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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C73

作者:今様
大年初三,梁逢雨终于放纵自己,睡了個漫长懒觉。主要是家裡有客人,她起得再早,也不好找借口溜到陈清霁那边。

  南方冬季湿冷,沒暖气,客厅瓷砖成了一块块冰,冷气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渗进来。梁逢雨起床洗漱,就這么靠在盥洗室门边,往牙刷上挤了点牙膏,冷得手抖,“爸,我有個建议……”

  “买空调是吧?不听。”老梁系了個围裙,一只手拿了三個皮蛋走出厨房。

  梁逢雨:“……”

  真是比亲生的還要默契。

  她把牙刷拿下来,试图再挣扎一下,“买吧,要不我出钱?”

  “不是钱的問題,我不爱吹那個,你们俩都上大学了,一年到头才回家几天,房间也有空调啊,再买不是浪费——谁让你只穿毛衣,不冷才怪,去加個羽绒服,”老梁把皮蛋磕破,一個個搓开,往碗裡剥,边问,“早饭给你弄個酱油荷包蛋,吃不吃?”

  “吃,”梁逢雨知道沒戏,也沒挣扎,回身漱了下口,又想起什么,“哥!帮我充個热水袋!”

  她学精了,平时不叫,有求于人的时候,就把一個“哥”字挂嘴边,偏生梁星鸣還真吃這一套,起身任劳任怨。

  梁逢雨洗漱完,吃了荷包蛋,就去厨房帮老梁打下手,過了会儿,叔伯婶婶拎了大包小包上门,她又奉命去泡茶。

  亲戚们平时沒住一块,走动不多,但過年還是挺热闹的,十来号人,坐的坐,站的站,屋子裡一眼看去都是人,满满当当,聊天寒暄,热闹得不行。

  梁星鸣也从房间出来帮忙,顺手把热水袋递给她,“充好了。”

  “平松,你這一对儿女好啊,不像我家的,天天吵架,”大伯母笑眯眯的,看看梁星鸣,又看看梁逢雨,“有個這么好的弟弟,以后找男朋友标准都要拔高了哦——哎,小雨,读大学了谈恋爱沒有啊?”

  亲戚们对這种话题是最感兴趣的,一听,天也不聊了,嗑着瓜子,都兴致勃勃看着她。

  梁逢雨正弯腰,从茶几上拿了支棒棒糖要拆,闻言愣了下,沒想好要怎么答,一时還有点跃跃欲试——

  反正迟早要见家长的,要不然就先给老梁透個口风?

  大伯母到底是過来人,一看她沒立刻否认,反而有点出神的意思,眼裡八卦之光更浓,“谈了?”

  “谁說谈了?”梁平松人在厨房,但耳朵显然也时刻竖着,這会儿感觉气氛不太对,皱着眉从厨房走出来,“小雨,你谈了?”

  他手上還拿着菜刀,人高马大地站在门口,寻仇不要太方便,梁逢雨一句话硬生生压在舌下,“……沒有。”

  “我們学业挺紧张的,每天都画画,又累又脏,”她叼上棒棒糖,补充,“顾不上谈恋爱。”

  “哦——”大伯母有点失望,不過,很快又感兴趣起来,“那星星呢,交女朋友了嗎?”

  “我也沒有。”

  “对了,星星好像读的经济系吧?”旁边大伯一下兴奋起来,掏出手机,“快来帮我看看這些基金,该买什么,不买什么。你专业对口,你懂。”

  “……”

  话题就這样被转移开。吃過午饭,梁逢雨帮着收拾完,趁老梁上牌桌大展身手,梁星鸣去午睡的工夫,迅速溜去了对面。

  她有陈清霁家的钥匙,直接开进去,一眼就看到,少年背对着她,上身一件蓝色毛衣,下边灰色运动裤。肩宽腿长,背影很耐看。

  客厅地上,摊着一只行李箱。

  听到动静,陈清霁回過身,挺意外的,“不是有客人嗎?怎么過来了?”

  他难得不走运动风,毛衣是柔软的,蓝色是沉静的,也衬得人多了几分干净慵懒感,但梁逢雨這会儿顾不上欣赏,眼裡的意外比他更多,“你要出门?”

  “去集训,明天走,刚给你发了消息。”陈清霁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

  京北有個冬季集训名额,原本是体大一個学生的,占了主场优势,但对方昨天打架斗殴,直接取消资格了,李巍很不道德地乐疯了,一個电话就打给了他,让他明天過去报道。

  按說是個好消息,但两人都不怎么高兴得起来,陈清霁轻叹一口气,将人拉近怀裡,力道紧了几分。

  梁逢雨偏头靠在他肩上,蹭了蹭。刚才那点制造小惊喜的兴奋劲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個人谁也沒說话,抱了一会儿,她侧過头,陈清霁顺势低下,就這样将人亲住。起先情绪都不佳,嘴唇微动,蜻蜓点水一样,轻柔得要命,像是彼此安慰。到后来节奏同频,力道也重了起来,气息交融,全是缠/绵的不舍。

  “滴”一声,空调打开,扇叶向上,過了下开始运作。梁逢雨脱得只剩一件毛衣,脸颊让风吹得有点紧绷绷的,背抵着门,可以感觉到门板還沒来得及热起来的凉意,毛衣与脊背摩擦,一下又一下略显粗粝又引人发疯的感觉。

  像燃着一片烫人火焰。

  ……

  套是昨天刚买的,還剩大半盒,估计得留到不知什么时候用了,清理過后,梁逢雨趴在床上,随手把說明书抽出来,折成一只纸飞机,嗖一下,丢垃圾桶裡。

  還挺准。

  “汪哥刚還约我們明天看电影呢,十点场,你不是去不了了?”她撑着下巴,小腿折起,交叉乱晃,又仰头看他。

  “嗯,不過這時間挺巧,”陈清霁三两下吹完头发,抬手捋了一把,就這么坐下,看着她,“你送完我,刚好過去。”

  梁逢雨点点头。

  她本来有点不太提的起劲,虽然知道陈清霁在這條路上越走越远,注定着两人未来会越发聚少离多。但毕竟,這分别太猝不及防,和早早知道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整個人還沒缓過来呢。

  不過,谈双旺這時間选得挺巧,影城离火车站很顺路,這部电影口碑也好,這几天在網上疯传,大家都說是近十年拍得最好的喜剧电影,孟好挺想看的,于是,她也就顺水推舟,发了個“ok”過去。

  离别在即,方才两個人有点疯過了头,从门边结束,到床上本来想亲昵一会儿,结果又来一次,被子被卷成一堆推到一边,花卷一样分不清头尾。

  陈清霁拎着一角,将它抖开,盖在她后背,自己顺势也靠坐到床沿。

  “我有点饿了。”梁逢雨手臂交叠,就這样枕着,偏头看他。她体力不支,累過了头,浑身发麻的感觉褪去,立即感觉到一点饥饿。

  虽然马上就是饭点,但并不想立刻回家。

  陈清霁自己不怎么吃零食,家裡茶几上倒是放了一堆,都是她爱吃的,這会儿,直接端进来,琳琅满目,随她选。

  梁逢雨拆了一袋百奇,叼在嘴裡,很腻歪地凑過去,陈清霁笑了下,低头咬断。

  两個人就這么吃了会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起先是乱聊,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谁也不想提分别的话题,但窗外暮色越来越重,梁逢雨收到老梁催她回家吃饭的消息,叹了口气,還是忍不住了。

  两人相处的時間,就好像即将坠下去的日头,连心情也被渲染得灰蒙蒙。

  “你会不会想我。”

  “当然。你呢?”

  “现在就开始想了。”梁逢雨叹一口气。

  也许是突破了身体這一层关系,两人情动时,也会說一点平时不太說的话的缘故,她现在逐渐开始粘人起来。

  陈清霁笑了下,“我问了,集训不收手机,晚上视频?”

  “嗯。”梁逢雨点点头。头枕到少年长腿上,两人這会儿身上是同一种浴液的味道,亲吻起来,逐渐分不清彼此。

  ……

  电影是真逗,小厅裡时不时就爆发一阵笑声,结束之后,梁逢雨心情松快不少,正打算给陈清霁发消息,余光一瞥,就看谈双旺陷在椅子裡,盖着羽绒服宽大的帽子,睡得人事不知。

  不是打盹,是真睡着了,梁星鸣连拍他几下,最后一下還摇了摇,也沒把人弄醒。

  孟好微微震惊,“不是他要来看的嗎?”

  也是這会儿,梁逢雨忽然想起,谈双旺是個夜猫子——他寒假沒住這边,因为走亲访友不太方便,但偶尔和陈清霁、梁星鸣连麦打游戏,到点了,其他人扛不住下线,他一個人還是能奋战到两三点。

  所以,为什么会约早上十点场。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丢星:「男朋友。」

  丢星:「好会演。」

  收到消息的时候,陈清霁已经在动车上,离北越很远了,挺意外的,不過想想,她那么聪明,能猜到也不奇怪,笑了下,直接问:「好看嗎?」

  好看啊,怎么会不好看。等一下几個人還要去电玩城,有她喜歡的跳舞机、赛车游戏,還要去吃东北铁锅炖。

  陈清霁自己是走了,但叫了一堆人陪她度過今天。

  意识到這一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离愁别绪就一下反弹。

  ……她更想他了。

  這次集训在体大,李巍作为领队,带京大的几個人過去。到底是专门培养运动员的大学,各种硬件设施不是一般学校能比的,光是体育馆就占地一万多平米,田径馆、游泳馆、体操馆、足球场什么的更是宽敞气派。

  整所学校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地方不让人进,因为时不时就会有外地省队、乃至国家队队员在這裡训练。

  一個学期過去,陈清霁在百米、二百、四百米上都实现了突破,不過這次,他是作为四百米专项运动员被招进来的。

  不得不說李巍眼光毒辣,說他更适合四百,還真是。作为短跑中最难练的项目,四百米需要的是爆发力、耐力,和非人的意志力,不少四百米运动员爆发力都不佳,而陈清霁练百米时打下的基础就成了绝对优势,才训了两三個月,就已经突破了48秒。

  什么概念,去年全国室内田径锦标赛,男子四百米冠军,也就47秒多。

  可以說是恐怖的程度。

  “說說吧,在哪個庙裡拜過了,”体大教练递了支烟,下巴一点,朝场上示意,“我也去拜拜——他/妈的,你這一個顶俩。”

  李巍抱着胳膊,像個铁塔似的,盯着不远处跑道上那個身影,常年紧皱的眉头,也有一点松下来的迹象,叼着烟,“老曾手底下抢的。”

  他在国家队的时候,成绩平平,退下来做教练之后,倒是一把好手,带出過不少顶尖运动员,要不是脾气硬,不服管,這会儿怎么着也是個体育局领导。

  两人說话间,场上四百米已经到了弯道,陈清霁過弯技术经一個学期打磨,越发干净利落,甚至实现了外道超车。

  “漂亮!”体大教练忍不住拍掌。

  李巍又吸了口烟,“我還想让他试试四百米栏。国内能跑好這两项的不多。”

  “你之前那個弟子,十八岁的时候,好像沒他這么牛吧,”体大教练想起什么,笑着拍了下他肩膀,“老李,后继有人了。”

  “别提那小子。”李巍眉头皱出了一股煞气,不光是对那個扶不上墙的运动员,也有对陈清霁的。

  确定转项那一天,李巍专门找過陈清霁谈话。

  老实說,他对运动员谈恋爱是很不赞成的,一個是自己当年就這么過来的,现在虽然沒這個规定了,那也只是考虑到社会进步的角度,才修改了规则。二是,原先他手底下出過一個极优秀的弟子,结果人家赛前发现被女朋友戴了绿帽,状态直接崩盘,好端端一個夺冠种子选手,那年连决赛都沒跑进,之后再也沒起来過。

  所以,李巍对谈恋爱是深恶痛绝,把人叫過来,开场就问了,有女朋友沒有?

  陈清霁說有,他眉头一皱,還沒开口,這少年好像就看出了他意图,笑了下,懒洋洋又坚定,“您要劝分就别开口了。”

  “……”

  李巍一口老血哽上来。

  不過,這玩意儿也不是他能控制的,這会儿,也只有祈祷陈清霁那個女朋友,既然谈了就稳定点,别突然飞一顶绿帽過来,不然他真的会吐血。

  ……

  集训训练量比平时大很多,這天一直到晚上八点才歇,陈清霁冲了個澡,头发還沒吹干,脖子上搭了條毛巾,就给梁逢雨打過去。

  “在干嘛?”

  “刚从姨妈家拜年回来,”梁逢雨原本打算去洗澡,這会儿也不急了,关上房门,塞好耳机,弯了下眼梢,“我忽然理解,冬天那会儿,孟好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视频了。”

  屏幕裡,少年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短袖,看着是真冷。

  陈清霁笑了下。

  “你住宾馆嗎?”梁逢雨看背景,感觉不是很像宿舍。

  “集训宿舍,和宾馆差不多。”陈清霁切换镜头,给她转了一遍,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书桌、暖气片什么的,梁逢雨眼睛亮了亮,“你一個人住?”

  “嗯,都一個人住。”镜头又切换回他。

  陈清霁一看平时就不怎么自拍,角度很死亡,有时候還是仰拍,但半点都不影响颜值,反而因为仰视,训练又累了,眼睛半阖着,有种少年人的张力和懒洋洋的性/感。

  梁逢雨就很想亲他。

  体大经常承办這种集训,住宿设施也是一流,還有北方很少见的独立卫浴。梁逢雨第一天還沒往這茬想,第二天,回過味来,心思也野起来了。

  “要不,你开着视频去洗澡?”她那头素描本都拿起来了。

  陈清霁好笑,“变态嗎,女朋友?”

  到底還是沒开着去,只是两人各退一步,他洗完出来,先穿一條灰色运动裤,再到视频前,擦干上半身,套個t恤。

  梁逢雨盯着屏幕,唇角弯弯,手指时不时戳两下。

  陈清霁充分怀疑,她是在截图。

  二月二十五号,京美开学,梁逢雨提前了两天過去,到宿舍,发现不光乔思颖,连原本号称要最晚一個来的董竹,也拉着行李箱来了。

  “不是我想来啊,是我邻居大妈,不知道从哪裡知道我考上京美,现在天天碰上我就——”董竹换了個语气,惟妙惟肖,“哟!竹竹!当大艺术家啦!還让我给她家画一幅‘花开富贵’。”

  神他妈花开富贵。

  梁逢雨和乔思颖都笑得不行。

  笑完,又有点悲伤,搞纯艺的,谁不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呢,但這條路沒点资源财力实在是太难走了。

  毕业生就业率简直年年惨淡。明明在校起早贪黑地学、画、练,怎么說也是顶尖学府高材生,到社会上却难以立足。

  梁逢雨忽然想起夏天那会儿,和老梁的一次小争吵。

  就是在阳台上,碰见陈清霁抽烟的那個夜晚,他兴致不高,她其实也有点儿。那個时候,梁逢雨不太明白,为什么之前老梁明明不怎么干涉她的志愿,会忽然问起要不转個专业、或者搞点设计什么的。

  现在知道了,多半是秦仪提了建议。

  但很可惜,她有时连老梁的话都要顶,更不会因为秦仪一句经验之谈就改变。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三月初,京北還飘了一场小雪。梁逢雨不是第一次看见北方的雪,集训时,去年末,都见着了,但還是止不住兴奋,拍個不停。

  和南方夹杂着雨、怎么也积不起的雪不同,北方的雪,密密层层,随风扬起干燥的颗粒,不一会儿就能积起薄薄一层。

  她穿一双马丁靴,上边是深蓝色冲锋衣,搭白色针织围巾,头发长了点,有种随性又酷的范儿。

  拍完雪,正打算去吃饭,再回寝室和陈清霁聊会儿,冷不防,就看见了秦仪。

  女人盘着发,拎一只宝蓝色提包,高跟鞋踩在雪上,就這么站在对面,呼出的白气,均匀轻柔抚過白色大衣软和蓬松的毛领。

  周围一片冰天雪地,两人身上的蓝色,很微妙地有些相似,好像在昭示着彼此之间不可抹灭的联结。

  ……

  “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安静的咖啡厅,一丛龟背竹后边,秦仪翻开手中菜单,倒转推過去给她,“自己选吧。”

  “柠檬水就可以了。”梁逢雨說。

  “好。”秦仪也沒坚持。

  两個人都知道,這场会面,并不是喝咖啡這么简单,点完单,便静静坐在两端,有默契一样的,谁也沒开口。

  屋子裡暖,梁逢雨脱了外套,裡边是一件灰色卫衣,单穿正好,秦仪则是米白色修身高领毛衣。

  生物学意义上的母女俩,在喜好上沒半点类似。

  “老梁和我說了,你都知道了是嗎?”過了下,秦仪问。

  她面相偏柔,并不是江南女子的婉约,相反,整個人還有种阳春白雪、高高在上的气质,不過,真的开口,却也并非很倨傲。

  像一捧雪,经世事踩踏,外表凝成坚冰,裡头却還是松松散散的。

  梁逢雨点点头。

  “上学期就认出我了嗎?”

  “沒有,”她如实說,“那個时候,只是觉得在哪儿见過你。后来发现是在秦爷爷的手机上。”

  “這样,我很多年沒回去看過他……”秦仪有点出神。

  她回了京北的家以后,父母不让她再和养父母那边来往,說是对方沒将她教好,然而,她自己知道,又哪裡是养父母的原因。

  不過,秦仪還是照做了。

  她将名字裡的“薏”改成了“仪”,身份也摇身一变,从未婚生女的家门耻辱,成了人人艳羡的高知家庭独女,靠着艺术造诣和家族人脉,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男人。

  沒人知道她的過去。

  想维持這层身份,不被人发觉,就必须丢掉過去。

  就像那個襁褓中的女儿一样,也是自己必须舍弃掉的。

  清醒着的时候,秦仪觉得自己這样做沒错,留在北越,自己只会在泥潭裡越陷越深,难道就那样带個女儿過一辈子嗎?

  可在梦裡,却又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她梦见過,小姑娘牙牙学语,第一句话是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丢下我?

  也梦见過,小姑娘被人欺负,领子塞雪球、画花脸,一群男生指着她,嘻嘻哈哈,說她是沒妈的小孩。

  梦醒,秦仪又觉得可笑,那些被塞雪球、画花脸的记忆,明明是她自己在孤儿院经历的。梁逢雨過得应该挺好吧?

  這么多年来,她控制着自己,不去产生无用的情绪,大多数时候,也能克制得很好,梦也很少做了。

  可就在去年,知道梁逢雨考上了造型学院之后,她便又隔三差五开始做梦。

  醒来以后,看着自己如今的女儿,住大别墅,自小学钢琴,练仪态,有阿姨照料,念私立外国语,往后大概率不用高考,直接送走留学。

  就会对梁逢雨涌上一点难言的愧疚感。

  老梁說,沒必要,孩子现在挺好的,你也别去打扰她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但秦仪不信,她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過去了,不然自己怎么老做梦呢?

  ……

  “你不知道你亲爸有多渣,只会对他妈唯命是从,居然想出那样的办法来骗我,”秦仪指甲轻掐了下指节,神色痛苦,像在解释,又像說给自己听,“……你如果是我,也会這么选的。”

  是的,她沒错。

  她只是做了正确的選擇。

  梁逢雨听得认真,這会儿,才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声线也像這水一样,平淡、干净,又让人心头泛酸。

  她直视秦仪的眼睛,“我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這一步。”

  秦仪愣了下。

  “我爸沒怎么和我說起過你,所以你今天找我,一开始我不太明白是为什么,”梁逢雨笑了下,单手扶着玻璃杯,继续說下去,“不過现在有点明白了。”

  就像饱受梦魇困扰的人,千方百计去找到源头,只为求一個心安。

  窗外雪渐渐停了,一片漆黑,马路上,亮起汽车红色的尾灯。秦仪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停留在桌上一杯沒喝完的柠檬水上。

  坐在对面的那個女孩子已经走了。

  临走前,還朝她笑了一下,剔透的眼睛裡,沒有半分怨恨。

  “我其实挺感谢你的,真的,因为你把我丢下,我才遇到了這么多珍贵的人。”

  下過雪,天色格外黑,梁逢雨摸出手机看了眼,才发现有好几個未接来电。

  都是陈清霁的。

  对了,前一秒,她還在给他发雪景照和自拍,后一秒就让秦仪叫住,塞了张纸條,约到了校门外這家咖啡馆。

  事发突然,只来得及和他說一声自己去见秦仪了,后边也沒再留意。

  梁逢雨拨通电话,塞上耳机,手抄在兜裡,低头往学校走去。

  “喂?”是少年的声音,带一点不稳的气息。

  “我刚才忘了看手机,现在回学校了。”

  “嗯,见得怎么样?”

  “還行,她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梁逢雨想了想,好像不是三两句能讲清楚的,于是道,“下次见面和你细說,你呢,训练得怎么样?”

  “组内比赛拿了第一。”

  “我男朋友真厉害。”她弯了下眼梢,由衷地笑起来。

  电话那头,少年漫不经心笑了下,“還有更厉害的。”

  “嗯?”

  “梁逢雨,你回头。”

  她愣了半秒,不太敢相信,但又真的第一時間回過头去。积着薄雪的地上,少年像是凭空出现,他头发略显潦草,穿一件黑色冲锋衣,大冷天,却還嫌热似的,外套解开着,整個人挺拔颀长。身后是走走停停的车流,亮起红色尾灯。

  直到抱在一起,梁逢雨才确定這不是梦。

  “要不你再掐一下我脸?”她在他怀裡仰头。

  陈清霁笑了下,還真掐,“信了嗎?沒做梦。”

  “你不是在封闭集训嗎?”

  “嗯,刚结束,明天统一坐大巴回去,我先請假出来了。”两個人相拥着,贴的很近,梁逢雨一下感知到,怪不得他敞开外套,大冷天,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蓬勃热意。

  或许是雪天不好打车,一路跑過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雪又重新开始下了,飘飘摇摇的,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两個人找了家便利店,吹到暖气,外套上雪粒一下化成水,半秒就不见了。

  陈清霁勾开椅子坐下,戳开一盒甜牛奶,递给她。

  “我沒不高兴,就是有点……空落落的。”便利店有一整面大玻璃窗,正对马路,梁逢雨双手托腮,静静看了会儿落雪,又转头,忽然說,“我小学的时候,去過福利院。”

  是学校组织的献爱心活动。那会儿,梁逢雨就发现,被遗弃掉的小孩子,大多都是生理上有病的。

  那她呢?

  忽然就涌上一阵恐慌,那段時間,梁逢雨变得特别爱照镜子,鼻尖上冒出一颗淡淡小痣也要紧张半天,后来才发现,是不小心蹭到的灰。

  “我想不通,既然沒病,干嘛要扔掉我呢,后来读到一個故事,就想,可能和故事裡的小主角一样,是出生的时候很丑吧,像個毛毛虫,”便利店角落,這個点沒什么人,梁逢雨很放肆地靠在陈清霁怀裡,抬眼看少年流畅的下颌线,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碰着他领口的拉链,“那时候我就想,毛毛虫总有一天会长成蝴蝶的,我也会让她后悔扔掉我。”

  “但今天真的见到她了……又觉得,這些想法好多余,我根本不用特别在意她的评价,她和我說了很多個扔掉我的理由,我以为我会很难過,实际上是庆幸。”

  “如果她当初坚持把我带走,或者,和我一起留下的话,我不一定是现在的我,也不一定遇得到你了。”

  這么一想,十几年的心结都解开了。

  少年听得认真,到這会儿,声线带点儿笑意,“我這么重要?”

  “当然了,你知道嗎,其实中考完以后,我也问過老梁的。”梁逢雨微微坐正。

  那会儿,她也有十五岁了,感觉自己长大了,可以直面真相這种东西,就跑到老梁面前,特别严肃认真地问了一遍。

  看得出,老梁那天本来都有点松动了,但不等他开口,梁逢雨自己又缩回去了,飞快地一笑,說,爸,我在练毕业晚会的台词。

  “现在想想,那個时候還是怂,怕老梁真的和我說,‘你不是亲生的,去找你亲爸’吧,那我可能真的会崩溃。回北越那天,问之前,我其实也想過最坏的打算,比如老梁要把我送出门怎么办。”

  “答案居然是不怕,大不了,到对门找你啊。”

  “所以,如果沒有你,我那天可能也不会问,”梁逢雨抬起眼,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好神奇,原来這就是有底气的感觉嗎?”

  她不再需要虚张声势,像小时候那样,通過各种带点小霸道的方式,確認自己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確認老梁和梁星鸣都爱她。

  因为她又得到了一份爱。

  陈清霁将她的手反握住,朝她倾身,令人安心的气息和吻一起落下来,蜻蜓点水,笑着在她额头上碰了下。

  “是啊,我爱你,梁逢雨。”

  所以,放心飞吧,小蝴蝶。

  无论多远。

  你都有我了。

  分不清春天什么时候来的,好像就是那场三月的小雪過后不久,有一天忽然阳光明媚,金色像是一颗高浓度泡腾片,掉入空气裡,迅速溶解,日光盛大得让人想冲出去朝圣。

  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走的。

  京北的春天,短得像是兔子尾巴,前一天,毛茸茸的柳絮還在飘呢,后脚,夏天就来了。到处是明晃晃的光线,一出门,额头就直冒汗。

  交上最后一门课程作业,梁逢雨迫不及待,搭上地铁,直接去了京大。

  陈清霁最近很忙,上半年,他参加了几個比赛,不负众望,都拿到了耀眼的成绩,目前正在备战七月的全国田径大奖赛。

  前阵子梁逢雨也忙,她一门心思要进雕塑系,不巧,从15年开始,雕塑系就取代了油画系,成为造型学院的大热门,竞争无比激烈。

  大二择系,看的是整個大一的成绩,所以,不光期末作业,平时作业也得花巨大心思对待。

  不過两人约会的時間還是有。

  靠挤。

  說实话,他们俩這個外部條件,哪怕知道名草有主或者名花有主,也還是有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但一年下来,发现這墙角是真撬不动。

  两個人始终沒换情侣头像,也沒发朋友圈,但一有空就见面,眼神裡那种只有对方的劲儿,足以劝退很多人。

  “我以前觉得在一起不发朋友圈,不换头像的就是渣男,但看了你们吧,又感觉形式沒那么重要了,”乔思颖說,“所以,真的有安全感,是不是不需要靠秀恩爱证明?”

  這個……梁逢雨实话实說,“主要是我俩都有我爸的微信。”

  乔思颖:“?”

  不過后来,两個人還是换了情侣头像,很不明显的那种。陈清霁是黑色背景,中间有個极小的银色图案,仔细看,像一把枪/口对准了你,却又是雨滴状,梁逢雨则是一個橙色卡通风的小太阳。

  都是她画的,画风八竿子打不着,一個冷酷,一個灿烂,老梁就算长一百個心眼子也看不出来。

  七月初,大一基础部的课程彻底结课,梁逢雨年级排名第七,毫无悬念地进入了雕塑系。

  暑假来临,她磨蹭了几天才启程,沒回北越,而是拖着行李箱,直接飞去了榆市。

  陈清霁他们住在赛事方安排的酒店,不对外开放,梁逢雨就在对面酒店开了间房,沒一会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一打开,像有磁力似的,两人默契得谁也沒說话,先抱住对方,再亲上。

  思念到极致,连言语表达都多余,先亲一顿抱一顿再說,唇/齿交缠,都是熟悉清冽令人心安的气息。

  知道运动员比赛前得禁/欲,梁逢雨特地将空调打得很低,還穿了长袖长裤,但亲着亲着,還是感觉到什么,两個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缓缓?”她问。

  “啊,”陈清霁离她远了点,对這個结果早有预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急着過来见她,简直是折磨自己,他靠在门板上,笑得无奈又很有少年气,“缓缓。”

  两個人就這样各靠一边,对视着,眼裡都有笑意。梁逢雨灵光一现,忽然问,“我一直很好奇,這個禁/欲,指的是不能做,還是不能太费体力。用手行不行?”

  分开很久,本来就挺想她的,她倒好,百无禁忌,又是“做”、又是“用手”,陈清霁被勾得火起,去洗了把脸,任水珠就這么留脸上,回来好歹压下去一点,看着她,“你說呢?什么都不行。”

  “那我們保持三米距离。”

  然后,两個人還真保持了三米距离,不過沒几秒钟,就笑着又抱到了一起,用聊天转移注意力。

  隔天下午,全国田径大奖赛男子四百米开赛。

  毕竟是全国级别的赛事,绿色环形体育场内,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光是转播屏幕就好几块,看台上密密麻麻几乎都是人,铅球、标枪這些项目已经在比了,气氛热火朝天。

  “马上就是跳远了。”黄奇女朋友向彤查看了一下赛事安排,原地站起来跳了两下,“啊,好紧张好紧张。”

  “要不喝点儿水?”梁逢雨倒還坐着,递了一瓶矿泉水過去。

  “谢谢。”向彤接過,但胃還是抽抽的,抿了几口就沒继续了,坐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

  梁逢雨忽然想起来,黄奇去比赛前,好像也吐了一场。

  這两個人還真的……好配。

  “我男朋友心理素质不太好,早上紧张的都在抖,”向彤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解释,“我一下就被传染了。你不紧张嗎?”

  “有点。”

  看出来了,是真的只有一点。向彤忽然好佩服這一对的心理素质,“你男朋友很厉害啊,他好像也不怎么紧张。”

  马上就是四百米预赛了,陈清霁被分在二组四道,排在队伍裡,依然是最吸引人视线的那個。比赛尚未开始,摄像头在场内来回扫动,捕捉今日亮点,少年很快入镜,身形被放大,投在电子屏上。

  他身上穿的是京大队服,红白配色,干净又张扬,体态挺拔,帅到令人赏心悦目,从刚入场,就被拍了不少照片。

  梁逢雨琢磨着回头要去各大新闻平台截一下图什么的。

  四百米跑起来也很快,一组過掉,就轮到了二组。赛场太大,梁逢雨這個距离,只能看见他在哪個位置。

  好在摄像头很懂她,按顺序一個個摇過去,画面平缓地切换到了陈清霁身上。

  少年双手撑地,剪短的头发衬得整個人更为利落,唇线抿直,眼神清晰锋利,令人忍不住心折。

  入场之前,两個人其实還短暂地见了一面。

  在田径场通道口,顾及人来人往,他们沒贴太近,只是站着,梁逢雨背贴墙,陈清霁個子很高,罩在她身前。

  “紧张嗎?”场上不断有口号,還有发令声,气氛一下就紧绷起来了,梁逢雨忍不住问。

  “有点。”陈清霁很坦诚。

  “我也紧张。”梁逢雨呼出一口气。

  她其实還蛮喜歡看运动会的,可能是受老梁影响,喜歡运动员们那种拼搏向上、极限比拼的氛围。

  但轮到自己男朋友,心思就完全不在观赏上了。

  会想到他跑完之后呼吸剧烈、累得不行的样子。

  会害怕他意外受伤。

  会担心他拿不到名次,因而失意。

  “要么,你给我加個油?”陈清霁笑着說。

  “加油”梁逢雨亲了他一口,自己也莫名一下子激动起来,“陈清霁,你最棒,你最最最棒!”

  像哄幼儿园小朋友,陈清霁笑开,靠着墙边,像是沒听過瘾,“再說点?”

  “我爱你。”梁逢雨說。

  盛夏,人潮涌动的田径场,這句话像夏天一样,直白炽热又令人猝不及防,带着扑面而来的爱意。

  热血为她在這一瞬间沸腾。

  等感动劲儿缓過去,陈清霁笑着低头,碰了碰她额头。

  “我会赢的,小雨。”

  “去年夏天,你问過我为什么原本觉得自己给不了你什么,不打算和你在一起,后来又改了主意吧,”他就着這個姿势,低头看着她,笑得风清月朗,“有句话說出口矫情。”

  有人在催集合了,陈清霁得過去,转過身之前,他指了下手机,而后,好像边走,边打了一行字。

  梁逢雨低头,摸出手机打开。

  嘉澍:「我会为你所向披靡。」

  “各就各位——”

  看台离赛道遥远,這個距离,连裁判员的口号都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发令枪“砰”一声,刺耳地打出一阵白烟。

  赛道上,有一道红白色身影,风一样掠向前,领先,始终紧紧攫住人们的视线。

  电子屏幕跳出成绩那一刻,场馆响起一阵欢呼,蒋主任、曾教练惊得烟都掉了,李巍直接一掌,大力拍在座椅靠背上。

  爽!

  這是個足以引起国家关注的成绩。

  李巍激动得四处找人,但沒找到,因为這会儿,陈清霁核实完成成绩,已经直接去了看台。

  两個人和热闹相背而行,到另一侧的场馆墙边,紧紧抱在一起。

  少年刚跑完,身上還带着蓬勃热意,源源不断传递到她身上,闭了闭眼,像是得偿所愿,“這样,老梁要打我的时候,多少得顾及一下国家田径事业了。”

  梁逢雨忍不住弯唇,勾着他脖子,仰头,亲到他的唇上。

  寒假裡,身世揭开的那一天,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過老梁,既然自己的出生并不是秦仪所期待的,那么,给她取名叫“逢雨”,是不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意思。

  老梁說不是。

  他从房间書架裡,拿下一本童话书,名字叫《雨滴项链》,递给她。

  梁逢雨翻到第一篇,讲的就是一個小女孩,拥有了北风的馈赠,得到一串雨滴项链,等集齐十颗,就能号令天气的故事。

  风格很温馨。

  “你妈妈怀孕的时候,读到了這個故事,很喜歡,但梁星鸣是男孩儿,用不上。后来,有了你。”

  “‘逢雨’這個名字是她取的,希望你以后能力非凡,遇到很多爱你的人和数不清的幸运。”

  這一刻,梁逢雨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遇到了。

  她足够幸运,早就集齐了十颗雨滴,能呼风唤雨,也有人为她所向披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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