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 车行(三)
下面的路程要轻松了许多,又经過了一天的奔波,虽然路上有些劳累,但总算到了安全地带,马上要进玉屏城了,不用想,只要是进了城,以后的路程肯定是平坦的。
“這個女匪怎么处理?”王金娜问着。
“把她交给当地的治安所吧!”韩奇道,這不是他所管的事,他本就应该這么处理。
“那地方上会怎么处置她呢?”王金娜又问,好象很关心這個女匪的未来。
“那会怎么处理,肯定是砍头了!”韩奇面无表情的回答,這种事他见得多了,所以从来就沒有怀過恻隐之心。
“真是可怜!”王金娜却道:“看她這么年青,岁数也不大,怎么会做土匪呢?”
“她是個苗人!”韩奇道:“這裡的乱民很多,尤其是這苗蛮们。”
张贤沒有說话,他不喜歡韩奇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知道他的做法不错。
“不行!”边上的陶旺却有些不甘:“這些匪徒着实可恶,比鬼子還可恶,让我损失了十几個兄弟,我不能把她交给地方,我要亲自毙了她!”說着,跳下吉普车,气势汹汹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押着那個五花大绑的女匪出现在大家的视野裡。
韩奇并沒有阻拦,反正是個死,由陶连长执行与地方上执行沒有什么区别。
张贤也跳下了车去,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来到了陶旺的面前:“陶连长,她是我抓住的,還是由我来执行吧!”
陶旺看了看他,此时,他有点害怕這個张少校,只好点了点头。原来,昨夜少了两個士兵,陶旺正在发火,张贤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在国军的军纪中有明文的一條,就是调戏妇女者杀,還会追究上司管束不严之责。所以如果這件事让韩奇知道,只怕他這個连长也会受牵连。陶旺很感谢张贤放那两個士兵跑了,沒有捅到韩奇那裡去,如今也只能說是那两個士兵开了小差,不会追究他什么责任。
张贤押着這個女匪向路边的林中走去,他总不能在大道上枪毙人的。
看看已经远离了大路,看不到车队了,张贤取出那把短刀,麻利地砍断了绑住這個女匪的绳索,同时把這把刀递给她,告诉她:“你可以走了。”
這個年青的女匪接過了短刀,愣愣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葫芦裡卖得是什么药。
“我奉命要枪毙你的,只是看你還年青,也不象是個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大胆放你一條生路。”张贤向她解释着,同时也告诫着她:“你一個女的,還是回去嫁個人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做土匪了!”
這個女匪也不知道听沒有听清楚,张贤举枪朝天放了两枪,然后沒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树林。
回到车队裡,坐在韩奇的身边,车队再一次行进了起来,這时韩奇转头看了张贤一眼,有意无意地问着:“解决了?”
“嗯!”张贤点了点头。
韩奇笑了笑,幽幽地道:“小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有时自己的立场都拿不住。面对东洋鬼子你也许可以做到一屠到底,呵呵,只是呀,你面对自己的国人时,哪怕是要杀你的人,你都迟疑不决!”
“哪能呢?”明知道他說得不错,张贤還是不肯承认,笑了笑道:“我是党国培养出来的,自然要站在党国的立场之上,這一点我還是很清楚的。”
韩奇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当心呀!当心呀!”
“是!”张贤答应着,心中却一片明镜似的,韩奇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說這些话,看来,刚才他的举动早已在韩奇的意料之中了。
※※※
车队顺利地到达了芷江,韩奇长出了一口气,与张贤和王金娜话别而去。
在等了一天后,张贤与王金娜也顺利地见到了张仁和那些飞虎队员们,如今的飞虎队已经编入了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大队,而张仁则成了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的王牌飞行员,军衔从少尉升到了中尉。张贤知道,空军的军衔在待遇上要比陆军的高上两级,也就是空军的中尉可以相当于陆军的少校了。
芷江机场此时是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军用机场,自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建成以后,先后有苏联志愿空军中队、美空军第十四航空队战斗机队、运输机队、国民党空军第四大队、第五大队(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第一大队等空军部队进驻過這裡。最多时达三、四百架飞机,仅美军空地勤人员就多达六千余人。如今的芷江,其实就是国军的空军枢纽。
国军裡飞行员還是太少,而在空战中還时常有损失,所以对于象张仁這么优秀的飞行员来說,任务几乎是排满的,张贤也只与弟弟呆了一天,张仁便又要执行任务离开芷江去重庆,要三四天后才能回来。张贤只得和弟弟告别,两個人互道着珍重,都知道战场上的危险,而对于张仁来說,危险比张贤還要多,但兄弟两人都是为了同一個目的,所以相约着努力杀敌,同时也都希望能活着看到鬼子的灭亡。
在分别的那一刻,兄弟两人都笑脸相别,两個人都不希望让对方记住自己的悲伤。直到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了,泪水才悄然滚落!
张贤和王金娜准备回部队了,从芷江到石牌的路并不好走,走陆路要从武陵山区穿過,而路途上很不平静,土匪很多。所以最平坦的一條路是走水路,从洪江古城去搭船,顺着沅江而下,走上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常德,从常德上岸后再转回石牌。
洪江古城是湘西的工商业中心,为湖南第十行政都察区的专员公署所在地,自古以来便是湘黔间的驿站和商埠,有七省通衢之称,因为這裡是洪油、木材、鸦片、白腊的最大集散地,所以又有小南京之說。洪江码头位于沅江与其支流巫水交汇之处,所以這裡也成了湘西最大的水运中心。
张贤和王金娜也是第一次到洪江,被這座美丽的古城所吸引。其实张贤沒有闲心去看风景,无奈王金娜却不一样,這個出過国留過洋的大小姐,当然不会错過這裡的大好景色和风土人情,用她那句话說,离开之后,今生也许再不会有机缘来到這個小城,所以要用一天的時間来逛街,张贤也只好做個护花使者,伴在她的身边。
洪江城裡倒也热闹,张贤喜歡看的是這座小城裡各民族不同的服饰。這城裡主体当然還是汉人,但附近還有苗、侗、土家等几個少数民族,装扮也不一样,与大城市裡见到的长袍马褂、对襟旗袍等汉人装束截然不同,别有一种异域色彩。
沿着青石板的河街,他们来到一座叫做芙蓉酒楼的吊脚楼前,看看也到了中午,便步入其中,上了二层,在窗边坐下。這楼正下俯巫水,远远可以望到巫沅相汇的三條水路,水面上船只穿梭,很是繁忙;而对岸民居的黑瓦白墙掩映在河边的芭蕉林间,就是一副明清的上河图!這個窗口真是绝佳的观景台。
酒楼的老板是一個三十多岁姓田的汉子,听說他们是初来此地,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洪江的名菜。這一回自然又是王金娜請客,张贤倒也大方起来,并不客气。
田老板用半生不熟的国语向他们介绍了好几道洪江菜,但两個人也吃不了這么多,所以王金娜只点了三份菜。第一份是洪江鸭,老板說這是用洪江出的甜酱和嫩姜炒的;第二份叫做柴火腊肉,是冬天裡用柴火薰烤出来的;第三份叫做万菜扣肉,与梅菜扣肉不同,是用许多的蔬菜拌在一起做的。全是肉食,张贤听着就流口水,他的胃口一直不错,這年头油水又不足,可以看得出来,王金娜全是为他点的。
老板下去做菜了,张贤看着王金娜,不由得笑了。這一笑却让王金娜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张贤笑道:“又可以打牙祭了,我当然高兴!”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嘴馋!而且還特别能吃!”王金娜由衷地道。
“那是呀,我怎么能比得上你们這些富人呢?我是個穷小子,能把肚子填饱就很不错了!”
“呵呵,别說得這么惨!你现在怎么也是一個堂堂的国军少校,如果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去打鬼子?”
张贤听着她的话,又笑了。
王金娜看着這真诚得近乎烂漫的大男孩的笑容,忽地有一种說不出的惆怅,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條渡船从河对岸摇過来,猛得想起了什么,回转头,问着张贤:“你读過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嗎?”
张贤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听說過,沒有读過。”
“呵呵,沈先生就是湘西人,他前几年写的一部小說名字就叫做《边城》,那小說写得很美,也应该是這裡的景象。真的,就像是梦一样!”王金娜告诉他。
“是嗎?你给我讲讲吧!”张贤恳求着她道。
“好!”王金娜答应了,娓娓地道:“那故事說的就是湘西与四川边上的一個小镇,那有一個摆渡人家,有個老人,有一條黄狗,還有一個女孩子叫做翠翠,长得特别好看,船总家的两個儿子都看上了她。這两個儿子都十分出类拔萃,尤其是那個老二,和翠翠尤其匹配。有一個有钱人也看上了老二,要把女儿嫁给老二,并赔上一個新磨坊,但是老二却甘愿与翠翠去摆渡。老大和老二最后决定对歌比赛,谁赢了谁娶翠翠。老大让老二先唱,老二一开口,老大就知道自己唱不過弟弟了,失望地离开了,然后去外面做生意,想忘记這一切,却不幸翻船淹死了。老大的死讯传来,老二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哥哥,便离开了翠翠,也顺水出走,离开了边城。”
“后来呢?”张贤禁不住的问。
“后来,翠翠的爷爷也死了,就剩下她一個人在摆渡,她一直在等着那個老二回来。”
“那個老二回来了嗎?”
“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张贤沉默了,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辛酸,依稀记起了自己的初恋。是呀,曼丽,她這一去就仿佛是永远不回来,却又似明天就能回来,哪怕是在梦裡。
看到张贤不再答话,也收住了笑容,王金娜知道他又想起了過去,很想开导一下他,自己毕竟比他大,可以做他的姐姐。当下想了想,道:“你知道嗎?我曾经翻看了去年的重庆日报,看到了關於你的报道,那個救你的女孩子是你的女友嗎?”
张贤点了点头,沒有說话。
“其实這年月裡,有许多的事情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恨是這样,爱也是這样!”王金娜意味深长地道:“還是想开点吧!毕竟她還有人在怀念,毕竟你還可以为她报仇。”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她:“你爱過嗎?”
王金娜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又甩了甩头,苦笑了一声,道:“出国前,我有一個男友,他向我求婚。呵呵,当时我并不想结婚,所以沒有答应。我原以为他会娶别的女人,可他一直在等我,就這样等了我三年。后来淞沪会战时,他被鬼子炮弹的碎片击中了头,死在了我的怀裡!”
“他也是军人?”张贤问。
王金娜点了点头,看着他,告诉他:“他当时和你一样,也是一個少校营长!他的优秀不亚于你。”
张贤再一次沉默了,看来這天下不幸的人還有很多。
“我当时那個后悔!在失去他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如此地爱他。”王金娜平静地說着,幽幽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很显然,這几年的时光,她也是在痛苦裡度過的。
只听她又接着說着:“我是学医的,同时也为自己不能救他一命而内责,所以下定决心去美国读了這個医学硕士。”
“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又回来,還救了這么多战士的命,他一定会笑的!”张贤安慰着她。
王金娜点了点头,道:“是呀!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們活着的人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沉迷于悲伤中,這样才可以告慰亡灵。”
张贤点着头,知道她這也是在劝慰自己。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