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开幕
在灵堂前,对着杨箕的棺木拜了拜,纪水寒进入灵堂,跪坐在草席上,一只手搀着江绣的胳膊。江绣泪如雨下,握住纪水寒的手,道,“孩子,你回来了。”
“回来了。”纪水寒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一些,但声音還是哽咽了。“娘。”一声落下,泪水横流。
江绣想要忍住眼泪,却又做不到。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江绣真的老了,鬓角出现了丝丝白发。虽然容颜依然清丽,眼角的周围却十分明显。其实,纪水寒一直并不知道江绣如今到底多大岁数了。不同于别的巫灵,江绣還有一套驻颜之术,单看外表,根本无从得知她到底多大了。
纪水寒知道,江绣和杨箕,都曾经是巫灵部落裡的一员。要知道,巫灵還有部落存在的年代,已经足够遥远了。
杨箕的葬礼操持了三天,之后下葬,入土为安。
這些天来,纪水寒一直陪着江绣。母女二人,聊了很多,却始终沒有提及仙门的事情。仿佛是一种默契似的。
新坟上的泥土,還夹带着清新的味道。
墓碑上墓志铭的字裡行间裡,還有石灰沒有落尽。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宾客们已经散尽。
江绣跪在墓碑前,轻声跟杨箕說着些什么。纪水寒就在一旁,却沒有认真去听。生死离别,让纪水寒有些怅然若失。想起杨箕這個其实并不是很熟悉的养父的音容笑貌,纪水寒心裡堵得慌,却也难生出太多悲伤。
葬礼上,纪水寒看到了许多熟人。比如谭青远,比如周四郎,比如苏玲珑,比如牧飞龙和平阳,比如牧云杰……
這些曾经相识的故人,熟悉的面庞,又是那样陌生。早年间的回忆,又是那样遥远。
“娘老了。”江绣忽然說道。
纪水寒愣了一下,收回了神思,看着江绣。
江绣握着纪水寒的手,道,“沒几年活头了。所以……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在這守着我。”
纪水寒欲言又止,看着江绣,沉吟良久,道,“先回吧。”
搀着江绣,母女二人往回走。
墓园之外,却看到了站在雨中的牧云杰。
牧云杰背着左臂,右边的袖子,在风中乱舞。
江绣放开纪水寒,轻声說道,“你们聊聊吧。”說罢,快步走开。
纪水寒想追着江绣离开,但走了两步,终究還是停下来,回头看着牧云杰。
牧云杰抬头,看着天上的细雨,道,“真是应景啊。”
纪水寒叹气,竟不知還怎么接過话茬来。事实上,纪水寒一直觉得牧云杰是個挺无趣的人,沉闷的要命。跟他在一起,整天能闷死了。又不如芍药那般,实在无聊了,還可以调戏一下,哪怕只能换来白眼。
牧云杰忽然自嘲的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善言辞。”
“那又何必沒话找话?”
“我……”牧云杰一时无语,只是看着纪水寒。
纪水寒也看着牧云杰,看着他深情的目光,忽然心生愧疚,挤出一丝笑容,道,“总是让女孩子找话题,像你這样的人,谁嫁给你,注定一辈子无趣。”
牧云杰苦笑,点头道,“是啊。”
又一次陷入尴尬。
牧云杰脸色微微一红,又道,“走走?”
“走吧。”纪水寒道。
两人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缓缓而行。
雨就這么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上的雨水,打湿了衣襟。路边的野草,打湿了裤腿。雾气昭昭的远山,在细雨蒙蒙中,平添了一分苍茫。
纪水寒忽然忍不住笑了。
牧云杰问,“笑什么?”
纪水寒摇头,道,“我忽然发现,有個人陪着散散步,即便是沒什么话题,也挺好。”
牧云杰叹气摇头,自嘲一笑,“我是不是显得很蠢?”
“有点儿。”
“哈哈哈!”牧云杰笑了起来,“你知道嗎?许多人都觉得,你更蠢。”
纪水寒一愣,恨声道,“谁說的?”
“大家都這么觉得。”牧云杰道,“一個可以无法无天的横着走的超级强者,做的最大的霸道的事情,竟然不過是买东西不给钱……”
纪水寒哈哈一笑,“那是因为我心善。”
牧云杰微微笑道,“确实心善。不然,那天也不会因为可怜我,而在城楼上要我……”
“咳咳,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纪水寒脸色微微一红,有些羞臊。
牧云杰转脸看看纪水寒,迟疑良久,才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我……”他到底還是說不出来。
纪水寒斜了他一眼,竟然也不催促他。
牧云杰终于鼓起了勇气,继续问道,“如果那天我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你……会嫁给我嗎?”
纪水寒看到牧云杰满脸通红,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不好說,沒有发生的事情,我也說不准。嗯……也许会吧。”纪水寒倒也认真起来,“既然都被你睡了,嫁不嫁给你,也沒什么所谓了吧?我应该会這么认为吧。怎么?后悔了?”
牧云杰叹气道,“是啊,转身离开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是……你知道的,你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依然拒绝了。”
“嗯,继续。”
牧云杰苦笑,“我很傻,对吧?”
“是啊。”纪水寒看着牧云杰英俊又敦厚、局促、慌乱的模样,忍不住逗逗他。“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牧云杰的拳头,紧紧攥着,手心裡都是汗。额头上的汗水,被雨水冲淡了。他胸口欺负着,脸庞抖动着,良久,道,“好。”
纪水寒很意外,看了牧云杰一眼,道,“你說什么?”
“我說好!”
“呃……”纪水寒有些哭笑不得。
若說前两次,不管因为什么,她還真的或多或少的有些兴趣。可现在么……她是真的沒什么兴趣。芍药生死不知,养父又刚刚去世……
“现在不是时候。”牧云杰道,“過几日,我去找你。”說罢,转身便走。他走的很快,最后竟然直接御剑飞走,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纪水寒傻乎乎的站在雨中,看着牧云杰离开的方向。呆了呆,又讪讪一笑。
過几日?
過几日,你就见不到我了。
想起牧云杰刚才那复杂的神情,纪水寒又觉得心中有愧。自己就要去仙界,再也见不到他了,竟然還要对他放鸽子嗎?
這個可怜的痴情种……
過日记……
要不,就等他几日算了。
也不差這几日了。
总還要陪陪娘亲吧。毕竟,自己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
江绣和杨箕,原本就住在观天阁中。
如今杨箕亡故,江绣也无心事务,便辞了观天阁的差事,直接回了家中。
纪水寒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江绣正一個人独自坐在花园中的一处凉亭下,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出神。纪水寒走到一旁,想要安慰几句,却见江绣剧烈的咳嗽起来。
纪水寒赶紧去搀扶,刚好接住昏倒的江绣。
……
不需要請郎中。
纪水寒自己就能给江绣看病。
积郁成疾——
江绣的脉象极为微弱,体内的灵力,也十分混乱。
這是将死之兆。
纪水寒心中揪了一下。
江绣躺在床上,看着纪水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的說道,“孩子,你快走吧,我不要紧的。去忙你自己的事情。”
纪水寒鼻子一酸,在床头坐下来,握着江绣的手,道,“不……不急。你且安心休息,我给你炼制一些丹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安抚了江绣睡下,纪水寒走出房间,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细雨,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一边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儿,一边是和自己最亲近的养母……
理性而言,不管自己在不在這守着,江绣都时日无多了。
可是……
感情這东西,什么时候可以用理性来衡量了?
养母将死,自己却狠心离开,甚至還强行破开仙门,送老母一程?
非人子所为啊!
……
皇宫大殿之内。
牧云杰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对乾纲帝說道,“陛下,我……我实在是不擅长演戏,您還是找别人吧。”
乾纲帝眯着眼睛,道,“朕若是让别人去接近纪水寒,然后骗得她的身子,你会不会恨朕?”
牧云杰咬着牙,攥着拳头,道,“不!臣不敢!”
乾纲帝笑着摇头,道,“牧爱卿,因何畏缩?”
“臣……臣愚钝,恐让陛下失望。”
乾纲帝笑道,“爱卿,你一向是個忠臣君子,朕信得過你!你就安心尽快拿下纪水寒!這是圣旨,不得有违!”
牧云杰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乾纲帝,一時間无言以对。
“下去吧。”
“臣……告退。”
牧云杰這边刚走,旁边一间静室内,走出一個靓丽身影。“王上,欺骗一個女子的感情,不好吧?”
“欺骗什么,這牧云杰,本就对纪水寒一往情深。”乾纲帝转脸看向那靓丽女子,道,“绣女,多年不见,你竟還如当年一般。真是……”
西江绣女掩口而笑,道,“怎么?王上对妾身,還有什么想法不成?”
乾纲帝眼神中闪過一丝厌恶,但脸上却依旧戴着笑。“不了,朕怕你再在被窝裡捅我刀子。”
西江绣女哈哈一笑,又道,“不知王上找我来,所为何事?”
“天下大事!”乾纲帝道,“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把纪水寒勾搭上手?”
“啊?”西江绣女嘴角一抽,“你逗我?”
“沒有。”乾纲帝道,“朕已经派人,秘密寻访這世间的俊男美女,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行此下策!”
“真是下策!”西江绣女眼神中闪過一丝鄙夷。“当年刀山火海都不怕的冥王,如今做了真灵的皇帝,竟然连大干一场的勇气都沒有了?”
“不是沒有勇气,而是不敢冒险!”乾纲帝冷声道,“当年,不论我干什么,大不了也就是死我一個!如今……一念之差,可能就会让天下苍生万劫不复!我问過平阳,要杀纪水寒,不過只有一成胜算!一旦失败,天下就完了!朕!赌不起!若能安抚的了纪水寒,何必冒险?”
西江绣女拧眉道,“成帝和冥帝,都同意了?”
“是。”乾纲帝道,“沒有人敢随便冒险!灭世弓的威力,非同小可。仙门……”顿了顿,乾纲帝微微闭眼,道,“纪水寒回来之前,我终于劝动了江绣。她告诉我,杨箕看到了一些事情,還說要善待纪水寒!秦刚也這么劝我。還有天巫、厄运,這些传奇强者,都……”
西江绣女打断了乾纲帝的话,问道,“杨箕看到了什么?”
“纪水寒要进入仙界,会毁掉仙门。仙门被毁的话……這人间界,会被殃及。到时候,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西江绣女沉吟良久,叹道,“你该找桃花夫人的。她当年能把你迷得团团转,今日也可以把纪水寒拿下!”
“她?”乾纲帝啐了一口,“她的那般手段,对付朕這般大度的男人還行。纪水寒么……鼠肚鸡肠的家伙,還是算了吧。”
西江绣女哼声一笑,斜眼看着乾纲帝,道,“我觉得你真的很卑鄙!人家刚刚死了养父,心爱的女人生死不明,老娘又快‘死’了。你竟然卑鄙无耻的要谋划着勾搭人家!”
乾纲帝深吸一口气,道,“卑鄙无耻嗎?等到仙门被毁,天地崩溃的那一刻,你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摘我的为人吧。”
西江绣女张了张嘴,终究欲言又止。
曾经夫妻一场,西江绣女很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抿了抿嘴唇,西江绣女道,“看看再說吧。”言毕,转身离开。
乾纲帝看着西江绣女离开,看着殿外,怔怔出神。
片刻,内侍提醒道,“陛下,国师在外等候多时了。”
“哦。”乾纲帝回過神来,“宣。”
待年不平进殿见礼,乾纲帝笑道,“国师,之前的事情,考虑的如何了?”
年不平黑着一张脸,又不敢发怒,只是低着头,說道,“圣上!臣……臣也想做好人。”
“诶!”乾纲帝不悦道,“你做好人,那朕来做坏人不成?”
“可……为何非要坏人?”
“为了体现好人的好啊。”乾纲帝道,“国师不要推脱了。朕觉得,满朝文武,唯有国师,才能堪此重任。”
年不平恨的牙根儿都痒了。“陛下,臣觉得……臣觉得秦刚更合适一些。他本对纪水寒很好,突然间变成了坏人,很有冲突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才是好的戏码。而且此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不像個好人……臣老了,走路都费劲。這样的坏人,实在是……”
“国师的想法很好啊。”乾纲帝捏着下巴,道,“不過,总是要循序渐进。你可以先做坏人,等到秦刚变坏了,你再做好人,這种戏剧性的发展,岂不是更好?”
乾纲帝果然是乾纲帝,多少年摸爬滚打的人物,智商绝对非比常人。从国师年不平的一個小建议裡,竟然能举一反三,实在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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