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2章 回暖(三)
东京的汽车展的确是亚洲的第一大汽车展,展览会开幕的时候,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接下来的几天裡人流也从来沒有停断過。因为财力和公司规模的缘故,再加上是第一次参加這么大型的国际展览会,所以张贤的大华公司租下的摊位并不大,只有不到十平方米,而且也远离主会场展区,即使是這样,到访的客户還是有不少,当然,绝大多数的访客是来取资料、看他们的样品的,同时也与他们互相交换名片,以取得将来有可能合作的联系方式。不過,也有两家汽车厂因为大华公司产品在价格优势,与张贤签订了小批量的采购协议,這对于张贤和大华公司来說,就已经是一场胜利了。
這次汽车展从十月底一直持继到十一月初,总共是两個星期,但是到得展览会的后期,人数已然比开始的时候有了明显的下降,主会场的人流变得稀疏起来,更何况大华公司所在的分会场展区呢?整整一個上午,也只是偶尔可以数得過来的几個人在大华公司的展台前逗留片刻,当张贤起身向他们递名片询问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地离开了。
已经有三天沒有人再来過问過大华公司的展台了,而大厅裡在开始的时候還人山人海的场面早就消失,许多的布展商都已经撤离,所以此时的大厅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起来。张贤准备過完這一天之后,便也撤展回台了。
中午,他正在吃着盒饭,忽然听到外面的接待员叫着他的名字,好像是有人在外面问询什么,他连忙丢下手中的饭盒,从裡面堆货的地方跑了出来,马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個個头高大的白种男人,這個人西服革履,手裡拿着大华公司做的一块给丰田公司的遮阳板正在仔细地看着,张贤注意到他脖子上還挂着和他们一样的牌子,显然是另外的某個厂家参展人员,在大会的后期为了了解市场,在四处转悠。這种事情张贤也在几天前就做過了,当时他沒有那么傻,把脖子上的证件通行证取了下来,是以顾家的身份来探察其他的汽车零配件生产商的产品及制作工艺,他当然知道同行是冤家的道理。
看到這位白种人正在仔细地察看他们的产品,张贤心裡头便有些不高兴起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這個人应该也是他的同行。当下,他走了上去,用英语十分有礼貌地道:“对不起先生,现在是休息時間,我們下午马上就要撤展了,您要是对我們公司感兴趣,可以拿我們的名片!”說着,示意着接待员给這位看客发名片打发他离开。
這個白种人放下了那块遮阳板,抬起头来望向张贤,当看清张贤的脸孔之时,他不由得呆了一下,仿佛是看到了怪物一样发着愣。
张贤這才也注意面前的這個已然半秃顶的白种人,虽然他的脸型有些发胖,但是他還是依稀觉得這张面孔似曾相识過,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裡见過。
“你……你是中国人?”這個白种人忽然用着有些生疏的汉语问着张贤。
张贤连忙点了点头,仿佛是他乡遇故知一样,高兴地道:“你……你会說中国话?”
這個人点了一下头,又问着张贤:“你……你去過朝鲜嗎?”
蓦然,张贤一下子便想了起来,不由得对着這個人用英语冲口而出:“大卫·罗伯特?你是大卫?”
“是的!是的!”大卫连连地点着头,同时也问着张贤:“你是于连长嗎?于得水?”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這個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沒有人跟他叫起来過,但是他還是马上点起了头来。
“哈哈!真得是你!”大卫已然兴奋了起来,张贤也兴奋了起来,两個人就像是多年沒见的老朋友一样,走到一起,相拥相抱着,笑声充满了整個大厅,引来许多人错颚的目光。便是大华公司的接待人员也惊讶地站在旁边,不解地看着面前這一对互相拥抱在一起的老伙伴,不明白自己的老板怎么還会有另外一個名字。
半天之后,两個人才从拥抱中分开来,却又有着一种意犹未尽地快乐,张贤当即提议着两個人一起找一家饭店,好好地坐一坐,聊一聊,叙一叙各自的经历,大卫也一口答应着,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朝鲜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于得水,会变成了一個台湾的商人呢?
两個人就在展会之外找到了一家日本料理店,要了一瓶清酒,几盘小菜,又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盘坐在榻榻米上,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实际上吃饭喝酒都是些噱头,他们真正的目的還是聊天。
为了解除大卫的疑惑,张贤首先简要地把自己的经历介绍了一下,告诉着大卫,自己原本就是国民党的军官,是因为战场上被俘而转成了解放军的战士。但是,在朝鲜战场之上,他也和大卫一样,最终成了俘虏,所以才会到得台湾。如今早就脱离了军界,自己开了一家汽车零配件生产的公司,为各大汽车厂作产品配套工作。說到最后的时候,他還不忘记叮嘱着大卫道:“如今我的名字叫作张慕白,于得水這個名字早就不用了,以后還是請你不要再叫了!”
大卫点着头,表示理解张贤的意思,他又說起了自己的经历。
在大卫被俘转移到安东之后,战俘营派医生为他治好的伤和病,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腿保不住了,却沒有想到在那裡遇到了一個高明的医生,最终不仅保住了他的那條伤腿,而且還恢复如初。因为与他同行的一名记者的报道,他這個战俘也成了西方媒体的关注,沒有等战争结束,他便成为了被中国志愿军最先释放的联合国军俘虏之一。对于他来說,当俘虏的日子就如同是地狱,好在回国之后,他受到了人们如同迎接英雄一样的欢迎,终于可以回家和妻子孩子团聚。他很快就退伍,并顺利地进入了克莱斯勒公司在路易斯威尔开办的汽车配件工厂工作,经過自己的努力,用了五年的時間,他从普通员工的身份当上了车间主管;然后又用了五年的時間,他坐上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又過了八年,他被调入到了位于底特律的总部担任技术指导;两年后,他升任为了技术总监。
“呵呵,我原以为你的腿会被锯掉,沒想到我們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還是這么样的完好无损!”张贤开着玩笑地对着大卫道。
“是呀!那個时候,我也是這么认为的,而且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大卫道:“我真得沒有想到這條腿能够保住!呵呵,要說的话,我條命你是救的,你是我的恩人!我這條腿却是一名中国的女医生救的,她也是我的恩人!”
听到大卫說起治他腿的人是個女医生,张贤马上便感起兴趣来,连忙问道:“哦?那個女医生叫什么名字?”
大卫道:“她叫王金娜,而且是在美国留過学的,她的英语很好!”
听着大卫的叙述,张贤不由得又呆了起来,低下头,默然无语。
“怎么,你也认识那位王医生?”大卫看出了张贤的表情,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犹豫了一下,還是点着头承认着道:“是!她是我的妻子!”
蓦然,大卫就好像是在听着天方夜潭一样,惊讶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张贤生怕他又会问些其他關於他和王金娜之间的問題,连忙话题一转,问着他:“对了,大卫,你怎么也到了东京?而且我們還這么巧,又遇上了呢?”他的這個问话,根本就是多余,克莱斯勒公司是美国的第三大汽车公司,也是全球闻名的排在前几位的大型汽车公司,作为技术总监的大卫参加东京汽车展,也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张贤如此地问来,实际上就是沒话找话,转移大卫的注意力罢了。
大卫笑道:“呵呵,這裡的汽车展,我年年都来的!如今亚洲的经济也在复苏,虽然和医洲相比,這個市场差了很远,但是我們公司也不能够忽视。我实话跟你說了吧,我們公司准备在亚洲开办组装工厂,现在正在寻找能够跟我們合作的亚洲伙伴公司。我是听我的同事告诉我說,他们在這裡看到了有一家台湾的公司,指的就是你们公司,而且看了你们的产品,觉得很不错,作工和品质上都還可以,所以我才会抽出空来過来查看一下!呵呵,真得沒有想到,原来你是這家公司的老板!”
张贤的神经一下子便敏感了起来,如今作为商人的他,并不输于当年领兵打仗的时候对消息的重视,听到大卫话,自然十分兴奋起来,自我推薦着道:“老朋友呀,既然是如此,那你還有什么好找的呢?我們赶紧合作吧!”
看到张贤如此猴急的样子,大卫也笑了起来,他点着头,一边答应着,一边還是如实地告诉着他:“如果我是我們公司的老板,那么别說跟你合作,就算是你要求入股,我也会答应的!呵呵,可惜我不是老板,但是我会尽力为你争取!”
“你只要能够为我争取,就算是不成,我也对你十分感激!”张贤客气地道。
大卫摆了摆手,笑道:“我刚才也看了你们工厂的产品,应该可以满足我們的需求!但是這件事你不能着急!”
张贤也十分理解的点着头,他当然知道,美国人作事情還是比较慢的,远不如日本人有效率。
※※※
从东京汽车展览会回来,张贤可以說是满载而归,除了接了几笔订单之外,最主要的是认识了许多同行业的朋友,也见识到了日本、欧美等先进国家的工艺技术,這更令他有了要加强自己的科研意向的决定,回来不久便成立了大华公司的研发中心,开始自己制作模具、设计产品和技术改造了。
不久之后,大卫与他们公司的外协部的经理也一起来到了台湾,带给了张贤一笔不错的订单,虽然這是试验产品,但是张贤還是十分重视,這批货在发往克莱斯勒组装厂之后,沒有接到一個投诉,并且由于他们的产品比欧洲同样产品的供货商无论从价格,還是从品质上,都有很大的优势,所以定单的份额也在其后的几個月裡扩大了。
虽然张贤在生意场上红红火火,大华公司也在他的领导之下迅速地发展起来,但是张贤的家庭却再一次出现了不幸,田秀秀在与张贤陪伴了這么多年之后,终于還是沒有能够熬過病痛的折磨,悄然而去。
田秀秀的死,令张贤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想一想自己从到台湾以来,与田秀秀一起渡過的那些并不算是舒坦,但却十分美好的日子,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便塌了半边的天一样得无着无落起来,其实,便是田秀秀活着,她也只是一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跟死人想比,也就是多了那么一口气罢了!
张贤把自己关在屋裡回忆着過去,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想去干,三天之后,当熊三娃和于长乐等几個老朋友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呆住了,张贤就好像刹那间变得苍老起来,两鬓的黑发一下子全都变白了。
小梅和她的丈夫郑少文带着他们才两岁的儿子从美国回到台湾奔丧,当小梅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然如此伤心而苍老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便碎了,忽然觉得自己远离父母真得就是一种不负责,如今母亲已然去世,留下孑然一身的父亲独自守在台湾,身边沒有任何亲人,心下裡不由得马上凄恻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劝动父亲抛开自己的事业跟着他们去美国养老的,那就只能自己后退一步,回到台湾常伴在父亲身边。于是,她悄悄地与丈夫郑少文商量,告诉着他自己這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郑少文最终被小梅和张贤之间深厚的父女之情所感动,答应放弃此时他在美国收入還算是不错的工作,回到台湾来帮助岳父一起打理正在欣欣向上的大华公司。
郑少文是哈佛大学毕业的经济管理学的硕士生,還在美国的三家大公司裡分别担任過初级、中级及高级的生产管理的工作,回来之前,他应聘了波音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并或得了面试的通過。对于郑少文来說,虽然失去了這份工作对于他来說有些可惜,但是想一想小梅說的话也是对的,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事业为借口来忽视家庭的存在,家庭是事业的基础,在家庭和事业间選擇事业那才真得是得不偿失的!因为事业也好,工作也好,便是失去了還可以重新来過,重新来找;而家庭却不一样,一旦亲人真得失去了,那么再想要的时候却已经是无能为力、悔不当初了!
正因为有女儿女婿的回归,令张贤一颗悲痛的心稍稍感到了一丝慰籍,当然,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出来了一個他可以信得過的、可以托负整個的公司、能够用最先进的管理理念来帮助他发展大华公司的好助手、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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