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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2章 国殇(二)

作者:最后一名
第六十章国殇(二)

  在杜娟的带领之下,张义和熊雄很快来到了女生宿舍,当他们看到一脸惨白、衣衫上還沾着血迹,已经昏迷不醒的王金娜之时,张义和熊雄都忍不住地唤了起来,熊雄的泪水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落下,倒是张义還比较清醒,见唤不动王金娜醒来,他探了一下王金娜的鼻子,可以感觉到些微的呼吸,心下裡多少有一些放心,当机立断地道:“马上要将她送医院!”說着,不由分說,俯身背起了自己的大嫂,快步向宿舍外走去。

  “還是我来!”看到张义有些费劲的样子,熊雄自告奋勇地說着,并不由分說地从张义的背上接過了王金娜的,背到了自己的背上,大步流星地走出楼门。

  张义喘着气跟在熊雄的后面,感叹着自己真得是老了,无论是从体力和耐力上都远远不及這人年青人。在他们的身后,杜娟和另外三個女同学也跟了出来,王金娜是她们最敬爱的导师,尽管此时已经被打倒成为反动学术权威,但是人性的善良并沒有让她们在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迷失。

  刚刚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就见几個身着绿色军装,头戴着绿帽子,胸口别着大大的毛主席像章,胳膊上還套着红袖标的男学生插着腰站在那裡,這几個红卫兵显然早就看到了张义這一行人,他们的目标就是针对着王金娜来的。

  “站住!”其中一個個头稍高,年岁较大,模样英俊但是却带着一丝邪气的红卫兵大声地断喝着,正义凛然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是抓小偷的警察一样。

  张义和熊雄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杜娟却是一步跨到了他们的前面,指着這個为首的红卫兵怒斥着:“王小贤,你要干什么?”

  這個叫作王小贤的红卫兵却是一声冷笑,对着她反问道:“杜娟,你难道忘记了自己的阶级身份了嗎?你是贫农的成份,怎么自甘堕落地跟着這些右派反革命分子混在一起?”

  杜娟愣了一下,随即反唇相讥道:“王小贤,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真得是造反派的头子嗎?你把這個打倒了,把那個打倒了,怎么不去把你妈打倒?她也是有歷史問題的反革命!”

  王小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随即恼羞成怒,指着杜娟骂道:“杜娟,你胡說八道!我妈是清白的,你要是再這么乱說,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娟越发得来劲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道:“我胡說?胡得刚他们那一伙人都知道,你妈跟過三四個男人,而且当過国民党反动派的太太,她不是反革命就出鬼了!”

  “你……”王小贤怒火中烧,忽然跃上前来,随手便打了杜娟一個耳光,這一声清脆的响声,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怒了起来。

  杜娟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這個时候,张义也愤怒地走上来前,大声责问着:“你這個小伙子怎么這么不讲道理?還打女的?”

  “我就是不讲道理怎么着?”王小贤越发得张狂起来,同时用手指着张义的鼻子骂道:“对于你们這些牛鬼蛇神,就必须要采取革命行动,跟你们讲理?那就是一种对革命的背叛!”

  张义听着這個家伙的话,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他的年岁并不大,与熊雄相仿,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如此咄咄逼人,就好像是他真得经历過了大革命的洗礼一般,别人都成了被他打倒的对象。

  這個时候,在熊雄已然把背在身上的王金娜放到了路边的长椅上,愤然地来到了王小贤的面前,這也是一個火爆脾气的人,不由分說,拉起他来便挥动拳手打去,拳头又狠又重,正打在王小贤的鼻梁上,立时将他打倒在地,他的两個鼻孔同时流出血来。边上的几個红卫兵其实就是小喽啰,见到他们的头目被打,自然不干,蜂拥而上,准备来一個群殴。张义生怕熊雄吃亏,也只得捋起袖子上去相帮。熊雄年青气盛,又且一直在长江上跑船,体格健壮如牛;而张义虽然身体在這一年来损伤不少,但是毕竟是上過战场,而且进行過生死拼杀的老兵;而這几個红卫兵,說到底其实就是一群沒有长大的孩子,哪有什么力气,只知道胡闹,被熊雄和张义沒费多少劲便打散了开来。那個倒地的王小贤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从随身的绿色军队用挎包裡掣出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军刺来,挥动着便向熊雄刺来,张义却是眼疾手快,马上施用空手夺白刃的技法,让過王小贤的军刺,回身已然拧住了他的手腕,只一扭,便将他的手臂扭到了他的身后,顺便着张义又用另一手夺下了這根军刺,同时把王小贤的身体往前一推,這個家伙便踉跄着再一次跌倒。

  熊雄還要冲上去准备把這個家伙狠揍一番,却被张义拉住了,他拿着军刺大声对着正在爬起来的王小贤喝道:“你小子也太狠毒了,拿着這东西是要出人命的!這把军刺我沒收了,你们快走吧!”

  王小贤怔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抹去了脸上的鼻血,一脸得凶恶,恨恨地瞪了张义和熊雄一眼,然后灰溜溜地带着他的那帮小喽啰们跑开了。

  “叔叔,這帮小杂种真得要好好教训一下才好,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熊雄還是有些火往上撞。

  张义却摇着头,告诉着他:“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干妈要马上送医院,我們别在這裡耽误了!”

  一听到张义提到了王金娜,熊雄這才想了起来,转身重新背上了王金娜,大步流星地赶往最近的医院。

  ※※※

  王金娜只是因为身体的虚脱,再加上精神上的打击,所以才会昏倒在地的,对于這种病症,只能回家静养,别无他法。不過,王金娜還是在医院输了两瓶葡萄糖,才渐渐地苏醒過来,当她看到张义的时候,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面对着這种情况,也只能叹息一声,什么也沒有說。

  张义和熊雄轮流地将王金娜背回了家,让她躺在床上,徐小曼煮了碗鸡蛋汤,但是王金娜却如何也吃不下去,张义夫妇两個人好言相劝着半天,她才勉强地喝了几口,却又放下碗来,经不住有些悔恨万分地道:“早知如此,当初真得不应该听了刘兴华的话!……”說到這裡的时候,便闭上了眼睛,躺倒了下去。

  张义与徐小曼面面相觑着,他们自然知道王金娜后悔的是什么,如果当初她坚持带着小虎离开大陆前往香港的话,肯定不会受到如今的這种折磨;只是,如果那样的话,他们所努力营造的這個家也将不会存在。

  “要不要把小虎叫回来?”徐小曼疑问地问着张义。

  张义怔了一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王金娜却睁开了眼睛,摇着头:“别叫他回来了,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再把他影响了!”

  张义点了点头,如今的小虎刚刚从军校毕业,却沒有能够再回到七十二军,而是被分到了广州军区驻广西的某部队裡任职,军队裡并不同地方,虽然也受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冲击,但是相对来說,却要平稳得多。

  “你们不用看着我了,我不会出什么事!”王金娜努力地在脸上装出笑容来,对着张义道:“放心吧,我只是身体有些受不了,這点打击我還是能够扛得住的!”她說着,又关心地问着张义:“对了,张义,今天你是不是又挨批斗了?”

  面对着這样的問題,张义却不想让自己的大嫂操心,也装着笑容,却是摇着头,对着她满不在乎地道:“大嫂,你放心就是,我這個人是从死人堆裡爬出来的,這点打击也不会把我打垮!”

  “那就好!”王金娜点着头,同时又意味深长地对着他们夫妇道:“看来,我們大家以后的日子都不好過了,但是我希望我們家裡自己的人最少要互相鼓励,互相帮扶,千万不要跟别人家裡那样,为了所谓的政治觉悟,把亲情都不要了!”

  如果這是在以前,王金娜的這番话一定会引来张义一千個、一万個的反对,他对共产党的忠贞向来是不容怀疑的;但是,在亲身经历了這一场身心摧残之后,他不得不听从大嫂的這番教诲,他知道王金娜的這番话,就是說给他们夫妇听的。张义知道,王金娜虽然在解放军裡当军医這么多年,但是她却对共产党的教條一直持着怀疑的态度,她是一個說不上虔诚的佛教徒,但绝对是一個相信有因果、有是非善恶报应的相信佛教某些說法的人,她所相信是一种普世价值,說得白一点,那就是按照自己的良心去支配自己的行动。她就是一個被那些红卫兵们骂的,所谓的還沒有开化、脑海裡還一直保持着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這些“封建糟粕”的,不可药救的“反动分子”。

  张义与徐小曼相视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看到张义夫妇听从了自己的话,王金娜便有些放心了下来。

  但是徐小曼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堪来,她犹豫了一下,還是告诉着王金娜和张义:“大嫂,你的话我和张义都会听的,我只是担心小强呀!今天他跑回家来痛哭了一顿,我怎么问他他不說话,然后那些红卫兵又把他找了出去,到现在他還沒有回来!”

  张义怔了一下,想起上午他在小学挨批斗的时候看到自己儿子的样子,那分明是一种痛苦,但是他還是相信自己的儿子,对着徐小曼安慰着道:“小曼,你放心吧,我們家的孩子不会学得那么坏的!”

  王金娜也点着头,表示同意张义的看法,她想了一下,還是对着徐小曼道:“小曼,现在世道很乱,学校都不上课了,你就辛苦一点,不要让小强和小红再去学校了,大不了我們自己教。”

  “嗯!”张义和徐小曼一起点起了头来。

  “对了,熊老二哪去了?”王金娜问着张义,熊老二指的就是熊雄。

  张义告诉着他:“熊雄去找他爷爷熊副司令去了,他說要替你讨一個說法!”

  王金娜却是一声苦笑,自嘲地道:“讨說法?有什么好讨的?這种事就算是熊卓然也无可奈何的,他是军队上的人,又管不了地方上的事!再說,毛主席都支持红卫兵,他能怎么样?”她說着,又有些后悔地道:“不過,张义呀,当初你也真得不应该从部队裡出来,如果你现在還在七十二军裡的话,不管能当多大的官,其马要好過现在!”

  张义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自己的選擇只能自己承受,不管是好還是坏,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药可买的。

  “我真得很担心呀!”徐小曼却道:“今天這一天算是熬過去了,要是那些红卫兵明天還来,怎么办呀?”

  对于這個問題,张义和王金娜都有些头痛,的确,谁也不知道明天還会发生什么事。

  张义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建议着道:“大嫂,我看你還是出去躲一躲,呵呵,我這個大男人的身体還能够支持一下,可是你的這個身体,真得再经不起那些红卫兵的折腾了!”

  王金娜又是一阵苦笑,对着他道:“你倒是想的好,如今這种情况之下,我又能上哪裡去躲呢?我們在這裡的亲戚朋友本来就不多,就算是至亲,谁又敢收留我這個右派分子呢?再說了,就是他们愿意收留,我也不想连累他们!”

  张义却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大嫂,我看你可以去田壮壮那裡去住些日子,他是小虎的亲舅舅,怎么也不会推脱的!再說,他那裡也是山高皇帝远,又是少数民族地区,红卫兵的运动应该不会波及到那边!”

  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田壮壮此时已经复员回到了湘西老家,如今,他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裡担任水利委员会的主任一职。张义的這個提议,的确让王金娜心动了起来,想一想自己离开湘西后又有很久沒有去看過了,田壮壮复员也有五六年了,虽然两家還经常通着信,但是她還真得很想去那边看一看。如今,田壮壮是三個孩子的父亲,那三個孩子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最大的一個比小强還要大两岁,想来也是一個大小伙子了。但是,王金娜還是有些担心,对着张义道:“我過去,会不会连累到他们呀?”

  张义却是一瞪眼,道:“大嫂,你說得這是什么话?就像你刚才讲的,我們都是亲戚,有什么连不连累的?他田壮壮要是敢說上半不字,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

  听着张义如此自信的样子,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他是田壮壮的上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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