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9章 慈悲(三)
王金娜如约地来到了军区医院,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李院长便跟了进来,自然向她說了些安慰和关切的话。实际上在這個时候,军区医院裡也近乎处于了一种半瘫痪状态,医院裡很多医术高超的医生都被打倒,便是手术室也有几天沒有人使用過。党委书记虽然在主持着這個医院裡的工作,但他却不是医生,而是一個行外人,這种架构說来有些象是在开玩笑,但是却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李院长是一個老军医,参加革命的時間也早,是一個老共产党员,在整個军区医院裡,象他這样出生又好,又沒有歷史問題、沒有海外关系、沒有一丝污点而又是技术骨干的人,只有他一個,所以這些日子以来,李院长是整個医院裡最忙的人,难怪王金娜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觉得李院长已然苍老了许多。
在李院长的带领之下,王金娜来到了特护病房,查看王小贤的情况,這個小伙子已然晕迷多日了,躺在床上再也沒有往日的那种嚣张和顽劣,看着他安静地睡在那裡,反而让王金娜觉得他比平日裡要可爱得多。
王小贤的母亲邱萍一直守在自己儿子的身边,当听到李院长介绍這位与她同样神情消瘦的妇女就是王医生之时,她“扑通”地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王金娜磕起了头来,泪水早就像开了闸的洪涛一下,奔流直下,嘴裡不停地替自己的儿子向王金娜道着歉,生怕王金娜会记恨儿子的以往。王金娜扶起了這位母亲,同样作为母亲,她深知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悲哀。王小贤原本应该是有一個美好的家,但是這個家已然被他自己整個得毁掉了,這是时运呢?還是命运呢?也许還是一种报应吧!
手术在第二天上午按计划进行,王金娜的身体毕竟才刚刚康复,所以在手术室裡她也只能以导师的身份出现,整個手术实际上是由李院长亲自持刀的,便是這样,這個手术也进行了将近一天的時間,足足持继了六個多小时。
当王小贤被推出了手术室,虽然并非是自己主刀,但是王金娜還是有如刚刚进行了一场剧烈的运动一样,只觉得身心疲惫,要不是她的助手小云及时的扶住了她,她肯定会站不稳而摔倒在地。李院长虽然是個男的,但是此时他的神情并不比王金娜强上多少,這一次的手术也是他這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手术,必定令他终身难忘。
手术总算是结束了,只是能不能成功却還要看王小贤能不能醒過来,這些事情已然不用王金娜再去操心,她如今只想好好的歇一歇,然后回家睡觉。
王金娜换下了身上的白大褂,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向医院的大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徐小曼带着小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正等着她出来一起回家呢!她心下裡便觉得热乎乎得,有一种美好的感觉。实际上,张义怕王金娜一個人路上不安全,特意让徐小曼和小强陪着王金娜一起到的医院,這半天她一直也沒有见到徐小曼和小强,這两個人也一定沒有离去,就這么一直等着她出来。
“我們回家吧!”王金娜来到了徐小曼的面前,一脸轻松地对着她和小强說道。
徐小曼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点着头站了起来,王金娜忽然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忍不住地问道:“小曼,你怎么了?”
徐小曼连忙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但是依然无法掩示她眼睛的红涩,她却摇着头,随口說着:“沒……沒什么事!”
看到她如此回避的样子,王金娜越发得觉得是有事的,徐小曼肯定有什么事不想告诉她。她不由得崩起了面孔来,转身问着张胜强:“小强,你妈怎么了?她为什么要哭呀?”
小强救求一样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但是却沒有得到徐小曼一丝的暗示,他只得犹豫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伯母:“刚才……刚才我妈看到王阿姨了!”
“王阿姨?哪個王阿姨?”王金娜追问着。
小强道:“就是武解放的干妈!”
“王芹?”王金娜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王阿姨怎么了?”
小强又看了看徐小曼,這個时候,徐小曼的泪水再一次流出来,她的整個人都跟着抽泣,仿佛有着无限的伤心事。
“到底怎么回事?”王金娜再一次追问着小强,但是小强却张口结舌,半天說不上来。
王金娜已然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头,她郑重地面对着徐小曼问道:“小曼,你告诉我,王芹大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這個时候,徐小曼才止住了抽泣,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告诉着她:“王大姐……王大姐死了!……”
“什么?”就仿佛是听到了一声霹雳一样,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猛震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长椅上,半天也站不起来。她自然還记得就在前不久,为了躲避红卫兵的迫害,王芹曾不顾一切地接纳過她们一家人去避难,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王芹怎么就死了呢?
“小曼,你慢点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金娜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了下来,缓缓地问着徐小曼。
徐小曼這才如实地告诉着她,原来就在王金娜作手术的期间,徐小曼和小强在外面等着她出来,就看到有一群人急匆匆地送着一個危急病人进了医院,当看清這個急诊的病人之时,徐小曼和小强都惊呆了,這個人正是她们的战友王芹,急问之下,徐小曼才知道,王芹是跳了江被人捞上来的。她跟着這些人把王芹送入了急诊室,但是虽然经過了医生的抢救,却已然无力回天,王芹早就停止了呼吸。
听完了徐小曼的叙述,王金娜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不明白地问着:“好好的,王大姐为什么要跳江呀?”
徐小曼道:“刚才省妇联已经来了人,把她的尸体领走了,我问過他们,开始他们還不說,后来一位干部看到我认识她,就跟我說了实话。王大姐也被打倒了,他们說她被土匪抓走過,是叛徒,是胆小鬼,是混进革命队伍裡的渣子,是……”她說到這裡的时候,又停住了。
“還是什么?”
“是……”徐小曼迟疑了一下,還是轻声地說出了口来:“是破鞋!”
王金娜蓦然明白了過来,她当然也了解当年王芹在湘西的那一段不幸的遭遇,王芹也为那段不幸而付出了太多,他的丈夫跟他离了婚,這么些年来她都单身一人生活,实际上還是无法摆脱掉那段悲惨经历的阴影,這已经是她心灵深处的一個永远无法结痂的伤口,也是她最大的精神枷锁。而如今,她的這一段尘封的往事又被那些造反派们无情地揭发出来,王芹是一個自尊心很强的女人,被逼到這個地步,除了跳江之外,還能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嗎?
不知不觉之间,王金娜与徐小曼一样,泪水已然布满了一脸。
※※※
王金娜又病倒了,只是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她的病并不严重,還是身体的虚弱,或许還有些心头的郁闷吧。也就在這個时候,小虎终于回转了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小虎会在這几天到家,但是当小虎真得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還是有些喜出望外,不過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小虎回来的时候,還带回来了一個人,竟然就是被大家恨之入骨的武解放。
武解放显然是被人打了,已然人事不醒,看到他的时候,小强首先是恨得咬着牙,就要上前来趁机踢他两脚,却被张义一把拉住了。
“小虎,你怎么把這個坏小子也带回来了?”徐小曼首先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小虎道:“我从汽车站出来往家裡走,在半道上看到几個人围着他打,就连忙跑過去制止,那些打人的家伙可能是看到我穿着军装,所以就一轰而散了,我這才看到被打的原来是他。他看到我的时候,還想跑开呢,只是沒跑两步就栽倒了,我上去一看,他已经昏過去了,想来是那些家伙们打的,我总不能就這么让他一個人躺在大马路上吧?所以就把他背了回来,等一会儿让小强去把武叔叔找来……”
“哼!我才不去呢!”小强发着横地道:“他死在外面才好!”
“不要胡說!”张义喝止了小强,随即点着头表示着赞同道:“小虎,你做得沒错,就应该這么办!”
边上一直在检查武解放身体的王金娜也收起了自己的听诊器,跟着点了点头,在一听說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她的病马上就好了一大半。
小虎還有些奇怪,不由得问着大家:“怎么了?你们怎么对武解放這么恨呀?”
徐小曼想要开口,王金娜却对她摆了摆手,对着小虎道:“小虎,這件事以后我再跟你好好說,你武叔叔也在咱们家,就在楼上你住的那间屋子裡!”
“啊?”小虎十分得惊讶。
张义道:“你武叔叔受了伤,腿脚都不方便,所以沒有下来!”
“是這样呀!”小虎点着头,连忙道:“让他住我的屋,我跟小强住一块就行了,反正我只能在家裡呆两天!”
“好呀!我就喜歡跟大哥在一起了!”小强兴奋地叫着。
张义来到了王金娜的身边,问道:“大嫂,解放怎么样?”
王金娜道:“他应该沒什么事,可能是這些天沒吃东西,饿的!”
听到王金娜的话,大家都有些诧异,张义皱着眉头,奇怪地道:“這又不是饥荒的年月,他怎么会饿成這样?”
徐小曼在边上嘲讽地道:“這小子从小娇生惯养,如今王大姐已经不在了,他又把小武害成這個样子,他那么坏,谁会给他饭吃呀?现在他就是一個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活该如此!”
“小曼!”张义底声地埋怨了一句:“他毕竟還只是一個孩子!”
“孩子?哪個孩子会把自己的亲爹给出卖掉?”徐小曼沒有好气地道。
小虎在一旁听着叔父和婶子的对话,如坠入了云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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