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4章 干校(三)
张义并沒有将他看到田春妮的事告诉家裡面的王金娜和徐小曼,更沒有向她们提起董杰的事,但是,他的心裡却一直在打着鼓,他知道董杰是一個小心眼的、比较记仇的人,想一想当年自己和董杰之间,虽然是多年的搭档,就算是說不上是生死之交,总也是有交情的,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自己。另外,张义還有一种比较乐观的想法,此时,董杰已然成了武汉市公安局的局长,這個官职的确很大,而且很有权力,或许他们一家也会因为董杰的原因,待遇上会有一些改善吧!既然田春妮都知道他在這裡,那么董杰也一定会知道的!
虽然张义有着這种美好的愿望,但是這個愿望却一直沒有实现,自从那天一早田春妮与他见過面之后,就好像是什么都沒有发生過一样,他们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原来是怎么過的,還是這么過的。几天之后,张义不由得对自己的想法又感到好笑,如今自己的這种身份,怎么可能求得董杰的垂怜呢?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他還奢望着董杰的照顾,真得是意想天开了!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之后,军区裡忽然通知王金娜去五七干校学习劳动,這個通知立时让张义的全家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所谓的五七干校,却也有着它一段不得不为之的缘由。
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和之后,一大批的干部和知识分子被打倒并被关进“牛棚”,各地方的造反派们在夺取革命政权之后,成立了各级的革命委员会,形成“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景象。由于批斗的热潮已经過去,各造反派势力都把注意力转向了争夺单位、本地区领导权上,谁還会去顾管那些被关进了“牛棚”裡的人呢?更何况谁来管“牛棚”,谁就要花费人力,還要承担被关押者自杀或者逃跑的风险,于是各造反派又开始相互推诿,最后谁也不去管。于是,這些被关进“牛棚”裡的人应该往哪裡去呢?便成了一個比较难解决的問題,连中共中央也犯了难来。
根据毛泽东的想法,为了防止象苏联那样出现“修正主义”,防止干部们脱离群众,搞特殊化,所以应该将這些人再下放到群众中去,在劳动中进行学习,让他们自食其力!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在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毛泽东看到了总后勤部《關於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之后,给林彪写了一封信,這封信便被称之为了《五七指示》。在這封信中,毛泽东要求全国各行业都要办成一個大学校,這個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還要能够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同时,毛泽东還要求這個大学样,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毛泽东并且要求学校缩短学制,教育要革命,不能让“资产阶级”统治学校……。正是基于《五七指示》,许多地方很快建立起了這种所谓的“干部学校”,并且几乎是统一地将之命名为“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实际上就是一個大农场,集中容纳了中共党政机关干部、科研文教部门的被打倒批判的知识分子,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和思想救教育。虽然名为“干部学校”,实际上却是名实相差得悬殊,其实就是一個变相的劳改场所。
五七干校的选址都在偏远和贫困的农村,去干校的人被称为“学员”。无论资历深浅、品级大小,所有的人都统称为“五七战士”,而這些人中,有机关的干部,有大大小小的走资派、科技人员、大中专院校的教师、反动学术权威,等等,等等!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将未成年的小孩托给城裡或者家乡的亲友代管,便是那些年老体弱、伤病残疾、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也不能逃脱,统统地被撵了进来。這些人被不分年龄、性别,统统按照军队的编制,编到划定的连、排、班上去,由军宣队或者工宣队统一管理。实际上,进入了五七干校,也就是意味着失去了人身的自由!
湖北省的五七干校,就设在汉江边的沙洋镇,那裡也是湖北省第一监狱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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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么可怕的!”看到张义、徐小曼和小强等人都愁眉不展的样子,王金娜反而显得十分得淡定,她安慰着众人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去那裡,呵呵,就连医院的李院长也被发配到那裡去了,他可是你们共产党裡的老党员,老革命!他都是如此得待遇,就不要再提我這個党外人士、右派分子了!”
虽然知道王金娜的话說得不错,但是徐小曼的眼睛裡還是满噙着泪水,她和张义都十分清楚地知道,所谓地进五七干校去学习,就是失去了自由!就是被强迫劳动改造,這跟劳改根本沒有一丝得区别。
“大嫂,你這样的身体是不能去的呀!”徐小曼十分担心地道:“那裡都是体力劳动,大嫂,那些农活别說你沒有干過,就是我這個从农村裡出来的人,也已经干不动了!前两天我在医院還看到了文联的白羽同志,他已经快七十岁了,眼睛近视得特别厉害,去那裡只呆了不到一星期,人就不行了,救护车一路把他从沙洋送到我們医院裡,抢救了两天也沒有救過来!”
“呵呵,你看你大嫂有那么老嗎?”王金娜的脸上却是带着笑,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又补充着道:“小曼,不要担心了!我也不傻,干不动的时候会歇一下的!”
徐小曼却摇着头,道:“就怕到时候,他们不让你休息!”
“那裡毕竟又不是监狱,应该沒有你說得那么可怕!”张义也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地道:“就算是大嫂不想去,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能不去嗎?”
被张义這样一问,徐小曼无言以对。
王金娜站起身来,拉住了徐小曼的手,对着她道:“小曼呀,我走之后,這個家可要让你多操心了!小强大了還好說,小红還小,還有卫红和卫彪這两個孩子,真得够你和张义忙活的了!”
听到大嫂這么說,徐小曼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她连连点着头,话语间已然有些哽咽了。
“放心吧大嫂!”张义向着王金娜作着保证:“只要我們在這裡,就一定会把孩子们带好,等着你回来!”
“你這么一說,我就放心多了!”王金娜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其实呀,对我来說,去干校可能比呆在這裡還要轻松一些!呆在這裡,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动不动来一個运动,就被拉出来批斗一番!呵呵,干校裡都是象我這样的人,也就无所谓低不低头了,谁都是一样,倒也省却了提心吊胆!”
听到王金娜這么一說,张义想了想,却也有一番的道理,他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有些不明白地道:“是呀,你们都去了五七干校,今天早上街道裡又给我加了些活,老严也被送往了五七干校,他打扫的那两條街也归我来扫了!呵呵,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们都去了五七干校,为什么沒让我去呢?”
徐小曼瞪了他一眼,沒有好气地道:“你难道還想要去那裡呀?”
张义也笑了一下,摇着头:“我当然不想去的,我只是有些奇怪,這一回我怎么這么好运呢?”他话是這么說,但是心裡头却又有另一种想法,或许他能够在這一次成为漏網之鱼,說不定就是田春妮和董杰在帮自己的忙,只是這种话却又不便于跟徐小曼說出口来。
“不要去想他了吧!”王金娜对着张义道:“你沒有去干校正好呀,要是你也被安排去了五七干校,我真得不知道小曼一個人带着這么多的孩子会怎么過了!”
徐小曼也跟着点了点头。
张义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对了,大嫂,這一次你去沙洋,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老军长!”
王金娜一愣,张义提到了老军长,自然就是刘兴华了,想一想,当年刘兴华因为私自放粮而被批判,接着他又因为仗义直言而被打成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成员,彭德怀那么高的大官都被打倒了,刘兴华的境遇只能是更差,在武汉审查了一年多后,最后专案组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来,根本就找不出那個反党的证据来,便也不了了之了。但是刘兴华却并沒有因此而得到赦免,最终被下放到了沙洋农场去接受人民的监督和改造,想一想,這一别也有六七年了。五七干校实际上就是在原来沙洋农场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他们去五七干校劳动,其实就是到沙洋农场劳动。
“是呀!”王金娜也发出了一声叹息,经不住地道:“也不知道老刘怎么样了?這么久了,一直听不到他的消息!這一次我到沙洋那边去,一定好好打听打听!”
徐小曼又想到了什么,问着王金娜道:“大嫂,小虎那边要不要写封信告诉他?”
王金娜想了一下,道:“這個信還是我自己写吧!呵呵,他们部队的任务也紧,越南那边正在打仗,他们部队已经调往中越边境地区了,不知道中央会不会再来一個援越抗美呢!”她說着,還有着许多的担心。
张义看得出来王金娜的害怕,却是摇着头,肯定地道:“放心吧,大嫂,我們是背地裡支持胡志明的,应该不会象当年支援朝鲜一样,把军队派過去!打朝鲜的时候我們有苏联的支持,還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我們跟苏联的关系不好,要真得再跟美国人对着打,估计党中央和毛主席也要好好考虑的;呵呵,再說了,要是真得想派兵的话,早就在美国人进入越南的时候就派了,不会等到過了這么久的!”
想一想,张义的分析倒也不错,毕竟他是军人出身,对于局势的了解的看法,远比她這個妇道人家强了许多,所以王金娜也就踏实了许多。
徐小曼犹豫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大嫂,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什么事?”
徐小曼道:“钱雄风的二姑娘对小虎很痴心呀!她总是到我們家裡来,大嫂,难道你不知道嗎?”
王金娜笑了一下,点着头道:“我当然看得出来!”
“那你是個什么态度?”
王金娜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摇着头:“這种事我們這些当家长還是先不要操心了!小虎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让他自己决定吧!”
徐小曼道:“上一次小虎探家的时候我曾问過他,小虎說二凤還在上学,不适合的!呵呵,如今二凤已经毕业了,我看可以让他考虑一下了!”
王金娜皱了下眉头,因为张贤的缘故,她对钱雄风一直沒有好感,但是說到钱雄风的二女儿,的确是一個好姑娘,她又想了一下,道:“呵呵,我們家和老钱家可是门不当户不对哟!他的大女儿就是這么跟小虎說的!”
“大嫂,你還记恨着大凤的事呀?”徐小曼连忙劝着:“钱雄风家的两個女儿,老大长得漂亮,但是虚华浮躁;老二虽然长得黑一点,但是却很实在!你不能因为大凤就怨二凤呀!”
“呵呵,這一点我還是能够分清的!”王金娜接口道。
徐小曼点了下头,却又笑道:“要說门不当户不对的,呵呵,原来是那样,但是现在呢?钱军长不也被打倒了嗎?他也有歷史問題,我們家是右派、走资派,最多再加一個敌特分子的家庭;呵呵,他可是隐藏在革命队伍裡的叛徒、大特务、反革命份子,比我們這种明面的坏人還要更坏!”
王金娜愣了一下,却并不觉得徐小曼的话好笑,她迟疑了半晌,還是道:“小曼呀,這种事就让小虎自己决定吧,我們還是少插手吧!”
听到大嫂還是這句话,徐小曼只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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