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貳拾貳 神魔之戰篇 沉睡的真相 上
在少年眼裏，那月亮更像是深夜裏在天邊遊蕩的幽靈，茫然而彷徨，在無盡時空裏追尋着什麼早已被遺忘的東西，又或是，在遙遠太古時期已經消逝了的，屬於這個世界的希望之光。
若沒有時鐘，在這裏幾乎分辨不出白晝與黑夜，也許在地獄的最底層，連這兩者之間的界線亦變得模糊不清。
此時此刻，蕭楚本應在房裏睡得香甜，太昊看看臥室的方向，笑了笑轉回頭來。
“小狐狸，你要在那邊躲到何時”
庭院裏一片死寂，慢慢的從假山後邊探出顆小腦袋來。蕭楚臉上帶着尷尬的笑，慢吞吞挪出建築物的陰影，站到了太昊面前。
“嘿嘿”蕭楚笑眯眯的，“古大哥，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呀”
太昊笑而不答，蕭楚又道：“啊，噢，今晚月色很不錯呢古大哥你說是麼”
“不錯，很美的藍色光芒，與人界、仙界都大不相同，別有一番風韻。”他挑挑眉毛，頷首，“如果是爲了賞月，也沒必要躲在假山後面罷那兒不會太黑麼”
蕭楚眉心微蹙，心底泛起一絲疑惑總覺得，眼前的古大哥似乎有點不同表情以及說話的方式好像都不一樣，但到底是哪兒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少年眼裏隱現的思緒沒能逃過太昊的視線，他執起一直以來不離腰間的龍鳳雙環，只見上古寶物靜靜躺在手心，被一層溫潤炫目的碧色光芒所籠罩。
蕭楚訝異看着太昊掌中發光的玉佩，下意識往後退開一步。
“古大哥不你，你不是他，你是誰”少年堆起戒備，卻充滿了疑惑，重複道：“你是誰亡靈嗎附在古大哥身上想做什麼”
“亡靈”太昊微笑着皺眉，輕輕搖頭，失聲笑道：“不，我可不是亡靈。小鬼，你問我是誰其實你應該知道，我就是太昊。”
“騙人你纔不是他古大哥不會有這樣的神情，不會不會這般這般”說到此處生生打住，因爲少年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眼前的人所帶給他的感覺該說是穩重還是成熟好些抑或是高貴而不可侵犯的威嚴
總而言之，刻下的“古大哥”給人的感覺，已完全不像是他這個年紀所能具備的氣質，甚至，已完全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類少年。
“這般如何呢”
“我不知道啦不管是什麼，你這該死的意識快給我離開他的身體”蕭楚一把抽出防身用的匕首，抵在太昊頸項，咬牙道，“小爺不管你是何方神聖，若敢傷害古大哥的話，我不會放過你的”
太昊不慌不忙，低頭看進少年略顯慌亂卻堅定的眼眸，反倒笑出聲來。“小狐狸，現在這副軀體跟凡人沒什麼區別，一刀子就能要了我的命，這倒不假。只是你下得了手麼我看得出來你對太昊真的很關心呢，即使這個身體死去了也沒關係麼”
蕭楚一時語塞，聽得太昊又說道：“你就這樣對待那一晚救你一命的恩人拿刀子放在我的脖子上威脅我”
恩人“你在說什麼”
“嗯對了呢，那晚，有個傻乎乎的小妖精不知是天瞾的計策，僅憑一股勇氣追上那十二隻妖魔，結果差點把自己小命也丟了”
蕭楚聽着聽着便跳了開去，恍然大悟般指着太昊叫道：“啊我想起來了那時候、那時候我差點被虎漢那傢伙砍掉腦袋，一截樹枝阻止了他那那個救了我的人就、就是你嗎”
“不然你以爲會有誰那麼巧合出現在那裏”
少年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又驚又喜地打量太昊，猶豫着還是說出了心中疑惑：“可是天瞾說他給你下了眠咒啊，你怎會”
夜涼如水，無間淵的夜晚更是徹寒刺骨。太昊拉緊前襟，呼出一口淡淡白霧。
“仍是不信麼沒所謂。只是，小鬼，你有沒有想過，若我是在欺騙你，那麼你倒是說說看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讓你不會殺我呵呵”他緩緩道，目光逐漸變得深遠起來，“不論你信或不信，我就是太昊，太昊也是我，不過是人們用以稱呼「我」的名字不同罷了。爲了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錯誤，爲了挽回那段過去，他恨我之深，甚至排斥我的接近不得已我撒了謊如此才得以待在他身邊，接近他最真實的內心，來求他原諒。”
回眸的神色滿是無奈，太昊揚起一抹苦笑，蕭楚怔忡看着，這熟悉卻陌生的人，他的眼神那樣深邃，清冽而沉靜的氣質令他的心也跟着抽痛了。
一瞬間蕭楚以爲自己看到了深不見底的夜空。
“他難道是”難道是那個白衣的人偶那個冷冰冰的仙界神帝
太昊昂首仰視，屬於異世界的銀藍之月巨大而明亮，映在那雙眼瞳裏的光一片清澄，沒有彷徨。
“天瞾回來了。”他說，頭也沒有回，“蕭楚，你若真爲了太昊的性命安危着想，就趕快讓他回人界。這裏始終是妖魔才能生存的幽冥無間淵，即使在子宮強大的屏障保護之下，這兒的空氣對太昊來說無異於慢性劇毒”
話未落音，人已軟倒下去。蕭楚大驚失色，忙不迭搶上前扶住太昊，且扶且拖好不容易將太昊搬回房間躺好。看到少年雙目緊閉，已失去了意識，年輕的臉隱隱泛出黑紫顏色來，狐狸差點給嚇掉了魂，自是不敢多做耽擱，拔腿便往外跑。
“喀鏘”一聲銳響，兩把大刀交叉着橫在眼前，生生阻住蕭楚的去路，將他隔離在清引軒的大門之內。
蕭楚怔了下，隨即吊起圓圓杏眼，瞪上守門的兩個妖魔侍衛。
“做什麼別阻着小爺的路”
禁衛瞟他一眼，並不做聲迦樓羅的命令，不可以跟蕭楚說話，不可以答應他任何要求。
“讓我去找狂夜瀾幽冥的空氣人類受不了的，古大哥都快死了”蕭楚揚手格開礙事的兵器，還沒走出半步卻又被攔住了。
眼前冷冰冰的灰色刀刃反射寒芒，看着原本屬於自己的幾縷細發紛揚飄落腳邊，蕭楚怒從心起，叫道：“要死啊兩把大刀就這麼伸出來，連聲招呼也不打你們這是想把小爺的腦袋砍下來嗎古大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你們怎麼跟那個白衣鬼天瞾交待”
其中一個禁衛面無表情道：“殿下，爵爺有吩咐在先，小的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可不想平白掉了腦袋，別爲難咱們。”
“哦，是了、是了，迦樓羅迦樓羅可惡的傢伙”蕭楚咬着下脣，乾脆拽起禁衛的胳膊，“你們不信我是吧好來，我帶你們去看看古大哥的狀況，你們這些死腦筋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說謊了跟我來啊”
禁衛們面面相覷，神色將信將疑，看上去蕭楚確實不像在說謊，可是軍令如山，他們又怎敢違抗
“請殿下放開小的，小的等不敢擅離職守，此事還是等爵爺來再下決斷較好。”
“那好那個誰誰誰快去叫迦樓羅過來這樣總可以吧”
“這個嘛”
“又怎麼了啊”
“刻下，咱們也不知道爵爺在何處。”那禁衛道，“爵爺一向不會讓咱們知曉他的行蹤，從來都只有爵爺喚咱們做事，沒有咱們去勞煩爵爺的道理。奉勸殿下還是老老實實回房等候爲上，莫要無事生非，令小的等難做。”
“我無事生非”少年一下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尾音拉得老長來表示自己的不滿，“人命關天的事情，我無事生非夠了小爺受夠了放我出去，迦樓羅不在，我便去找狂夜瀾天瞾說過古大哥不能有事，狂夜瀾便沒那個膽子讓他出事”
面前兩把交叉的大刀紋絲不動，兩個禁衛就如石刻的雕飾，分明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勢，四隻綠幽幽的眼瞪下來，就把蕭楚給嚇了回去。
蕭楚氣得直跳腳，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火燒眉毛的時刻竟遇上這種狀況死迦樓羅都怪他狐狸心中那個窩囊簡直難以言表，咬牙切齒地想若是讓他奪回被狂夜瀾拿走用以控制他的妖靈珠，一早把這兩個只懂聽命令的大個子打成豬頭
倒沒有考慮過，能在幽冥皇宮裏任職的大內禁衛，豈是他這麼只小狐精便可以隨意魚肉的
“不用找我，我已經來了。”
蕭楚擡頭，暗紅色頭髮的男人就站在面前，半截面具下顯露出來的線條依然冷硬，卻似乎隱了彷彿嘲諷般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在眼裏直叫人心中疙瘩。
守門的禁衛見是迦樓羅，連忙行禮，猶豫一番道：“爵爺方纔殿下說，那個人類似乎出事了”
“不是似乎”蕭楚自認從未如此歡喜迦樓羅的出現，一秒也不耽擱地衝上前就拽住對方的袍袖叫道：“迦樓羅來得正好快快快，古大哥吸入太多無間淵的空氣，他快不行了啦”
與蕭楚滿臉焦灼成反比，聞言，迦樓羅也只是淡淡回了句：“是嗎”
廢話啊
“哼，你們都不管他的死活我去找天瞾”
蕭楚不願再浪費時間，說着拔腿便跑，迦樓羅長臂一展，就拎住了少年的後領。
“幹什麼啦”狐狸現了原形，四肢爪子在半空中不停揮舞，恨恨的眼神。
迦樓羅只覺得有趣之極，忍不住想要再多逗逗他。將狐狸拎到了面前來，笑道：“想找小白啊，不，想找父親你可知他此時在哪孔雀帶着他去人界了。難得見父親一面，孔雀怎會輕易放手恐怕刻下還不知在哪兒逍遙快活呢我尚且尋不着孔雀的下落，你又往何處找我父親去”
狐狸氣不過，拼命昂起小腦袋想要咬他的手，偏偏夠不着。只得憤憤叫嚷道：“你騙人方纔古大哥說天瞾回來的了放開我”
看來小東西不中計呢，迦樓羅勾起脣角還想說什麼，就聽到身後傳來兄弟熟悉的聲音：
“迦樓羅，好不容易能與小天天久違重逢，卻看到我獨佔他，你雖未明說，心裏必是早在嫉恨了罷”
“夜。”明白那是他的玩笑話，迦樓羅倒是沒放在心上，回首看到二人已到眼前，心裏卻是鬆了口氣幸好趕得及搶先一步在孔雀之前回到幽冥。
沒等狂夜瀾再說什麼，只見一道白影晃過，天瞾風也似的刮進了太昊的房間去。孔雀的戀父情結路人皆知，自是二話不說追了過去，剩下迦樓羅與狐狸大眼瞪小眼，只好拎着那團褐色皮毛跟過去再說。
少年靜靜躺在牀褥之中，濃密眼睫斂去了這雙漆黑瞳仁中宛如星子的光華，平靜而安詳的容顏彷彿只是在沉睡，然而那黑紫的毒霧卻昭示着他的狀況可不太妙。
天瞾坐到牀畔，撫過孩子的臉，少年氣息微弱，然而幸好仍是平穩。神帝眼中憂心滿溢，如此顯而易見。太昊的額頭、眼角、臉頰、下巴，無一處的線條不在映射他心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至今人無法痊癒他不敢碰觸。也無法不承認太昊已經是他心中不可替代的重要存在。
“你也知道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的了，小天天。”妖帝負手而立，心底那頭妒恨的野獸漸漸成長，而他卻不想去壓抑。“幽冥無間淵，便是妖魔也不能說來就來，何況是他區區凡人，唯今之計，看來只有先抑制住小鬼體內的毒性，將他帶回人界逼毒調養，方有一線生機。”
“我知道。”
天瞾頭也不回，手掌貼在太昊胸前注入靈力護着他的心脈，繼而在衆人訝異注視之下俯身覆上那雙略顯蒼白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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