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那是一個龐大而漆黑的洞穴裏，周圍泥土堆疊的牆壁之上，攀爬這無數盤根交錯的粗壯樹根。
林六觀察了一下,發現它們由無數的不同種類的樹根組成,扭曲糾纏着爬滿了整個洞穴的天花板、牆壁和地板,凹凸不平的腳感讓人極爲不舒服。
而在這個被樹根纏繞包圍的大洞穴的正中間，是一個有些讓林六驚訝得愣了許久的‘人’。
準確來說，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爲‘人類’了。
出現在林六面前的東西,是一個她只在科幻作品裏面見過的玩意——人們一般稱之爲：培育倉。
這個培育倉並不大,是一個長寬都不過一米的圓柱形罐子。在澄澈的藍色液體之中，‘醫仙’的身軀漂浮在其中,肉眼看得到的部位只剩下了一個被打開了頭蓋骨的頭顱，以及到達鎖骨的部位。本該被身軀包裹着的臟器,而今則被各種線路管子固定着，管道連接着罐子的頂部和底部，醫仙的容顏慘白而蒼老，他不知道在這樣的狀態下待了多少年了，皮膚已經被泡的發脹，像是一具苟延殘喘的腐爛屍體。
這東西在這個武俠世界裏面出現實在是太有割裂感了，林六看到的一瞬間,都覺得自己這個穿越莫非其實穿了個寂寞？
不然爲何天上掛了個外星偵測器，地下又冒出來了個插滿了各種管子的醫仙？
不得不說,林六見到醫仙的真面目這一剎那,是真的被噁心到了。
她沒有遮掩自己嫌惡的表情，醫仙一直看着她,自然將其的神情全部收斂到了眼中。他沒有生氣亦或者憤怒,反而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
“林六,初次見面，你好啊。”蒼老的聲音自林六的四面八方傳來，明明擺在眼前的只有這麼一個裝着殘破身體的小罐子，但是給人的感覺確實整個洞穴都是醫仙，他無所不在。
“我對你，一直很感興趣呢。”醫仙繼續感慨道：“你知道嗎？在你之前有一個孩子，哦……她叫月斜芳，你和她真的很像呢。”
“可惜，她拒絕了我。”
林六挑了挑眉，笑道：“你該慶幸她拒絕了見你，否則現在的醫仙就該換人了。”
“六姑娘若然是個幽默的人。”醫仙哈哈大笑了起來。
等他笑夠了之後，這纔看着林六，用和藹的語氣說道：“六姑娘，你我而今再次相遇也是怨憤，不如靠近一些，讓老人家好好看一看你如何？”
林六不動聲色的看着醫仙，並沒有靠近的意思。她的系統像是網絡延遲了一樣，打開包裹的反應十分遲鈍，不過商城還是一如既往的方便快捷，嗯……不愧是氪金遊戲。
沒有辦法快速的使用包裹，這種情況對林六來說比較麻煩，所以她不會讓自己再進一步靠近危險之源的。
醫仙似乎也知道林六對自己有着很重的防備心，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有些失落道：“孩子，你真不願意滿足一下我這個老人家的心願嗎？我還以爲你們這些年輕人總該學會尊重老人才是……”
“要我過去也不是不行，不過我有些話想問一問你。”林六打斷了醫仙的倚老賣老發言，說實話，這傢伙看起來就不是個人類，她是真的沒有什麼耐心和這種玩什麼社交遊戲。
“哦？你想問什麼？”醫仙面上露出了一個期待的笑容。
林六也不客氣，向前走了兩步後，便開口問道：“你爲什麼要殺月斜芳？”
罐子裏的醫仙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似乎在思索什麼，過了許久後，他又發出了一聲嘆息。
“月斜芳啊……她是個好孩子，只是……可惜了。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六姑娘若是真的感興趣的話，等咱們有時間在好好說如何？”
“畢竟此處真不是說這些的好地方啊……”
林六笑了笑，從商城裏慢條斯理的買了個漂浮在半空的軟塌坐了上去。
這玩意不僅自帶引枕、靠墊和茶几、棋盤、瓜果、茶水，甚至還一左一右擺了兩盞明亮的燭臺，照亮着大半個洞穴。
林六本就穿着奢靡，此刻再滿臉悠閒淡定的坐在這樣一張豪華的軟塌之上，靠在引枕之上，手指撐着自己的額頭，擺足了一副慢慢聽故事的派頭。
醫仙被她這麼一弄，頓時無語了許久。
“啊，你儘管說，就算說到天荒地老，我也是能在這兒耗着的。”林六卻並不着急，她笑道：“醫仙別介意，我這人打小就嬌生慣養，這兒環境太差，我又喜好奢靡，所以就自己動手了。”
醫仙沉默了十多秒，終究還是化爲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看來，你是真的很想知道月斜芳的事情呢。”
“我是爲了月斜芳而來的。”林六大方的承認道：“若是醫仙不打算說的話，我也只能說一聲遺憾了。”她的右手撐着額頭，左手則放在了茶案上，十分有節奏的輕輕敲擊着。那聲音在洞穴之中迴盪着，無形之中營造出來了一種特殊的壓迫感。
林六話裏的遺憾代表什麼意思，不需要明說出來，在場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醫仙又一次沉默了，他覺得林六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雖然知曉這女子是一個極其具有攻擊性的人，但是在他的心中，女子的攻擊性再強能強得過國主和月斜芳嗎？
但事實上，林六的攻擊性的確比兩人都要強得很。
至少，不管是月斜芳還是國主殿下，她們都不會像林六這般，一言不合就準備直接動手。國主本就是個喜好平順的性子，她的野心更多展現在治理天下讓百姓過上幸福生活的方向上面。而月斜芳……月斜芳是醫仙捉摸不透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請聽我說一個很長的故事吧。”醫仙終究還是妥協了。
“在下洗耳恭聽。”林六笑道。
醫仙今年已經一百三十歲了，在他成爲藥王山的醫仙之前，他曾經是國主殿下的御醫，亦是蠱王鳳劫的同門師兄。
和鳳劫不一樣的是，他自出生以來便體弱多病，成爲醫者的根本原因，也不過是爲了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是的，醫仙的人生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健康的活下去，如果沒有遇到國主的話。
“國主是一位十分神奇的女子，那是醫仙從未見過的，讓人心馳神往的存在。她就仿若苦寒之地裏苦苦掙扎着活下去的小草，卻最終綻放出讓人目眩神迷的花。”醫仙低低的笑着，回憶着記憶力那道背影，渾濁的眼神更顯迷離：“我們所有人都是她的追隨者，我們跟不上她的步伐，永遠是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彷彿神仙一般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輕而易舉的就改變了整個世界……”
“我原本是不信事件有神仙的，但是國主是神。”醫仙露出了一個帶着點癲狂的笑容。
“但是啊，神明也會被她守護的子民，親手送上祭臺，徹底的成爲了我們誰也追不上的存在呢。”
“上官氏奪了皇位，毀了國主所有的信息和手札，但那又怎麼樣？國主留下的東西，早就刻在了我們的記憶裏。”
“鳳劫的蠱，我的藥，還有天下百姓這近百年來的信仰……只要我還活着一日，上官氏就毀不掉她的心血。”
林六沒有接話，她的眼神黯淡了幾分。
醫仙可真是世間少有的卑劣之人啊……什麼叫做他還活着一日，上官氏就毀不掉國主的心血，他是眼瞎了還是腦子裏的水太多影響了正常思考了？沒見到而今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的存在嗎？
就憑這麼一個玩意，還想要和國主扯上關係，他配嗎？鳳劫都比這破玩意有資格的多……雖然鳳劫在國主死後也瘋得要死要活的，但至少在最後一刻，他回想起了國主的願望，沒有繼續做下錯事……
醫仙像是一個沉浸在自己回憶裏的人，在被他美化過的那段記憶之中，不停尋找着自己的身影。
在他的口中，林六聽到了一個體弱多病天賦不好但是堅強不屈身受國主信任前途偉大的世家子弟，是如何一步一步的靠着治病救人成爲了萬人敬仰的醫仙，又是如何一步步的送走了自己最崇拜的國主殿下的。
林六冷漠的看着他那殘破身軀的表演，心中有種作嘔的感覺。
“……我很勤奮，我一直很勤奮。”醫仙說着說着，忽然聲音地沉了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臉上爬滿了皺紋，頭髮也變得花白。”
“我的手比那些找我看病的老人還要蒼老，我的眼神不再能一眼就辨別出兩種藥材之間的微妙區別，我的耳朵也開始聽不清楚病人口述症狀時的內容了……”
“我知道，我老了……”醫仙說完這話，長長的嘆了口氣。
“林六，你知道嗎？我這樣的人，不應該老死的。”
林六嗤笑了一聲，道：“那你想怎麼死？長生不死？”
“有何不可？”醫仙笑了笑，對林六道：“我意識到自己老了之後，你知道我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嗎？”
“是國主，是成仙離去的國主殿下。”醫仙的語氣裏充滿了憧憬的希冀：“真好啊，她羽化登仙而去，現在一定在仙界活得好好地，身體永遠年輕健康，永遠不需要爲生老病死擔憂吧？”
他說着說着，語氣裏的瘋狂便絲毫不遮掩的露了出來。
“我也救了很多人，我也有了很多的功德，我……也能成爲國主那樣的存在纔是。”
林六聽到這兒明白了，這老不死的玩意，可能壓根就不願意相信國主是被他們親手害死的真相吧。
鳳劫在無窮的悔恨之中瘋魔，想要拉着全世界同歸於盡；醫仙則因爲對死亡的恐懼而徹底洗腦自己，變成了一個從心底就相信國主只是羽化成仙的瘋子。
“可惜，上官氏毀掉了國主的所有的手札，否則我就能好好地研究一下，她到底是用了何種的辦法才成功的登臨仙境的……”醫仙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沒辦法，我只能按照記憶中，國主曾經說過的三言兩語開始深入研究了。”
“或許上天也想讓我這樣的大功德之人活得久一些，三十年前，我終於等到了轉機。”
“上官氏的第二任皇帝，和他爹一樣是個貪生怕死的傢伙，哈哈哈哈……”醫仙這一次真情實感的笑道：“他竟然也恐懼死亡，想要長生不老永遠享受手中的權利和皇位，爲此他甚至拿出了上官氏一直暗中藏匿的國主手札，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醫仙笑道：“這是上天的指引，它允許我繼續活下去，繼續治病救人積攢功德。”
林六砸了一下嘴，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個片段。當初兇道銅玲子手裏的那本國主留下的手札，該不會就是醫仙搞得鬼吧？
想到被三兇‘獻祭’的那些無辜的百姓，林六的眼神徹底的暗了下去。
“武林三兇是你的人？”她打斷了醫仙的追憶，冷聲問道。
醫仙想了許久，這才記起林六問的是什麼人。
他笑道：“啊，你說的是那個小道士吧？他不是我的人，不過他和我有一樣的追求，我們是同道中人呢。”
醫仙說完後，有些遺憾的搖搖頭，嘆道：“國主手札殘破補全，裏面記錄的法子不辨真假，至少那些個血腥的獻祭儀式，我是從未見國主搞過的。”
“但是，說不定那只是因爲國主殿下比較特殊呢？”醫仙期待的說道：“所以，我就讓小道士試試看了。”
“試試看？”林六冷笑了一聲：“你攛掇他人搞這種邪魔外道，結果只是爲了試試看？”
“不然呢？”醫仙真情實感的問道：“總是有人需要嘗試一下不是嗎？我行動不便，老皇帝又被下屬反噬架空了，三兇本就喜好殺戮，他們來做這事最適合了不是嗎？”
“那些被獻祭的無辜百姓呢？”林六眼神冷，聲音更冷：“你既然追求功德，又怎麼會不知道，殺無辜百姓可是增加孽力之事。”
“六姑娘，你錯了。”醫仙很無奈的反駁道：“他們只是這天下芸芸衆生之中的普通一員而已，和我這樣的人比起來，他們的生命不值一提。”
“如果能讓我尋找到長生之道，也是他們的榮幸，不是嗎？”
林六微微一笑，手指攥緊。她看向醫仙的眼神，殺意已經有些遮掩不住了。但是林六還是忍住了，因爲對方還沒說到她最想知道的關鍵。
醫仙像是沒有察覺到林六的殺意似的，回味了一番那段爲了長生而研究國主手札的時光，最終還是苦着臉，嘆道：“可惜啊，他們失敗了。”
“因爲你，林六……你讓我的計劃，功虧一簣了。”
林六手指敲擊着茶几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擡起頭，與醫仙對視後微微一笑，道：“不客氣。”
醫仙知道自己的話語無法影響眼前的女子，她不是心地善良的國主，國主總是會傾聽他的話語……啊，人老了之後，總是會回憶過去呢。
“不過，那個實驗進行到那一步的時候，其實也差不多快要結束了，雖然很不甘心，但這條路確實成功率太低了。”醫仙又開始自顧自的說道：“話題似乎扯得有些遠了呢？啊……你想知道的是什麼來着？”
“對了，月斜芳……嗯，月斜芳啊……那真是個美妙的存在啊。”醫仙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回憶的笑容。
“那是，讓我真正的確認了世上有真仙存在的人呢。”
林六停下了敲擊的動作，她緩緩坐直了身子，平靜的注視着醫仙。
醫仙見狀笑了笑，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月斜芳原本不叫月斜芳，至少，她使用的那具身體，不叫月斜芳。”
林六面無表情，看不出一絲的驚訝。
醫仙笑道：“月斜芳……啊，應該說，那具身軀吧，那是老皇帝送來給我做實驗的暗衛，聽說是沒有通過考覈，所以就被送來當材料了。真可憐，對不對？”
“我在她身上用了二十多種藥，想要提升一下她的承受力，但是那孩子的意志力不行，沒能撐過去，就這樣死掉了……唔，挺可惜的。”
“不過，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月斜芳來了。”醫仙雙眼閉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他的那雙渾濁的眼球裏，竟然透着一股子瘋狂的光芒。
“那是，和她完全不一樣，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能讓從小就接受各種殘酷訓練的暗衛也撐不過去的那種疼痛，她只是皺了皺眉。”醫仙笑道：“她忘記了一切，我問了她是誰，還說我在山下救了她，她竟然就相信了。”
“這之後，我就安靜的看着她一點一點的改變了整個武林，真是奇妙啊……你知道我想到了誰嗎？”醫仙不等林六回答，就自己宣佈了答案：“是國主哦！”
“又一個國主殿下出現了！”
“這不就是上天給我的啓示嗎？”醫仙瘋了一樣的笑道：“我啊，是真的被神明注視着吧？”
林六終於知道，爲什麼醫仙要見月斜芳了，而彼時……月斜芳應該是察覺了月亮的存在，她哪兒有時間管醫仙的事情，她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這就是你最後聯合老皇帝對月斜芳下手的原因？”林六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的問道：“所以，滅度教一直以來不動月念兒，是因爲你想要月斜芳的屍體，對嗎？”
“哦？你竟然知道滅度教的事情？呵呵呵呵，果然啊，你們這些仙家人總是這麼的敏銳，只要給你們一點點的線索，你們就能察覺到事情的真相啊。”醫仙笑道。
“秋風不渡真的是皇家血脈？”林六眼神眯了眯：“我聽說，老皇帝的子嗣可是死得只剩下現在這個登上皇位沒幾天的小傻子了。”
“秋風不渡啊……”醫仙想了想，確認道：“那是個幸運地孩子，不過也傻，明明逃過了一截，卻還非要回來送死，你說這世上怎麼總是有人看不清楚真相呢？”
林六嘆了口氣，她想起了自己看完皇家子嗣的死亡日期和順序之後，就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想法。而今，從醫仙的口中也差不多能確認一下自己的猜測是真是假了。
“老皇帝的那些子嗣，和你們的交易有什麼關係？”她問道：“是不是和藥王山失蹤的弟子、病人極其家屬一樣，成爲了你們長生的養分？”
醫仙頓了頓，隨後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裏充滿了愉悅和欣慰，彷彿在爲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夠知曉自己的想法而感到開心一般。
“沒錯。”醫仙得意的說道：“老皇帝這些年拼命地生孩子，就是爲了從自己的血緣之人哪裏，吸收他們的生命精華。”
“他們上官氏底子不好，但老皇帝確活到了九十歲才因爲沒有了血脈給他供給壽命而死……說到這個，唉……但凡秋風不渡早些說出自己是皇家血脈，說不定老皇帝還能再撐到小傻子長到生孩子的年紀呢……”
“這一切都是命啊，上官氏從國主手裏奪了江山又如何？終究還是沒這個命呢。
林六砸了一下嘴，忍不出嗤笑了一聲。
她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醫仙，想起秋風不渡對皇位的狂熱，笑道：“那麼，醫仙大人現在這模樣又是怎麼回事呢？你不是要成仙嗎？而今這幅樣子，和仙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了吧？”
說到這個，醫仙的表情冷了下來。他看起來很不高興，死死地皺着眉，似乎在醞釀說辭。
“該不會是有人告訴你，只要你按照它的辦法去對付月斜芳，它就能讓你換成月斜芳的身軀永遠活下去吧？”林六笑着問道。
她語氣裏的譏諷幾乎要滿溢出來了，配上她此刻那副微笑的模樣，着實是讓醫仙感覺到了一陣慌亂感。
“你說什麼？”醫仙誇張的笑道：“月斜芳是仙人，我想要成仙的話，研究仙人的身軀纔是最快捷的……”
“不是實驗，也不是什麼長生不死的研究。那玩意忽悠你變成了這般模樣，才能逼得你爲了自由更換一副身軀。”林六笑容未變，她微微擡着頭，看着罐子裏的那坨玩意，充滿了惡意的說道：“你想要月斜芳的身軀，想要成爲月斜芳？所以她是死是活不重要，即便你知道月斜芳使用的身軀是老皇帝的暗衛也沒有關係。”
“讓我猜猜看，這是爲什麼呢？”林六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因爲，其餘人都失敗了對嗎？”
“那些失蹤的弟子、病人極其家屬的身軀，還有歷任的醫仙，但凡能接觸到的人類你都嘗試過了，且還在不停地嘗試着，但每一次都失敗了對嗎？”
“你之所以把目光放在月斜芳的身軀上，是因爲你覺得她的身軀可以承受月斜芳的魂魄，一定有其獨到之處……”林六從軟塌形狀的坐騎上走了下來，她的衣服有着長長的後白，上頭的燦金色繡紋在燈火之下散發着璀璨的金光。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醫仙的藍色罐子，一雙眼睛卻黑得與深淵似的，毫無任何的情緒可言。
“月念兒死後，你只能放棄尋找月斜芳，於是，你又開始了嘗試，抱着千萬分之一的想法，殺了無數的人……直到你發現了我。”林六來到了醫仙的面前，她微微彎下腰，隔着那個罐子，和液體之中的醫仙對視着：“肖青荷本也改成爲你的試驗品，但是你從他的嘴裏知道了我的存在……”
“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一開始並不相信我是仙家弟子？所以並沒有對我上心。”
“就算我驅雲散雨，就算我改變天象，接受過國主知識的你們，也覺得這是人力可以達到的……”
“你是在武林大會之後纔想要見我的，那時候……無相老人死了對嗎？是肖青荷攛掇你的吧？那傢伙好像一直很擅長背後教唆是非……呵呵。”林六咧嘴一笑，帶着手套的手指慢慢地從包裹之中取出了那顆從芙蓉錦的喉嚨裏挖出來的帶着輻射的礦石。
“這玩意，就是鳳劫最後研究出來的滅世之蠱吧？一種只要是生物接觸過後就一定會被輻射殺死的礦物。如果磨成粉磨的話，只需要找一個通風口，那麼只要沾染了它的人就會死於非命……這玩意搞出來，連救都沒法救。”
就算是芙蓉錦，最後也沒能多活幾天，只是當時的事情被靈盟主刻意的隱瞞了下來，加上她仙家弟子的身份擔保，這纔沒有在武林大會上引起騷亂。
但說實話，這玩意被稱之爲滅世之蠱完全是有資格的，雖然它不是蠱蟲，但而今的醫療技術怎麼可能治癒得了輻射傷害？
醫仙將滅世之蠱交給無相老人，而無相老人用它來試探自己的深淺。他以爲醫仙想要的是自己的醫術，但是他錯了。
“你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什麼仙家弟子，你只是想要一副連滅世之蠱都無法毀滅的軀殼，對嗎？”
醫仙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瞬，就連露在人前的大腦，也像是抽動了似的動了兩下，但林六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
她猜對了。
“呵呵……”林六冷笑了一聲，眼神之中的嘲諷沒有任何的遮掩，鄙夷的目光像是黑夜裏的探照燈一樣，釘在了醫仙無處可藏的身上。
“我來了哦。”她半蹲着身子，和醫仙對視着，臉上的笑意充滿了挑釁的惡意：“你要，如何奪取我的身軀呢？醫仙大人？”
她的話音一落，揮手就吵着兩側的樹藤劈了過去。
血腥味連帶着屍體倒下的聲音傳了過來，林六的小雷達上，代表着活物標記的光點，消失了十來個。
“蠱毒死士啊……你們的手段還真是毫無新意呢。”
林六眯眼笑着，內力切換成了五仙門派，隨後，又是一套行雲流水的共振加獻祭。
紫色的花兒綻放出來的姿態，深深地烙印在了醫仙的瞳孔裏，他等待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幕。
那朵漂亮的花兒，展開了它重重疊疊的花瓣，鋪滿了整個洞穴，也帶走了他存留在此專門對付林六的所有後手的生命。
“真美啊……”醫仙喃喃自語。
林六動了動手指，無形的絲線纏繞在了那個藍色的罐子上面。
“最後，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醫仙大人？”林六滿臉微笑地問道：“看在你這些年的確救了不少病人的份上，我願意給你一個留遺言的機會。”
醫仙和林六對視着，過了許久，他出讓列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
“你以爲，你能殺的了被神明賦予了不死之身的我？”
林六笑容不變，看着醫仙這殘破的身軀，嘆道：“神明可不會把人變成這個模樣，你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真的是被神明眷顧着嗎？”
“不然呢？”醫仙冷笑道：“這世上除了神，又有誰可以讓人活上一百多年，除了神之外，又有誰能讓我這幅鬼樣子的存在還能繼續操控着這個藥王山的一切？”
“我是被神眷顧着的人，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我是永生不死的！”
“真遺憾呢。”林六嘆息着，緩緩的從包裹裏抽出了自己的新武器。她看着罐子裏的醫仙，笑道：“你的神明，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的劍高高的舉起，罐子裏的醫仙看着那把劍，卻哈哈的笑了起來。
“林六，沒有用的。”他道：“我的存身之所乃是神明所賜，這個世間的一切事務都無法打碎它，你只能看着我繼續活下去。”
“而這個地方，是被我的意志操控的墳墓，只要我不讓你走，你就別想活着出去。”
他的眼神貪婪的看着林六的身體，嘴上露出了垂涎的笑容：“真好啊，你的身軀年輕又充滿了活力，不僅強大還充滿了仙力……雖然胖了一些，但是沒有關係，等我成了你，我會讓世人知道，十大美人的雙胞胎，也該是十大美人才對。”
“就這？”林六挑了挑眉，嗤笑道：“看來，你的確是絲毫沒有把國主的功績記在心上啊。”
她說完這話，手中的長劍直直的刺進了裝着醫仙的罐子面前的土地上。
醫仙看到這一幕，瞳孔瞬間緊縮，不敢置信的吼道：“你在做什麼！”
林六臉帶微笑，緩緩地將劍柄從地面上拔了出來，露出了被層層疊疊的樹根遮掩着的一排排管道路線。
醫仙自然也看到了這個畫面，他強撐着笑容，對林六諷刺道：“你以爲切斷了我的這根供應管道我就會死嗎？我的神早就有所準備，整個藥王山四處都是供給我的管道，你就算每天切個成千上百條又怎麼樣？這些材料可是有自我修復功能的，你殺不了我的，林六！”
“哦？是嗎？”林六對着醫仙淺淺一笑，隨後，她打開了商城，姿態悠閒地從一排排琳琅滿目的商品中找到了自己所需的物品。
放大食物效果百倍的百倍丸。
林六將百倍丸挖了個洞，然後當着醫仙的面，將無相老人手裏取來的那顆‘滅世之蠱’塞了進去。
她看着醫仙笑了笑，溫和的說道：“老人家，我送你點好東西。”
醫仙已經知道林六要做什麼了，他尖叫道：“助手，林六！你快住手！”
林六將那顆改造後的百倍丸塞進了被自己扎出來的那個管道口，然後，就看着它彷彿一道流星一把，咻得一聲順着管道被吸進了醫仙大人的罐子之中。
這個過程不到三秒，而那根管道還好死不死的連接着醫仙的一部分內臟。
林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噁心的畫面。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
“你別忘了，我死了的話，你也出不去，我已經封死了所有的入口，你只能被困死在這裏！”
“林六，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你也不像是對不對？我知道你能打開它，你快把它拿走！”
“林六，救救我！”
“放我出去！神啊，放我出啊！”
“啊啊啊啊啊……國主！國主救我！”
“救我，救救我啊！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我沒有錯！”
“殿下，殿下你不是成神了嗎？你不是說過，我是值得被後世之人稱讚的神醫嗎？你爲什麼不來救我！”
“不要，不要啊！”
醫仙開始還在慘叫着，等過了十多秒之後，他的聲音徹底消失了，林六這才睜開眼。
眼前的藍色罐子，此刻變成了渾濁的藍紫色。裏面原本連接着肉塊的管道現在沒了支撐，在罐子裏隨波亂舞，彷彿像是混濁海洋之中的可怕怪獸一般。
這個罐子似乎設置了保持罐子內部液體情節的功能，很快，化爲了濃水的‘醫仙’被判定成了需要清理的‘垃圾’，從另一個管道之中被輸送離開。
林六不知道它最終會去往何處，她的眼神看着留在了罐子裏的那顆礦石，這個被賦予了滅世之蠱的玩意，保存在這個裝置裏面的確是最好不過的。
在這裏面，它接觸不到人體，就不會產生作用了……
林六垂下眼睫，看着腳底下的哪個被她弄破的管道，慢慢的自我修復着，最終又成爲了毫髮無傷的模樣，持續循環着運送功能。
挺好的，這個結果。
她後退了一步，打開了地圖，點擊了家園系統將自己穿送了出去。
罪魁禍首已死，接下來，就要輪到滅度教了。
此刻，藥王山的大廣場上，氣氛有些奇怪。
左邊的部分，是滅度教的一衆蠱毒死士以及教衆，還有幾個護髮和長老，在他們的最前方，是一架雕刻着精美蓮花火焰紋路，鑲嵌着各色寶石的神輦。
神輦的周圍或坐或站着十幾個白衣年輕少女，她們在這冰冷的冬天裏，無一不是赤着雙腳和手臂，妖異的大紅色火焰紋身爬滿了她們露在外部的肌膚，在這黑暗之中，更顯得詭異非凡。
而神輦之中，有看不見真實模樣的女子端坐着，一言不發。
右邊的部分，則是又靈驍和劍神二人爲首的一衆武林盟之人。
在他們這些人的正中間，則是那些藥王山的大夫、弟子和病人及其家屬們，當然，三位神醫也被護在了裏面，他們此刻正領着一衆大夫給那些個病人和家屬看病急救，希望能挽回一些人命。
而第三方勢力有些奇怪。
那是兩個人，亦或者說……是一個人挾持着另一個人。
被挾持的人是滅度教的教主秋風不渡，他今天或許是沒有看過黃曆，不僅出師不順，還接二連三的被人當做人質挾持。
而挾持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應下了林六的請求，前來‘穩住’局勢的夢不醉。
此刻，他姿態閒散的坐在了高高的屋檐上，膝蓋上放了一個長形的劍盒，另一手則握在了一柄劍刃薄如蟬翼的長劍劍柄上。那長劍從秋風不渡的後背紮了進去，直接將人釘在了這屋檐之上。
而夢不醉的腳踩在了秋風不渡的腦袋上，空餘的手撐着下巴，懶散的開口問道：
“怎麼樣，你們商量的如何了？”
靈驍的表情很難看，劍神的神情更是夾雜着幾絲憤怒。
“無舌，你到底想做什麼！”劍神終究沒有忍住，他咬着牙怒吼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竟然還在這兒胡鬧！”
“牧老爺子，你誤會我了哦。”夢不醉託着下巴，笑眯眯地對着劍神說道：“我說了，我這人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看熱鬧。”
他的目光從滅度教的衆人一直掃到了武林盟的衆人身上，看到大家對他不遺餘力的厭惡和恐懼，哈哈笑了起來。
“阿時耶覺得我腳下踩着的這玩意是上官家遺留在外的皇子，又拿了這個……”他用腿晃了晃膝蓋上的長盒子，笑道：“什麼得其就可的天下的王者之劍出來，把它當做什麼傳國玉璽之類的玩意似的，說什麼滅度教天命所歸，所以和她們滅度教打天下，事成之後就可以封官加爵，嘖嘖嘖……”
他很無辜的眨了眨眼，道：“我這不也是看有人心動了，怕最後大家；亂打一通傷了和氣，所以纔想着幫幫忙嘛。”
“你……有你這麼幫忙的嗎？”劍神快要被夢不醉氣死了。
夢不醉輕輕地笑了起來，語氣裏確實絲毫沒有內疚之感。
“沒辦法，這王者之劍既然得知可得天下，那你們武林盟裏不也有一個上官家的血脈嗎？既然有了上官明明在，那麼和滅度教的合作就沒有必要了，不是嗎？”
“畢竟，你們要是辛辛苦苦的出錢出力，結果滅度教把好的位置全部給了自己人怎麼辦？”夢不醉彷彿是真的替武林盟那邊的人考慮一般，真情實感的說道：“人家到底是一家人，你們不過是半路跟着的，哪能比得過元老們啊？”
他的話音一落，武林盟裏原本真的動了心思的人，都忍不住的竊竊私語了幾句。
無舌公子說的沒錯，他們正道又不是沒有上官家的血脈，這麼大一個上官明明擺在這兒呢，只要有了王者之劍就是天命所歸的皇子的話，爲什麼他們非要跟着滅度教走？
“你這是瞎胡鬧！”劍神快要被夢不醉氣死了，他死死地握住劍柄，恨不得衝上去再給這臭小子一劍讓他漲漲教訓。
“怎麼能是瞎胡鬧呢？”夢不醉嘆息了一口氣，苦惱地說道：“六姑娘送我出來之時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我能儘可能的減少大家的傷亡。”
“我呢，對於心悅之人的請求自然是絞盡腦汁也要達成的。”他晃了晃手指，在一衆人的注視下，笑道：“我要是把王者之劍給了武林盟，滅度教勢必會拼死一奪。我要是把王者之劍歸還給了滅度教，武林盟必然也不願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所以，我給你們選擇了嘛。”他對下方的所有人道：“要麼，你們每一方抽三個人出來打一場，誰贏了我就把這玩意給誰。”
“要麼嘛……”夢不醉露出一個猶如春天般燦爛的笑容：“我就先殺秋風不渡，再殺上官明明，然後把王者之劍送到上京城的小皇帝手裏去。”
“你到底要做什麼！”劍神氣得嘴脣都發顫，他看着屋頂之上的夢不醉，咬牙切齒的問道：“林六就是這樣慣着你的嗎？”
夢不醉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一些，這還是他從出場至今，唯一的一次情緒變動。
容貌美麗的青年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眉頭有些憂傷的蹙起，彷彿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念道：
“老爺子，我啊這段時間一直思來想去，終於發現鳳劫的想法是正確的。有些人啊，她們總是看到了所有人，卻唯獨不看看自己……”
夢不醉笑道：“她要是不在了，這個世界留着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了。”
“所以，選擇吧。”
他的腳尖微微用力，秋風不渡發出了一聲悽慘的嚎叫聲。
滅度教的一衆人發出了驚呼聲，他們拔出了自己的武器，恨不得衝上去把自己的教主救了下來。
而武林盟立刻作了反映，他們也拿出了自己的武器，隨時做好了和滅度教拼命的打算。
他們手裏都有皇家血脈，所以這王者之劍，絕對不能落到對方的手裏。
夢不醉看着這一幕，開心的笑了起來。
在他的身後，浮月的人安靜的佇立在黑暗裏，而少語善言，則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兩側，安靜的注視着周圍的一切動靜。
滅度教的人也好，武林盟的人也罷，都沒有辦法從其他方向搶奪夢不醉手中的王者之劍。
青年愉悅的看着火光之下，所有人眼中極其不甘心的光芒。放聲笑道：
“對了，武林盟這邊的最後一個出場之人，便讓六姑娘來吧。”
“她要是出來了，結局該如何便如何。”
“但她若是出不來的話，老爺子，靈盟主……你們怕是要等着迎接一個亂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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