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比如我
大年初五后,组织了一场为期六天的雪村旅行。
从悦原本不想去,江也打来电话和她提起的时候,她最先是拒绝了。一道去游玩的人,是江也那帮发小们,她曾经见過其中几個,但并不熟,一听,這提议自然沒纳入考虑范围。
只是她漏算其他人。江也和周嘉起看着似乎不大对付,总有口角,然而他俩人之间感情其实很好,像這种活动,江也自然不会不叫周嘉起。
周嘉起应下便来邀她们俩,卓书颜最好热闹哪肯错過,想都沒想就点头,从悦只能跟着参与。
省西北部一座外号冰市的中型城市,每年冬季都被大雪笼罩,雪景极为出名。雪村就在這座城市辖下,从市裡驾车大约有一個小时又二十分钟的路程。
和江也的发小们并不熟络,周嘉起三人便自己一行出发,约好在雪村会和。
短暂的飞行结束后达到冰市,在机场门前乘坐旅游大巴即可直达雪村民宿,他们三人每人拉着一個行李箱,有說有笑,气氛融洽。
从悦见到江也的时候,是在民宿酒店大厅,他穿着厚厚的羽绒大衣,被包裹的高挑身材并不臃肿,脚下踩着雪地皮靴,反而更加干练利落。
他凑上来拿行李,被从悦避开,“我拎得动。”柜台裡等着为客人做登记的前台小姐笑吟吟看着他们,从悦不由得瞪他一眼。
“累嗎?”江也站直身,放過她的行李箱。
“不累。”
“饿不饿。”
“不饿。”
“這边有温……”
“喂。”周嘉起不爽打断他,“這還站着大活人呢,你能不能收敛点?一边去,别妨碍我們登记入住。”
江也撇嘴,闭口不言。
从悦微微弯唇笑,不帮他讲话,推着箱子到卓书颜身边,帮她拍净肩膀上的落雪。
“江也——”
左侧走廊口有人叫他,“你過来過来,戴宇他那电脑好像坏了,你来看一下!”
一個男生正冲他猛招手,旁边站着一個穿白色棉袄的女生,黑发披肩。
“你先去吧,等我們弄完房间的事等会来找你。”周嘉起摆手。
江也沒說话,眼神在从悦身上扫過,点头走了。
……
雪村民宿酒店四层楼高,一楼大厅入住登记,其他皆是小电影院、温泉池、台球室等酒店配备的娱乐场地。
外间冰雪世界,皑皑一片,素裹银装的秃枝树木开满冰花,低矮的枝木被积雪压成了一朵一朵巨大的白蘑菇。
在這些白蘑菇旁,周围错落立着各式民宿木屋,一人间到五人间,大小不一。
酒店一楼的清吧裡,充足的暖气和屋外温度形成鲜明对比,长凳上坐着的客人热得脱下外套。在舒缓流淌的音乐中,点一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看着木墙正中巨大的玻璃外,漫山遍野的雪白,再惬意不過。
“江也呢?”角落卡座,一個男生拨着杯子裡的吸管问。
另一人答:“戴宇电脑不是坏了么,去给戴宇修电脑了。”
“還沒修好?”
“好像有点麻烦,电脑抱去江也房裡了。”
“我說呢,大半天沒看到他……”
這一桌都是和江也一块从小长到大的,中学以后因为念的学校不同,见面次数减少,但每到假期都会凑在一块聚聚。
“哎。”问江也行踪的那個又道,“江也不是說叫了朋友一块来嗎?”
“那個啊,到了呀,他前面就去大厅接人去了。”
“周嘉起?”
“嗯,還有别的朋友好像。”
其他几個人当即兴致勃勃:“那正好,周嘉起打牌挺厉害的,等会喊他打牌来!”
男生聊得都是吃喝玩乐,关佳在一旁静静听着沒插话,等他们话题告一段落,才开口。
“来的另外两個,好像是女生?”
几個男生转头看她:“是嗎?”
“我刚刚和刘晨一起去大厅找江也,看到了。”
被点名的刘晨抬头,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周嘉起后边那两個拉行李箱的?”
关佳点头,刘晨不大在意道:“应该是周嘉起女朋友之类的吧,带朋友来不是挺正常!”
关佳弯了弯唇,淡声說:“有一個好像是江也的女朋友。”
端起杯子喝东西的几個差点呛到,沒喝的也沒好到哪裡去。
“江也女朋友?我們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啊……”
“叫他叫他,我非得好好问问!”
“不是。”关佳慢條斯理,唇边始终挂着悠闲的笑意,“是以前的女朋友。”
“以前?”
“高中毕业那一年,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刘晨想了想:“……谈了一個月的那個?”
关佳点头。
“你记性可真好。”刘晨吐槽一句,“這都多久了,谁還记得,况且就谈那么几天,估计江也压根都沒上心。”
有人有点模糊印象,加了句:“不過好像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关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酒,“這次她也来了,不知道是江也叫她来的,還是……?”她眉眼弯弯,仿佛只是随意谈论八卦,“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跟我前男友一块去旅游。”
男生大多粗神经,不過也不是傻子,一听這话,刘晨便笑:“哎你管她呢,江也身边贴上来的還少嗎?哪個不是越贴越烦。就跟江也谈了一個月,這估计也沒多少感情。又不是凑得越勤快就能成的,她要是不识趣,凑得越近江也越讨厌,看着吧!”
說到這裡,几個人又开始感慨江也的怪脾气。
关佳喝着果酒沒說话,笑意舒展了几分。
……
房间入住登记完毕后,行李刚放下,该归置进浴室的洗面奶一类用品還沒整理好,江也就来了。
這间民宿是個套间,两间房,两個女生住一间,周嘉起单独一间。
周嘉起一向不讲究,行李箱靠墙一放,過来帮她们整理东西。见江也来了,随口一问:“电脑修好了?”
江也嗯了声,点头。小問題不算太麻烦。
两個女生理都不理他们,嫌他俩碍事,卓书颜沒好气地把周嘉起往外赶:“去沙发上聊!站在這裡烦不烦?”
从悦倒是沒逐客,不過左一句“让开”,右一句“站远点”,周嘉起和江也不好意思,转换阵地去了客厅。
收拾完东西,赶上饭点。
从悦一行和江也一同进了餐厅,他朋友過来叫他,顺便和周嘉起三人打招呼。
“一起去那边坐?”說了几句闲话,叫戴宇的男生邀他们過去。
从悦瞅了一眼,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他们那帮朋友人不少,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刚刚好,再加他们三個明显会很拥挤。
周嘉起和她想的一样,虽然都是江也的朋友,他和他们也打過交道,总归還是不如自己人窝在一块自在。
“不了。”他婉拒,“我比较喜歡吃川湘菜,我們去那边。”
考虑到来自不同地方的客人的口味,餐厅以菜系区分区域。江也那帮发小口味偏好清淡,离川湘菜那一片自然有些距离。
江也动唇似要說话,周嘉起在他肩上一拍,“你過去吧,一年到头本来就难得见几次。”他和那些发小天南海北,如今各自读大学,相聚時間更少。周嘉起往川湘菜那块一指,“我們三坐那边,有事招呼。”
不等他說什么,周嘉起三人和戴宇颔首致意,往另一边去。
江也被戴宇拉回座位,他们早点了一桌子菜。
“才来,就等你呢!”刘晨瞥了一眼,“周嘉起和他朋友呢?”
戴宇代为答:“他们吃川湘菜,去那边了。”
刘晨哦了声,沒多问,将菜单递给江也,“你看看還要不要加点什么?”
江也翻都沒翻开,往桌角一放,“够了,就這样吃吧。”
一桌人登时說說笑笑热闹起来。
戴宇尝了尝那道芝心年糕,觉得味道不错,招呼江也:“你尝尝,那味儿還不错……”
沒等江也說话,关佳接過他的话茬:“江也不吃芝士。”
戴宇一愣,“哦对,我给忘了。”
刘晨笑:“老戴怕是皮痒了。”
江也小时候可记仇。以前他们一帮人在一块闹,有一回戴宇玩游戏让江也吃了他不吃的东西,当时是沒事,谁知江也生了一個月的气,那個月的作业,一個字都沒让戴宇抄。
刘晨喝了口酒,端着杯子遥指关佳:“還是咱关佳上心,江也的事样样都清楚。”
关佳笑了笑,嘴角刚勾起,就见江也顺着戴宇的话,夹起一根芝心年糕。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吃完喝了口汤。
刘晨愣了下,“你不是不爱吃芝士么?”
“還好。”江也沒多言。
谈不上喜歡不喜歡,以前不吃是尝不出芝士好吃在哪。现在……
从悦很喜歡這個,除夕那天他们看完烟花,路边遇见一個小摊卖芝士热狗,她一口气吃了四根。他也跟着尝了尝,然后发现原来芝士這东西,味道其实也很好。
只是其中种种不必对外人道。江也不是個多话的性子,也就沒有解释這些。
他们說闲话,江也那句“還好”不是客套话,之后又夹了好几块芝心年糕。
关佳从微愣中回神,敛神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执起筷子继续进食。
一餐饭毕,周嘉起過来打招呼。
江也的眼神连连往他身后扫,见只有他一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瞬。
戴宇比他還先问出口:“怎么只有你一個?”
“今天下飞机又坐了半天的大巴,刚刚整理东西挺累的,她们俩撑不住先回去休息了。”周嘉起解释。
“你应该沒那么早休息吧?我們正准备饭后消消食,一块去清吧打牌?”戴宇邀請他。
其他几個男生也连声附和,嚷嚷着他這样的高手可不能躲。
沒给江也别的時間,一帮人說着說着起身,拉着周嘉起就走,生怕他走了。
江也被拽着,一脸兴致缺缺。
……
屋裡暖气适中,光脚踩在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从悦犯困,一回房就钻进被窝,轻薄的被子不会压的人喘不過气来,极其好睡。
卓书颜原本在浴室洗脸,和她交好的一個同班同学发来视频請求,有事找她。她擦干净脸抓着手机去客厅,似乎是和老师布置的课业有关,卓书颜瞌睡虫一下全跑干净,折返进屋拿上电脑,在外间一待就是两個多小时。
从悦沉沉入睡,迷迷蒙蒙被手机吵醒,两個垃圾电话一先一后,彻底搅乱她的好睡眠。
躺在床上懒得动,手机又响了,她抓起手机就想挂断,好在挂电话前看清来电显示,止住动作。
“喂?”她揉揉眼睛,声音呢哝。
那边稍顿,江也的声音响起:“睡了?”
“嗯。”
“我吵醒你了?”
她无声伸懒腰,“還好吧。你打来之前我就接到两個垃圾电话。”
江也问:“還想睡嗎?”
“现在睡不着,睡得头有点晕,等会儿再继续。你找我有事?”
“這裡有温泉,想问问你去不去泡温泉。”
“哦,温泉啊。我和书颜商量好了,明天再去。”她轻笑声慵懒,“這样去泡怕是要晕在池子裡。”
被她拒绝,江也沒强求,又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吃饭?”
“周嘉起不是說了么,我們吃川湘菜啊。”
“就這样?”
“不然呢。”
他安静几秒,低声說:“我想见你。”
“消停会。”从悦失笑,“我困呢,大哥。你自己玩行不行。”
好像沒什么可以继续纠缠的话题,江也就是不挂电话。
从悦只好道:“你還有事沒?沒事我挂电话了。”
他嗯了声,听起来并不是太情愿。
从悦佯骂道:“你真是,本来就被垃圾电话吵醒,跟你聊完我更不要想睡了,脑子一等一的清醒……”
语气并无责怪,她吐槽完就要挂电话,江也忽的說:“我给你唱摇篮曲?”
“……”从悦怀疑耳朵出错了,“你說什么?”
江也重复:“你不是睡不着嗎,我给你唱歌。”
“唱什么呀你……”她說笑着就要拒绝他的提议。
他却挺认真:“想听什么?”
从悦顿了一下,“摇篮曲?”
“你确定?”像是怕她拒绝,反诘完,江也立刻清嗓。
他真的唱了起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高高挂在天空中,好像一颗小眼睛……”
节拍缓慢,他微微沙哑的清冽嗓音唱着這种温情的童谣,从悦握着手机,非但睡不着,反而越来越清醒。
从《小星星》开始,到《两只老虎》,再到《雪绒花》……简短的童谣一首接一首。
江也特意放缓音调,像是想给她营造一個适合入睡的氛围。
从悦翻了個身,脸埋进另一侧枕头裡,不知怎么,始终沒有打断,也沒有挂电话。
耳熟能详的童谣基本唱過一遍,江也问:“還想听什么?”
从悦叹了一声,“你真是——”
……
刘晨等人从清吧出来时,已经不早。
“江也人呢?打牌打着打着就不见影了,跑哪去了?”
戴宇說:“好像往那边去了,過去看看。”
牌局结束时周嘉起就同他们告别,回了自己房间。因他们還想继续下一摊,便齐齐出动来找江也。
一群人往温泉花园廊下走,拐過拐角,远远瞧见一個背对他们的背影。
“在那呢!”
戴宇一指,他们便快步往那边走。
“等等。”還隔着老远距离,刘晨拦住要叫江也的戴宇,“咱们轻轻地過去,看他躲在那干什么,我吓他一跳!”
几人嘻嘻哈哈调侃他胆子大,倒也沒人拒绝。捉弄江也的机会可不多,逮住一次是一次。
关佳一向不管他们闹腾,笑着跟在一旁。
于是都放轻了脚步,悄悄摸摸靠近,江也握着手机打电话,一点都沒察觉。
原本计划要吓他一跳的几個人却靠近后愣了。
江也在唱歌。
他们這帮朋友谁都知道,去ktv或酒吧之类的地方,江也从来只是默默喝酒,要么和朋友玩牌玩骰子,从来不唱歌。
最早的时候也都撺掇着要他上台,他理都不理。
還是关佳解释說:“小学的时候我跟江也同班,有一回音乐老师非要他上讲台,他不肯,老师就拿竹教鞭抽他手心……后来闹到家长和校长都惊动了,反正打那之后谁叫他唱歌他都不肯。”
听她說起,他们才想起小时候隐隐约约是有這么一回事,家长们闲话之间還谈過。
刘晨当时调侃說:“那這么說来,听過江也唱歌的只有关佳了,咱们兄弟都沒這個耳福!”
现下,這庭院中都是雪,江也一個人捧着個手机坐在长廊裡,唱歌?!
刘晨滞愣几秒,在江也的歌声中鼓起胆子狠狠一蹦,跺脚:“嘿——!”
歌声戛然而止,江也手一松,手机落到地上。
他转身瞥来,眼裡浮现不悦,俯身捡手机。
“你……”
刘晨话沒說完,江也手中的手机屏幕亮起,通话显示的“从悦”两個字令错眼瞄见的一众人微怔。
屏幕被他指尖碰到,免提打开,细嫩清脆的女声带着笑意,响彻长廊這一处——
“江也?……停了就别唱了,你這摇篮曲越唱,我越睡不着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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