的眼睛。
“梟哥！救命！”池生熠癱在車後座，整個人欲哭無淚。
剛剛見新搭檔像個社恐患者一樣站在角落，他就手賤去跟滿身是血的傢伙對話。
結果導致剛剛壓下去的恐懼重新蔓延。
這些感覺似乎有延遲，他在車上的時候才全部被反饋過來，現在兩條腿軟的根本走不動路，只要微微用力就會開始打顫。
白梟失笑着把人從車裏抱出來，心情複雜。
往常，如果用公主抱的姿勢，池生熠一定會大喊不行，可今天竟然格外安靜，甚至主動把頭往抱着他的男人懷裏埋了埋。
一直把人抱回主臥，白梟才忐忑着開口。
“……那個異常生物，那個新搭檔，很恐怖嗎？”
懷裏的小傢伙點了點頭，沒說話，只是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白梟眼中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沉默着把懷裏人放到牀上，打算離開去次臥睡，既然決定了要以普通人類的身份陪伴……
“別走。”
隨着這句話，他的衣襬被抓住。
回頭看着池生熠撒嬌一樣的挽留，白梟剛剛做好的決定瞬間被改變。
算了從明天開始再分牀睡吧。
誰知他剛轉過身，牀上捲縮着的人好像恢復過來，突然坐起來，眼神也恢復
了清明。
“媽的！這什麼破異常生物！”
池生熠喘着粗氣，感受着終於從骨骼中褪去的恐懼，滿臉懊惱，給白梟講起今天的所見所聞。
“那個新搭檔就是個弱雞，一開始一直在划水，雖然後面稍微起了一點點作用，但是最後……真是！太可惡了！”
“那些個人臺模特的肌膚應該是能夠傳遞情緒，並且有一些延遲。”
“我被那玩意兒抓着的時候，他把這些東西全劈了！全部！碎屍！可那時候我還跟這些東西有心靈感應呢！！”
“真是救命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傢伙碎屍了一樣！淦！搞得我後面都不敢跟他說話！就怕一開口哭出聲來有損我作爲前輩的顏面！”
池生熠越想越氣，一時不知道要罵誰。
白梟坐在牀邊，嘴角掛着微笑安靜聽着他的小傢伙氣鼓鼓的吐槽，沒有提什麼建議。
隨着這些聲音闡述着池生熠視角的今天，
他剛剛墜落到深淵的心回到胸腔，重新躍動起來。
在感覺到池生熠徹底恢復後，他開口詢問。
“你會討厭異常生物嗎？”
“看什麼樣的吧，如果是對其他人沒有危害的我肯定不會討厭。”
“那你覺得異常生物能跟人類相愛嗎？”
“啊？這……隨便啊。”池生熠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老實回答：“一個生命體不管愛誰，只要沒有給其他人造成困擾就可以了，他是喜歡一棵樹還是要跟一塊小餅乾結婚都跟我沒什麼關係。”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來江昂的報告。
“遭了！江部長是不是說他還抓了一對地縛靈！”
人家恩恩愛愛在商場裏過的好好地，結果竟然因爲同樓層異常生物調查被直接拷走，而池生熠那時候整個人都還沒從恐懼中恢復過來，哪裏想得到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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