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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贱(家奴文)》作者:左耳听禅
文案:
【家奴文仅指男主身份,类似婢女文,妾室文,外室文一类,仅对标男主出身,无其他含义。
本文男女主相互救赎,彼此成就,共同成长,HE,請勿過多臆测,感谢】
苏家大小姐苏锦瑶貌美无双,名动京城,却与自家家奴有染
人人都道她自甘下贱,活该被苏家丢到道观七年不闻不问
七年后,当初的家奴成了新帝身边第一宠臣,入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苏家求娶苏锦瑶。
這时人人又都以为,她定会立刻下山,与他成亲。
却不想,成了大将军的楚毅屡屡被旧情人拒之门外,只能卑微地央求她留自己在身边继续做個家奴。
苏锦瑶却只是冷声道:我如今不缺家奴,只缺一個洗脚婢。
原以为這样就能将人赶走,却不想对方只是一声不吭地打了盆水来,跪在她脚边,轻抬她的玉足,脱下了她的罗袜。
中二简介:他曾是她的家奴,即便后来位极人臣,也仍旧是她一生的囚徒
冷血无情作天作地說不爱就不爱大小姐VS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卑微旧家奴
找不到粮就自己生产的消遣之作,放飞自我,雷点巨多,男主控慎入(有一丢丢丢丢点男主控的读者都建议换一篇文,因为我无法在后文给你们解释为什么男主都這么卑微了女主還這么对他,我想写的就是這么個类型的文,男主卑微到骨子裡,跪舔女主那种,不喜這個口味的读者建议直接点叉),万分感谢
閱讀指南:
1.男女主均有性格心理缺陷,非完美人设
2.男主在女主面前真的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卑微,私设如山
3.背景架空,架的特别空,谢绝考据,谢绝扒榜
4.作者超凶,会怼人,会删评
5.不喜直接退出即可,互相尊重,共同营造和谐網络环境,感谢
內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锦瑶(秦昭),楚毅┃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巨巨巨巨巨巨巨巨卑微
立意:坚强努力,永远不放弃人生的希望
第1章七年【作话排雷,追文必看】
归元山位于京城外三十裡,山上浓荫如盖,是许多达官显贵的避暑圣地。
但這样游人如织的好地方也不是每一处都有人踏足,位于半山腰南侧的一座道观便人迹罕至,破败不堪,挂在门口的牌匾已经歪了也沒人修理,摇摇欲坠一阵大风就能吹落的样子。
观内四处荒草丛生,只有一條不過两尺来宽的小路還算规整,供观内人进出。
苏锦瑶已在這破败的道观裡住了七年,起初两年還下山走走,后来厌了,倦了,即便沒人守着也懒得出去了,就在這道观裡不知今夕何夕地住着。
山上沒人管着她,她肆意得很,直接让人把房内的美人榻摆到了观中的一棵大榕树下,有时觉得房中憋闷,便来這裡纳凉。
這日午睡正香,忽然被人摇醒,跟了她多年的婢女秋兰急道:小姐,大小姐!楚人昨晚打进京城了!
苏锦瑶唔了一声,仍旧半阖着眼:打上山了嗎?
那那倒沒有。
既是如此,与我何干。
苏锦瑶道,說完便转身又睡了過去。
梁楚两国战事频频,大梁外强中干,又逢昏君当道,强征苛捐杂税无数,用以宫中奢靡淫乐。民间百姓苦不堪言,早已怨声载道。
数月前,镇守泸水关的周将军主动打开城门,迎进了楚国兵马,然后对着京城的方向稽首叩拜,起身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从那之后,楚军便势如破竹,入大梁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這般境况之下,大梁战败是迟早的事,朝廷根本无力回天,如今被攻破京城一点也不新鲜。
秋兰原本急得很,听她這么一說,回過神来:倒也是
听闻那楚国皇帝是個英明神武的,御下极严,所经之处从未发生過刁难百姓的事,行军途中遇到老百姓的农田都会绕道走。
這样的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打到他们道观来,那就沒什么好担心的了。
秋兰這么想着,便松了口气,不再多嘴,坐在旁边给自家小姐打扇。
哪承想這個午觉最终還是沒能睡好,沒一会外面便响起一阵喧闹声。
苏锦瑶皱眉,撑着凉簟从塌上坐了起来。
怎么這般吵闹?
奴婢去看看。
秋兰說着放下扇子跑了出去。
那喧闹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到了院墙外,来人正跟秋兰迎面碰上。
魏夫人?你来做什么?
秋兰戒备地看着魏氏以及她身后的一众仆从,下意识挡住了魏氏的视线。
魏氏皱眉,一边掸去来时在路上蹭到身上的草屑一边开口:苏
刚說了一個字,硬生生停了下来,绷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大小姐呢?
她往常总是直呼苏锦瑶的名字,忽然改了口,秋兰更觉得沒好事了。
你要做什么?我們大小姐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這死丫头,怎么跟夫人說话呢!
魏氏身边的曹妈妈站出来,一把将秋兰推开,探身往院裡瞧了一眼,对魏氏道:夫人,大小姐就在裡面呢。
魏氏闻言不再理会秋兰,快步走了进去。
秋兰怕苏锦瑶吃亏,忙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越過她跑到苏锦瑶跟前,展开双臂将人护住。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魏氏沒理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苏锦瑶坐着的美人榻,面带嫌弃。
怎的這般沒规矩?竟睡在院子裡,被人瞧去了怎么办?
苏锦瑶轻轻拍了拍秋兰的胳膊,示意她不必挡着,等她让开后问魏氏:說吧,来找我做什么?
魏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心中虽然厌恶,但不得不承认,苏锦瑶确实继承了她生母秦氏的一副好相貌。
而且和七年前相比,她无论是身量還是五官都长开了,比当初那個二八年华的少女更加娇艳秾丽,修长脖颈下锁骨削薄,身材纤秾有致,胸前起伏如峦,腰肢不盈一握,即便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道袍,也难掩风华。
魏氏讨厌极了這個苏常安原配留下的女儿,但碍于如今的形势,不得不忍着气道: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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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别說秋兰,连苏锦瑶都愣了一下。
她回過神后嗤笑一声:回家?哪個家?
曹妈妈见魏氏脸色不好,赶忙把话接了過来。
哎呦,大小姐,瞧您說的,還能是哪個家?当然是苏家了!
苏锦瑶听了,笑的更厉害了,坐在塌上花枝乱颤,好半晌才停了下来,缓慢而又坚定地吐出两個字:不回。
這
曹妈妈沒想到她连接她回府的原因都不问就直接拒绝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看苏锦瑶又看看魏氏,见魏氏绷着脸对自己点了点头,便堆起笑脸解释道:大小姐,接你回去是有好事。昨日楚帝入京,身边跟着一位大将军。這大将军与楚帝称兄道弟,关系甚是亲密。
他今早来了趟咱们苏家,指名要见大小姐您。可惜您当时不在府上,所以我們這不是不是来接您了嗎!
秋兰原本退到了一旁,听到這话气的脸都红了,站出来高声斥道:你们這是什么意思?把我們大小姐当什么了?
沒事的时候就把她丢在這道观裡不闻不问,寒冬腊月的连件冬衣都不给置办。有事了就来請她回去,把她当個物件似的送到别人面前?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你懂什么!那
不认得,不去。
曹妈妈话沒說完,就听苏锦瑶冷声說道。
魏氏鼻间发出一声轻嗤,面带讥讽。
你认得,說起来還是老相识呢。
她见苏锦瑶看向自己,那张与秦氏肖似的脸加上陈年旧恨让她心中的嫉恨野草般疯长,言语也越发尖刻。
阿吉你還记得吧?就是当年跟你有染的那個家奴。
他当初被赶出京城后离开了大梁,不知怎么结识了楚帝,還随了楚帝的姓,与他结为兄弟,成了楚国的将军。要见你的那個人就是他。
他如今出息了,攀上了楚帝的高枝,倒也不枉费你当初那般自轻自贱,拼了命也要护着他,连丁点女子的脸面都不要了。
秋兰面色一僵,转头看向自家小姐,半晌說不出话来。
苏锦瑶也许久沒有說话,不是不知如何還嘴,而是忘了开口。
阿吉這個名字让她的记忆潮涌般回到七年前,那时她還在苏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苏大小姐,骄纵任性,恃才傲物。
求娶她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将苏家的门槛都踏矮了一截,但她谁都看不上,偏偏喜歡上了自家的一個家奴。
那时候的苏锦瑶为了這個家奴,命都可以不要。可如今七年過去,再听到他的名字,她却觉得遥远而又陌生,仿佛当初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七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包括感情。
魏氏见苏锦瑶不语,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吩咐下人:给大小姐梳头更衣,带她回府。
下人应诺,闻声上前便要带苏锦瑶回房,将她這身道袍换下来,盛装打扮带回京城。
苏锦瑶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避开要来扶她的下人:不。
什么?
魏氏愣了一下。
我不回去。
苏锦瑶道。
不回去?那怎么行!大小姐,楚将军他
你在這拿什么乔!
魏氏觉得苏锦瑶是在装模作样,对她這副样子很是看不惯,打断曹妈妈的话,厉声斥道。
人家楚将军如今可不是当初跟在你身边的家奴了,任你随意使唤。现在他是楚帝的左膀右臂,与楚帝兄弟相称,你若不识好歹错過了這次机会,沒准儿過些日子楚帝登基了,就给她指個名门闺秀赐婚,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不后悔,你们走吧。
苏锦瑶声音冷冷清清,丝毫沒有要与旧情人团聚的欢喜。
這山上风景甚佳,冬暖夏凉,我喜歡住在這,哪儿都不去。
魏氏沒想到她竟真的不肯回去,一时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說了。
当初为了那個贱奴,苏锦瑶连命都豁的出去,最后落得個身败名裂的下场,被送到這道观裡住了七年。
如今那人回来了,沒有忘了两人当年的情意,一进京就来找她。
她只要回去见上一见,转眼便可以恢复往日的身份,恢复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她却住在這裡不肯走了?
但眼下是否回京不仅仅是她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苏家的事。
刚才魏氏跟曹妈妈沒有直說,其实楚毅今早去苏府,不仅仅是要见苏锦瑶一面,還想要娶她。
即将登基的新帝身边的第一悍将,与楚帝义结金兰的好兄弟,要娶苏锦瑶为妻。
当初楚梁两国交战之时,梁帝为了不让京中的勋贵世家逃走,关了城门不许他们出入不說,還逼迫每家都出一份讨伐楚国的檄文,以示忠诚。苏家也在其中。
虽然這檄文大家都写了,法不责众,楚帝应当不会计较才是。但君心难测,谁知道哪家写的哪一句就让他记住了,回头寻個别的由头处置了呢?
眼下楚毅主动求娶苏锦瑶,這对苏家来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机会。如若這门婚事真的成了,他们苏家不仅不必再战战兢兢,說不定還能借此机会飞黄腾达,扶摇直上。
若不是因为這個,魏氏才不会拉下脸面亲自上山来接苏锦瑶回府呢。
苏家的前程在前,她不允许苏锦瑶再像七年前那般任性妄为,沉声道:這可由不得你!今日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說着便对下人摆手:把大小姐带回去!
下人蜂拥而上,苏锦瑶却好似沒看见,冷笑一声:由不得我?
她說着起身抬手,啪的一巴掌狠狠掴在了魏氏脸上。
這一巴掌把魏氏和在场的所有下人都打蒙了,魏氏左脸迅速肿胀起来,几道指印清晰可见。
而苏锦瑶抬着下巴,骄傲一如从前。
魏如玉,七年不见,你還真以为自己能做我的主了?
魏氏是苏常安的继室,苏家的当家主母,当着下人的面被原配的女儿甩了一巴掌,当下便气疯了。
她扬起手要打回去,一旁的曹妈妈吓了一跳,忙扑過来死死抱住她的胳膊。
夫人,夫人!打不得,打不得啊!這若是在脸上留了印子,让楚将军看见了,那那咱们就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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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目眦欲裂,却拿苏锦瑶一点办法都沒有,气得一阵急喘,胸肺都要炸了。
苏锦瑶却仰着那高傲的脖颈,就這么眼睁睁地在她面前缓步离去了。
七年,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但也有些事永远都不会变。
比如苏锦瑶张狂的性子,磨不平的棱角,以及永远不会向她低下的头颅。
【作话排雷,追文必看】
第2章当年谁說七年前喜歡過的,七年后就一
锦瑶呢?
苏常安抻着脖子往魏氏身后望去,却不见苏锦瑶的身影,皱眉问道。
魏氏一路捂着脸进的府,到正房门口才放下,此时见苏常安连自己脸上有伤都沒看见,只顾着问苏锦瑶,本就未曾消退的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
锦瑶锦瑶,這么惦记着她你自己去請啊!为何非要我去!
现在好了,人沒带回来,我還平白被她打了一巴掌,在那么多下人面前丢了脸!
你看着吧,不等今天晚上,這件事就要在府上传遍了!我這個当家主母的脸可真是丢尽了!
她說着扑倒在桌上作势要哭,趴下时却不小心碰到脸上伤处,疼的嘶了一声又坐起身。
苏常安這才看到她脸上有几道指印,红肿泛紫,可见打她的人下了狠手,丝毫沒留情面。
她好端端地怎会打你?你是不是說了什么不中听的?
魏氏登时气地跳脚:我說什么了?我能說什么?敢說什么?那可是你的心头肉!是楚将军的意中人!谁敢說她什么啊?
苏常安皱眉:那她为何沒跟你回来?
楚毅如今地位超然,又与苏锦瑶有旧,愿意娶她,他以为苏锦瑶定会立刻回来才是。
毕竟当初楚毅還是他们苏家一個家奴的时候,苏锦瑶就愿为他付出一切,名声,身份,甚至是性命,什么都豁的出去。
如今楚毅改头换面,成了人上人,一回来就主动求娶,她又怎会不愿意呢?
那我怎么知道?
魏氏道。
說不定人家不是不愿意嫁给楚将军,只是不想回咱们苏家呢!
你也就是今日沒在那,沒听见她說了些什么。我說要带她回家,她竟冷嘲热讽,问我是哪個家?
魏氏說着冷笑一声,刺道:你心裡還把她当成当年那個宝贝女儿,人家可早就不想认你這個爹了!
苏常安一怔,心头像被一根尖刺扎了进去,骤然一痛。
她還是還是为了她娘。
魏氏最不爱听秦氏的事,闻言站了起来。
她为了谁都跟我沒关系,反正我是不会再去第二次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說着便转身进了裡屋,不再理会他。
苏常安怔怔地站在正堂裡,默然许久才动作僵硬地转過头,看向门外。
房门开着,春日的暖阳洒了进来,金灿灿落满一屋。
他的小锦瑶曾经不知多少次迎着這样的阳光迈過门槛,来找他和他娘。
可如今如今他们父女却形同陌路,她连见他一面都不愿了。
小姐,您当真不回去嗎?
山上,秋兰一边给苏锦瑶梳头一边问道。
魏氏已经走了半天了,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可憋久了又实在忍不住。
秋兰其实并不是苏家的丫头,当年事情发生时,也并不在苏锦瑶身边。
但那件事闹得太大,满京城人尽皆知,远在宜州的秦氏娘家自然也有所耳闻。
苏锦瑶是秦氏的女儿,秦老夫人的外孙女。老夫人当初得知她在道观過得不好,便将秋兰派了過来,把苏家那些個不尽心地下人全都赶走了。
魏氏为此闹過,但苏常安不敢忤逆秦老夫人,這件事也就這么過去了。
秋兰就此留在苏锦瑶身边,一待就是七年。
她是秦府的人,心裡只认秦氏是苏常安的正妻,对魏氏并不多敬重。
在魏氏几次克扣苏锦瑶的分例,故意刁难后,就更是厌恶她,连夫人也不叫了,只称她为魏夫人。
当年那些往事,秋兰知道的其实并不很清楚,但在那些传言中,小姐与那家奴的事曾闹得满城风雨,两人便似话本中的男女般,不被世俗所容却又爱憎分明轰轰烈烈。
若是如此,那想来小姐当时应该是喜歡极了那個人的。
如今七年過去,对方衣锦荣归,仍未娶妻,一进京就要见她,怎么看都是個好兆头。
可小姐似乎并不动容?
苏锦瑶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翻過一页书,道:回去作甚?
自然是见一见,看看是否如当初那般郎有情妾有意。若是彼此都初心不改,那便择日成婚皆大欢喜。
秋兰心裡這么想着,但沒敢直說,只道:奴婢只是觉得,楚将军如今身居高位,不管谁嫁了他,那都是一等一的尊贵,想必想必也就沒人敢再传什么流言蜚语了。
那小姐就可以回京居住,不必再在這山上深居简出,平日裡除了她這個下人,连個說话的人都沒有。
苏锦瑶明白她的意思,不以为然地道:你想多了。流言蜚语永远都不会止歇,只要有人,就有飞短流长。便是宫中秘辛也时常有人偷偷议论,又怎会因为我跟阿吉楚将军在一起了,就不再說三道四。
何况我不回去也不是因为這個。
什么流言蜚语,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那些从她不在意的人口中說出的话,根本伤不了她。
秋兰不解:那是为什么?
苏锦瑶嘴角翕动,似乎想說什么,但终究沒有說出口,只道:晚了,歇了吧。
秋兰见她不愿再多說,也就沒再多言,点点头扶着她去就寝。
苏锦瑶熄了灯歇下,刚躺了沒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狗吠声。
這狗是老观主早些年送给她看家护院的,机灵得很,白日裡时常在山上四处游猎,晚上就回来在院门口守着,哪都不去。
她在黑暗中蹙眉坐起身,听到外面的狗吠声很快被秋兰喝止,紧接着是一阵人语,似乎是秋兰在跟来人說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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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她的房门被敲响,秋兰在外面道:大小姐,老爷来了,說是想见您。
老爷這個称呼苏锦瑶有阵子沒听到了,坐在床上愣怔片刻,才道:知道了,让他稍等。
苏锦瑶穿上外衫,头发随意挽了個髻子,在外间见了苏常安。
苏常安這些年老的很快,明明才四十出头,却已两鬓斑白,看上去像是年逾五旬。
而苏锦瑶這些年长高不少,五官也越发明艳,眉眼间跟她娘越发相似,站在那裡便宛如秦氏又活了一般。
苏常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有很多话想說,最终却只唤出一声:昭昭
這是苏锦瑶的乳名,他已整整七年沒叫過了。
苏锦瑶却神色淡淡,并未因這個称呼有丝毫动容,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径自坐到主位上。
苏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一句苏大人,将苏常安本就忐忑的心击到谷底。
他眸光低垂,两手局促地握在一起,四下看了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我听說白日魏氏来的时候,惹你不快,便想着来代她给你赔個不是。
他不敢当着苏锦瑶的面将魏氏說成你娘,便以魏氏代称。
苏锦瑶神色依旧冷淡:只是赔不是嗎?
苏常安为什么来,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白日魏如玉刚走,他此时就到了,算算时辰,应该是魏如玉回去后沒多久就从京城启程了。
這般着急,除了为了让她回去见楚毅,還能是为什么?
苏常安爬了许久的山,喉中干涩,下意识想从身边的高几上拿茶杯喝茶。
一伸手才发现手边并沒有杯子,苏锦瑶连杯水都沒让人给他倒。
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只能忍着,道:除此之外還想问问你,为何不愿回去与楚将军成亲?我看他
成亲?
不等他說完,秋兰瞪着眼睛打断。
楚将军去你们苏府提亲了?
是啊,苏常安不解,魏氏白日就是为這個来的啊,她沒跟你们說嗎?
說了才怪,秋兰道,她只說楚将军要见我們小姐,一上来就凶巴巴地让下人把小姐强行带回去,好像我們小姐是個什么物件,她想拿去给谁看就给谁看似的。
苏常安一听,哪還不明白为何白日苏锦瑶会打了魏如玉一巴掌。
苏锦瑶性子傲得很,对魏氏又极其厌恶,魏氏好好跟她說她都不见得能听得进去,何况是让人强行将她带走供人挑拣。
她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向来只有她挑拣别人的份,何时轮到别人来挑拣她了?
苏常安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也不知是热的還是因为心慌。
他抬袖抹了抹额头,道:魏氏粗鄙,昭昭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与阿吉你与楚将军,原本就情投意合,也大可不必因为她而耽误了自己。
情投意合?
苏锦瑶又有些出神,似乎是在回想往年那些事。
過了好半晌,她才唔了一声:当年确实是曾情投意合的,但如今已经不是当年了。
苏常安一怔:昭昭,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歡他了?
苏锦瑶轻笑,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谁說七年前喜歡過的,七年后就一定還会喜歡?
苏大人当年不也曾对我娘起誓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只爱她一個。但后来呢?现在呢?你对她,還一如从前嗎?
第3章太晚小姐還唤我阿吉就好
苏常安肩膀轻颤,两手死死握在一起。
他闭了闭眼,不敢回想与秦氏的那些過往。只要想起,就难免记起她死时的模样。
苏常安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道:爹知道知道对不起你娘。但你還年轻,沒必要为了那些事,毁了你自己的一生
已经毁了。
苏锦瑶打断,声音比刚才還冷。
从我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从我知道你到底是個什么样的人,从你娶了魏氏,将她和她的孩子接进门,从你听了她的话想将我送进宫,从你任由她把我送到這道观不闻不问开始,我的一生就已经毁了。你现在再来跟我谈這些,不觉得可笑嗎?
苏锦瑶已经很久沒有对着什么人說過這么多话了,這些年她见過的人少之又少,两年前老观主死了之后,她身边就只有秋兰了。
今日白天跟魏如玉說的那几句,是她這两年除了秋兰以外,第一次跟别人开口說话。
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沉默寡言,不会再這样跟人争辩什么了。
可是七年前跟阿吉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再也沒见過苏常安,有些话她七年前沒来得及說,憋了七年,也沒有因此就忘了。
那些愤恨,不甘,已经刻在她的骨子裡,跟她的桀骜一样,成了她的一部分。
苏常安头垂的更低,佝偻着坐在椅子上,仿佛被她這一字一句敲打在骨头上,要捶入泥土裡。
這般情景看在任何人眼裡,都觉得他已经知道了错了,是真心在悔過,但在苏锦瑶眼裡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道:苏大人若真想我回去和楚将军成亲,倒也不是不可。
苏常安身形僵了僵,沒有动,知道她肯定還有后话。
果然,苏锦瑶道:只要你将魏如玉休弃,将她和她的三個儿女赶出家门,我便回去。
苏常安的身形像被定住一般,久久未动。
苏锦瑶知道他不可能答应,冷笑着起身,抬脚往内室走去。
经過他身边时,她偏头不屑地丢下一句:苏常安,這么多年,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秋兰跟在苏锦瑶身边多年,单知道她对魏氏是非常不屑的,什么话都敢說,甚至敢动手打她。
但她不知道苏锦瑶对苏常安也是這种态度,不屑一顾,冷言冷语,丝毫沒放在眼裡。
毕竟她是七年前才来伺候苏锦瑶的,魏氏起初那年還来過几次山上,跟苏锦瑶都不欢而散了。苏常安却是来都沒来過,她也沒见過两人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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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只知道小姐对苏常安也很是不喜,但想着那怎么說都是她的生父,总不至于像对魏氏那般不客气。
今日才知道,她对苏常安跟对魏氏沒什么不同。
亲生父女闹成现在這般,苏常安還不敢還嘴,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苏常安理亏就是了。
秋兰扶苏锦瑶进屋重新躺下,给她盖好被子,這才走回外间,对仍旧坐着的苏常安道:老爷,您是在跨院歇一晚在下山,還是现在就走?
這逐客令已经算是說的很明白了。
此时已经天黑,但苏常安既然能摸黑爬上来,就也能摸黑爬下去,秋兰跟他不亲近,一点也不心疼。
苏常安却摇头:我就在這坐一晚,你不用管我。
秋兰這些年虽然一直在山上,接触的人少,但脑子還是转的很快的,聪明机灵又忠心,不然当初也不会被秦老夫人选来伺候苏锦瑶。
她听苏常安這么一說,就知道他這是打算用苦肉计,跟苏锦瑶耗着了。
苏锦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凡心裡還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眷恋亲近,都见不得他這般吃苦受罪。
但如此逼迫,跟魏氏又有什么不同?
秋兰心裡翻了個白眼,对苏常安越发不喜,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去守着大小姐了,老爷您好坐。
說着就退回到内室,将苏常安自己留在了這裡,自始至终也沒给他倒一杯水。
苏锦瑶被苏常安影响了心情,晚上梦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
母亲孤单单地坐在死时的那张床榻上,不言不语。
梦裡的苏锦瑶就這么坐在旁边陪了她一晚,母女两人谁都沒有說话。
第二天醒来时,苏锦瑶似乎還停留在梦中,看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才让秋兰进来服侍自己洗漱。
她神色恹恹,仍旧沒什么精神,扶着秋兰的手起身,问:苏常安呢?
苏常安昨晚沒走,她是知道的。
她也不在乎他到底走不走,苦肉计什么的在她這裡一点用都沒有。
秋兰却道:已经走了。
苏锦瑶眉头一挑,還以为苏常安连做戏都沒有耐心,只半宿就撑不住回去了。
正想讥讽两句,就见秋兰看了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楚将军来了,老爷估摸着是怕他,一见着他就立刻告辞了。
当年楚毅還是苏家一個家奴的时候,苏常安因他与苏锦瑶有染,恼怒非常,亲自拿马鞭打過他几鞭子,把人抽的皮开肉绽。
后来为了堵住他的嘴,更是想一碗毒药灌下去了结了他,在伪装成病故的样子拉出去埋了,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坏了苏家的声誉。
是苏锦瑶以命相逼,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他放人,才让当时的阿吉得以平安离开。
這次楚毅回京,苏常安之所以這么急着想把苏锦瑶接回去与他成婚,也是因为這個原因。
别人家只是被废帝逼着写過檄文,但他却是实实在在自己动手打過楚毅,還险些要了他的命的。
楚毅如今身居高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记着当年的旧情,想求娶苏锦瑶。若是两人成了,自然也就不会为难他這個做岳父的。
但他若不喜歡苏锦瑶了,或是苏锦瑶不愿跟他在一起,那谁知道楚毅会不会因为当年的事记恨苏家,寻個机会报复苏常安?
所以他想赶在楚毅后悔之前把苏锦瑶带回去,但沒想到楚毅在京城沒找到人,竟亲自上山来請了。
苏常安跟他打了個照面,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找了個借口离开了,眼下外间就只有楚毅一個,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苏锦瑶起床。
苏锦瑶穿衣的手一顿,沉默片刻才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半夜就来了,秋兰道,我本想来问问您要不要见,但楚将军說不要打扰您休息,等您起了再說,我就沒来吵您。
偏偏今日苏锦瑶起得晚,他這一等就从夜半等到了现在。
贵客在外,又是個外男,秋兰哪敢自己跑去睡觉,就强打着精神一起熬着。
期间她沒抗住困意打了個盹,一個激灵醒来时,发现楚毅還像来时那般坐得端端正正,好像一点都不困似的。
现在几個时辰過去了,他仍旧身姿笔挺,只是天亮后明显开始紧张起来,放在膝头的手总是下意识摩挲衣裳,摸完又怕衣裳褶皱了不好看,仔仔细细地抚平。
就這么個动作,他已经来回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了,秋兰看着都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刚来时奴婢生怕他硬闯您的闺房,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秋兰笑道。
苏锦瑶沒应,只是沉默着把衣裳换好,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她收拾妥当,来到外间时,楚毅正像秋兰所說那般,不知第几次整理自己的衣摆。
听见从内室传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苏锦瑶走了出来,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间碰到椅子,木椅划過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他们七年未见,当年那個少年如今已经彻底褪去了从前的稚嫩,变的高大俊朗,是多少女儿家梦中情郎的模样。
他穿着崭新的官服站在那裡,身姿笔挺,衣着光鲜,和這破败简陋的道观格格不入。
苏锦瑶出来前就想到他定然会和从前大不相同,但此时亲眼见到,只觉得比想象中差别還大,仿佛眼前真就是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楚毅同样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神情拘谨,两手紧张地攥着身侧的衣裳。
苏锦瑶的五官看上去和当年差别不大,只是比从前更加明艳了。但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道袍站在那裡,整個人透着的感觉却和从前全然不同。
从前的苏锦瑶明艳逼人,是京城开的最娇最艳的花,即便浑身带刺,也引得无数人想将她采下。
如今的她依旧桀骜,但不知是不是那身道袍的缘故,身上却透着几分冷清,這在从前被众星拱月的她身上从未出现過。
楚毅因這些许的不同更加紧张,忐忑地唤了一声:大大小姐。
言语间還用着往日的称呼,并未改变。
苏锦瑶這才回神,走到主位上坐下。
她看着已经改头换面,和从前判若两人的男人,笑着唤道:楚将军。
這個称呼对楚毅来說并不陌生,他已经被人這么叫了很多年。
可当這几個字从苏锦瑶口中說出来,他心裡却莫名的一慌,忙垂眸道:小姐還唤我阿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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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
苏锦瑶轻笑。
今时不同往日,将军已不再是我苏家的家奴了,都需要我盛装打扮去见你了呢。
楚毅听出這是在說魏如玉和苏常安接连上山要带她回去的事,知道她是生气了,赶忙解释:小姐恕罪,我我不知道,我沒让他们這么做。我前日前日入京后去苏家找你,你不在,我就想亲自到山上来见你。可陛下刚入城,京中事务繁多,我实在是沒有那么多時間,就想着先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好再来,沒想到魏氏他们却先来了。
他那日入京,一刻都沒有多等,和楚帝打了声招呼便直奔苏家。
得知苏锦瑶不在,他就想来道观找她。
可归元山离京城虽說不上远,来回一趟却也不少時間。楚帝刚入京,京中无论是护卫還是城防都少不了他接替安排,他怎么也要先把手头的事处理好再說。
为了能尽早赶来,他不眠不休把眼前不能耽搁的事都安排好了,能往后推的全都往后推,這才能在昨日半夜赶到山上。
不承想,一上山竟和苏常安打了個照面。
楚毅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苏家,在苏家做了十几年家奴,对苏锦瑶也很是了解。
他知道她性子傲,最不喜歡别人勉强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若是苏锦瑶误会,觉得是他让苏常安和魏氏来的,那定然会生他的气,往后几個月都不见得能给他個好脸色。
他生怕她不高兴,小心地觑着她脸上神情。
苏锦瑶当然知道苏常安和魏氏不是他派来的,但他们确实也是因他而来,所以心中迁怒罢了。
她随口讥讽一句,也不是真的多么放在心上,见他老老实实地解释,心裡那点火气也就散了。
她不欲和楚毅多言,让彼此沉湎于那段已经過去的往事,便直接道:将军既然诸事繁忙,那便早些下山吧。你今日来看我一场,就当全了往日的主仆情谊了。往后你我各自安好,不要再往来了。
楚毅一怔,愣愣地看着她,沒料到两人刚一见面,话都沒說几句,她就要赶他离开,還說要断绝往来。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茫然道:小姐为何?
苏锦瑶道:将军如今是天子近臣,身份尊贵。我不過是大梁一寻常官家女,還是個不被看重几乎被除族之人。你我身份悬殊不說,還隔着楚梁之分。将军既然已经跟随楚帝,就不该再和前朝之人来往過密,理应避嫌才是。
楚毅和那些一直跟随在楚帝身边的官员不同,他原本是大梁人,后来才去了楚国。
若想稳固如今的地位,他理应找一個大楚土生土长的官家女成婚,而不是娶一個无法给他的仕途带来任何好处的前朝之女。
她說這番话不過是清楚事实如此,楚毅却误以为她是觉得他如今做了官,会自恃身份看不起她,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沉声道:奴在小姐面前永远都是阿吉!
站在苏锦瑶身边的秋兰吓了一跳,忙往侧旁退开几步。
苏锦瑶亦是眉头轻蹙,有些惊讶。
她看出楚毅对她仍旧很是敬重,并未因为如今的地位就看轻她,但也沒想到他還会如当年那般,說跪就跪。
毕竟如今的他已是大楚正二品的官员,楚帝义结金兰的兄弟,這些年除了楚帝,他怕是沒再跪過别的什么人。
苏锦瑶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他身上寻找些许从前的痕迹。
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无法将這個锦衣玉带的人和从前那個阿吉联系到一起。
她默然片刻,道:起来吧,好歹也是为官之人了,怎能再這般說跪就跪。
楚毅却听出她仍在疏远自己,跪着沒动,恳切道:无论阿吉去了哪裡,做了多大的官,但在阿吉心裡,待小姐始终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
苏锦瑶听到這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什么,喃喃道:可我不是了。
楚毅心头一紧,抬起头来:什么?
我說我不再如从前了,苏锦瑶神情冷清,语气裡沒有丝毫眷恋,平静无波地說道,我不喜歡你了。
楚毅嘴角翕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也只艰难地问出了两個字:为何?
七年前他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京城,七年后他改头换面重新回来,以为自己终于能配得上她,不会再让她因为和自己在一起而被人指摘,她却說不喜歡他了?为什么?
苏锦瑶却仍就那样浅浅笑着,仿佛在說着什么无关痛痒的话。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喜歡了而已。
一句而已,却字字如刀地扎在楚毅心头。
他不甘心,继续道:可我們从前
你也說了,那是从前。
苏锦瑶再次打断。
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将军,我們已经七年未见了。
楚毅跪在地上,唇角轻颤,攥着衣摆的手因为太過用力而骨节泛白。
为了来见心爱之人,为了证明自己终于可以和她相配,他特地换上了新衣。
他穿戴得整整齐齐,比参加楚帝的登基大典时打扮的還要认真,可她却拒绝了他?
当年当年他们明明情投意合,他们明明曾经那么亲近,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分开。
如今七年過去,当初的阻碍已经全部沒有了,却只剩這么一句已不是从前?
楚毅紧绷的脊背弯曲,眼角泛红,声音哽咽:我来晚了嗎?
苏锦瑶看了看窗边透进的光,在浮动的尘埃中淡淡嗯了一声:太晚了。
第4章枇杷她不愿嫁你?
魏姐姐!
魏妹妹。
苏夫人。
七八個身着华服的妇人满脸堆笑地走进苏家正院,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地向魏如玉走去。
其中不乏几個身份贵重,原先根本瞧不上苏家,不与他们来往的,今日竟也随着其他人一起来了。
魏如玉忙起身去迎,刚迈出两步,就被对方主动迎上来握住了手。
许久未见,我們一個個的都憔悴得很,头发都不知掉了多少。倒是夫人越发精神了,想来是不日即将喜事临门,才這般容光焕发,精神头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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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魏姐姐,你這气色也太好了,着实让人羡慕。不像我,近来心惊胆战,一個安稳觉都沒睡過,连我家老爷都不爱到我那裡去了,成日歇在妾室屋子裡。
先前說话的妇人嫌這人說话上不得台面,瞥她一眼皱了皱眉。
但今时不同往日,也只能在心裡翻個白眼忍了下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魏氏围簇在中间。
魏氏面上笑的和气大方,心裡其实怄的不行。
這些人忽然来恭维她,定是知道了楚毅求娶苏锦瑶一事。
但她昨日上山去接苏锦瑶,沒能把人带回来不說,還被甩了一巴掌。那印子直到今日還留在脸上,她不知敷了多少粉才堪堪盖住。
魏氏强撑着笑意,招呼众人坐了下来,道:夫人们說笑了,影子都還沒有的事,哪就說得上喜事临门了。
她倒是真想有這门喜事,但苏锦瑶死活不下山,她又不能真将她捆了硬塞到楚毅床上去。
虽說现在苏常安也上山去請了,但能不能請的下来還两說,她也不敢在這些夫人们面前夸下海口,真就当這门亲事已经定了。
不然万一以后不成,那岂不是要落人笑柄?
坐在下首的一位女眷道:魏姐姐才是說笑,楚将军一入京就直奔你们府上不說,如今還亲自上山去請大小姐了,這還算是沒影子的事?我看啊,你都可以开始布置院子,挂上红绸了。
其余几人也是连声应和,魏氏听着却一脸茫然。
楚将军亲自上山去請了?
上首那夫人呦了一声:妹妹還不知道呢?楚将军连夜上山,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
何止是到了,我猜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城了。
是啊,他们行军之人赶路快,定然天不亮就已经上山了,沒准儿能赶上回来用午膳呢。
众人嘴上恭维着,却又难掩言语中的酸气。
谁能想到当初苏家的一個家奴如今竟成了天子近臣,将他们這一众权贵全都越過去了呢?
他们這些人当初无论多么显贵,如今也不過是前朝遗老而已。新帝高兴就留下来用用,不高兴就冷落了或是打发出京,甚至寻個借口处置了也不是不可能。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都已经变了,過去的权势又有什么用。那些从前站得越高的人,现在反而越危险。
他们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如今要恭维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原本跟他们一样,甚至還不如他们,曾被他们嘲讽過的苏家,這就难免让人心中不忿。
魏氏的消息沒有這么灵通,此时听他们說起才知道楚毅竟亲自上山了。
如今楚帝刚进京沒多久,正是诸事繁忙的时候。他此时上山,定是把很多事情都推掉了,才能抽出空来。
魏氏原本以为他不過是惦记着苏锦瑶的美貌,或是为了在他们這些旧主面前显示出自己如今的地位,才会求娶苏锦瑶,沒想到他却真還剩了几分真心实意,不等苏锦瑶下山见他,就放下身段自己去請了。
她笃信苏锦瑶在楚毅面前定然不会像在她和苏常安面前那般高高在上不识好歹,估摸着楚毅哄几句也就跟着下山了,那這门婚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她心中一边暗喜,一边却又不屑,觉得苏锦瑶就是矫情,端着過去大小姐的架子不肯放罢了。
但不管怎么說,這门婚事只要成了,对他们苏家来說就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她脸上不复先前谨慎的神情,忍不住得意起来,跟恭维她的這些女眷们說笑周旋。
等将人送走,苏常安也回来了。
听說他并未能将苏锦瑶带下山,魏氏也不着急,反而神情轻蔑地道:她也就在你我面前装装样子,在楚将军面前還能继续装不成?你瞧着吧,不等太阳落山,她就跟着人家回来了。
苏常安皱了皱眉,神情不似她那般轻松。
他是苏锦瑶的生父,对她的了解比魏氏這個继母要多得多。
苏锦瑶摆明了不愿下山,并非做戏,就算楚毅去請,也未必就能請的动。
他心中担忧,让人守在城门口,一直注意着归元山方向的动静。
果不其然,最后的结果和他所想一样。
天色擦黑的时候,楚毅自己回来了,身边除了他的随从,并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她不愿嫁你?
弘安帝楚煊看着楚毅一脸失落的神情,不可置信。
楚毅以前虽說是苏家的家奴,但如今已经是他大楚重臣,身居高位,远非苏家可比。
此时又正值他们刚刚攻入梁京,正是梁国旧臣都迫不及待想要讨好他们的时候。
這时候楚毅主动求娶,换做谁都会欢天喜地立刻嫁過来,但這位苏家大小姐竟然不愿?
她是真的不愿,還是见你态度谦卑,故意拿捏你?
楚煊在楚毅面前說话向来随性,也就沒有多想,有什么就直說了。
他其实一直就不太支持楚毅亲自去归元山见苏锦瑶,毕竟他现在是大楚的官员,又是他身边的近臣,理应自持身份才是。不要总让那些前朝旧臣想起他以往的身份,因他的出身而看轻他。
可楚毅对這位苏大小姐心存执念,进城前就已经蠢蠢欲动,进城后更是恨不能即刻奔赴她的身边。
楚煊寻思着這是他的私事,也就沒有一味阻拦。
谁知眼看着他衣冠整齐精神抖擞的上了山,现在却霜打的茄子似的回来了。
楚毅听了他的话摇头:小姐不会,她向来是怎么想就怎么做,說是不愿就是真的不愿。
說不喜歡,那就是真的不喜歡了。
他也因此才更加颓然,不甘。怨自己来的太晚,怨自己沒能早早的出人头地,成为足已匹配她的人。
若是他能早些回来,若是中间沒有隔這七年,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另一番光景?
楚煊认识楚毅這么多年,還是头一次见他露出這般神情,想了想道:不如我直接给你们赐婚?她一個前朝之女,与本家又不亲,无依无靠的,总不会抗旨不遵吧?
谁知楚毅却脸色一变,立刻道:不可!陛下莫要害我。
楚煊闻言失笑:我好心帮你,怎么就成了害你?
楚毅皱眉,想着苏锦瑶那副冷淡却又桀骜的样子,无奈的同时又如当年一般感到心动。
他敛眸开口,声音低沉:小姐性子烈,她若是不愿,便是赐婚也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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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明明是注定令自己失望的话,却又似乎满是向往。
楚煊玩味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原来你喜歡這样的。
這些年随着楚毅的地位越来越高,想给他送女人的不是沒有。
除了那哄人开心的瘦马侍妾,也不乏有大楚的高门显贵想与他结亲,将自家女儿嫁给他。
但不管送到眼前的是什么人,扬州瘦马也好,高门嫡女也好,燕瘦环肥任他挑选,他却一個都看不上。
楚煊一直十分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如今算是知道了。
楚毅却道:沒有什么這样那样的,我只钟情小姐一人。
时隔多年,对那女子還是用着旧称,心中执念之深可见一斑。
楚煊轻笑:那现在她不愿嫁你,你又不愿让我赐婚,那怎么办?
楚毅抿了抿唇,道:再想办法吧,现在总好過以前。起码我已经回来了,她身边也還沒有旁人。
說是這么說,但楚毅其实并沒有什么好办法。
苏锦瑶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惹恼她的话什么都好說,若是惹恼了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前秦氏在世时她或许還有些顾忌,但如今秦氏已故,她和苏家又撕破了脸皮,便像是一匹失去了缰绳的野马,桀骜难驯,谁也管不住她。
這是苏家人最厌弃她的一点,最想纠正她的一点,但也是楚毅最爱的一点,最令他着迷的一点。
他喜她娇艳如花,也喜她性烈如火。他喜歡她原原本本最真实的样子,无须她做任何改变。
可现在苏锦瑶对他十分冷淡,已不复从前那般亲近,他想来想去也沒什么法子可以解决,最后只能用了最蠢笨的方法。
既然他们曾经错過七年,那他就再补回七年。
他如今已经回来,不会再让之前的事重演。从此以后他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個七年,两個七年,多久都可以。
他会等到她再次开口說愿意。
楚毅打定主意,只要抽出空就往归元山跑,有时只休沐一天,路上就要耽搁许久工夫,根本沒法在山上待多久,但他還是要去。
苏锦瑶劝了几次,劝不动,也赶不走,就随他去了。
她不觉得這样无谓的事楚毅能坚持多久,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苏家的家奴了,忙得很,哪有那么多時間总耗在她身上。
等過些日子,他觉得沒趣,自然也就不会来了。
她仍旧在归元山上過自己的日子,楚毅来了她也当沒看见,从不与他說话,直到有一日她与秋兰在山上散步时,在一條山路上遇到了楚毅。
楚毅见他们走過来,忙像以往那般躬身施礼。
苏锦瑶沒有理会,但她身边的秋兰却沒忍住停下来开了口。
将军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见你近来每每上山都在山上四处走动,已经把山上转了好几圈了。
若非丢了东西,何必這样到处转?還东看西看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楚毅确实丢了样东西,但這东西并不是随身携带的,而是多年前留在這山上的。
秋兰已经跟了苏锦瑶多年,应该知道,他很想问问,却又不想当着苏锦瑶的面提,便支吾着摇了摇头。
沒,沒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秋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虽然觉得奇怪,但還是点了点头沒再多问。
這些日子一直未曾跟楚毅說過话的苏锦瑶却看了看他左手边的方向,道:你是在找那株枇杷树吧?
苏锦瑶以前爱吃枇杷,当年他们曾一时兴起,一起在這裡种下了一株枇杷树。
那枇杷树长势很好,到楚毅离京那年,正是该结果子的时候了。
可惜后来他离开了,一颗果子都沒有尝到。這次回来本想找找,却找了许久都沒找到。
他心裡還抱着点念想,想着是不是苏锦瑶把那枇杷树挪去别的地方了,但此时听她开口,就知道后面的话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恨不能抬手捂住耳朵。
可苏锦瑶的声音還是响起,语气平静而又冷淡。
那枇杷树看着长势很好,但接连几年结的都是酸果。道观的人嫌它的果子卖不上价钱,還总引来飞鸟啄食,掉的到处都是弄脏了路,就把它砍了。
连树桩也一起挖走了,估摸着是当柴烧了。
此时這裡别說是枇杷树,连曾经种過树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苏锦瑶当初刚知道的时候還出了会神,這会儿想起却已经沒什么感觉了,甚至觉得大概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就像她,就像那株枇杷树。
楚毅尽管已经猜到些许,却還是忍不住红着眼睛握了握拳。
他低垂着头,沒有說话,身侧衣摆被攥得死紧,皱成一团。
苏锦瑶从他身旁走過,冷声道:回去吧,這山上的人和事,都已经不是你当初留恋的那個了。
楚毅当天确实沒有再久留,在她說完之后沒多久就下了山。
苏锦瑶還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沒想到過了几日,他却又上了山,還带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
彼时苏锦瑶正倚在院中的美人榻上看书,听到动静皱起了眉,对外面唤道:秋兰。
秋兰忙小跑进来,问:小姐有何吩咐?
苏锦瑶蹙眉:外面在做什么?
秋兰看了一眼院外的方向,道:楚将军来了。
他在作甚?
种树,秋兰回道,枇杷树。
第5章流言苏大小姐爱吃枇杷,楚将军就在归
楚煊入主梁京两個月,京城流言四起。
他御下甚严,沒有闹出過什么乱子,也沒苛待梁国旧臣,所以坊间对這位新主的评价虽一時間還谈不上多好,但也沒什么特别不好的,大多处于观望的状态。
那些流言跟他的关系也不大,基本都围绕着同一個人,就是楚毅。
大楚的這位将军曾是梁国人,還是苏家的家奴,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因为楚毅毫不遮掩的行径,更是人尽皆知,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知道了。
楚将军曾是苏家家奴,還与苏家大小姐有過一段旧情。
苏大小姐就是因为楚将军才被苏家赶去道观住了七年的。
楚将军一有空就去归元山,只为了能见苏大小姐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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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将军求娶苏大小姐,但苏大小姐沒答应。
楚将军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了,在苏大小姐面前却還以家奴自称。
苏大小姐爱吃枇杷,楚将军就在归元山上给她种了一片枇杷林。
楚煊啪的一声把折子丢到楚毅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這两個月参你的折子,比你跟在朕身边這些年加起来都多!還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就是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這样豁出脸面嗎?
楚毅皱眉,将那奏本拿起来扫了一眼。
上面无非是写楚煊刚刚入京,正值用人之际,他作为他的左右手,放着正事不做,天天围着一個女人打转,有失体统。
楚毅看了眼折子的署名,啪的一声合上,嘀咕一句:多管闲事。
楚煊瞪他一眼:你還不服?
不服,楚毅道,臣虽时常去探望大小姐,但并未耽误正事,都是有空时候才去的,跟他们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煊气的指着他鼻子:你那叫有空的时候?你那是沒有空也挤出空来!把睡觉的時間都用在赶路上了,只为了能去归元山见见你那位大小姐!
那又如何?楚毅道,臣年轻,精神足,少睡一会不打紧。
楚煊被他气笑了:你這意思,是觉可以少睡,但苏大小姐不能少见,是吧?
原本是调侃楚毅的,楚毅不仅沒当回事,還笑着点了点头:是這個道理。
楚煊恨不能啐他一口,想到這已不是当初在军营裡摸爬滚打满嘴粗话的时候,才忍下来,把他手裡折子又一把抽了回去。
你虽沒耽误正事,但折子上有句话也沒說错,确实是有些失了体统。那苏大小姐就算再好,這般不给你面子,你又何苦非娶她不可?
你现在好歹也是二品大员,在她面前這般做小伏低,颜面何存哪?
楚毅却道:在小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当初那個阿吉,无须颜面。
他以前就是苏家的一個家奴,连字都不识一個,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小姐教他读书认字,让他开智明理,他才能成为现在的楚毅。
不然即便当初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大梁,他也只能做些粗使杂役,根本不会有今天。
当初小姐都沒有嫌弃過他是個下人,他如今做了官,怎么反倒在她面前讲起颜面来了?
楚煊无奈,靠坐到椅子上,指着他道:說是這么說,可你现在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個家奴了。你现在走出去,看看谁還敢把你当奴才使唤?
他本意是想提醒楚毅认清自己的身份,楚毅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半晌沒說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煊见他不语,问:你那位苏大小姐真就這么好嗎?
楚毅立刻点头: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楚煊失笑: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到底是個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你這般死心塌地。
问归问,他也不会因为好奇就把苏锦瑶从归元山上召下来。若真這么做了,那到时候京城的流言蜚语怕是就不止围着楚毅打转了。
他沒有因为這些折子真的惩处楚毅,教训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一旁的内侍将桌上的折子给他整理好,问道:陛下,這些折子還是收着?
這两個月因为苏锦瑶的事弹劾楚毅的确实不少,但楚煊都沒批复,而是留中不发。
這次也是一样,他点点头道:收着吧先。
内侍应诺,见楚毅脸色不错,笑着凑趣:楚将军独身多年,如今总算寻着意中人了。陛下嘴上虽然說着生气,但心裡也为他高兴呢。
楚煊轻笑一声,若有所思:是,也不是。
内侍听出他還有别的话,沒有插嘴,就听楚煊继续道:阿毅跟了我多年,我自认非常了解他,却又总觉得還有些摸不透,因为他以前看上去似乎沒有什么喜歡的东西。
权势地位也好,金银珠宝也好,楚毅都想要,但都谈不上喜歡,只是要而已。
楚煊能非常清楚的区分出這中间的不同,因为楚毅即便得到了权势,得到了钱财,也从未怎么用過。不像别人那般一朝得势便拉帮结派,得到了钱财便奢靡享乐。
他需要這些东西就仅仅只是需要而已,并不贪恋,更不把這些作为自己的倚仗。
一個人在這世上无所喜也无所依,便无所忧也无所惧,這样的人多少還是有些可怕的。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不是沒有喜歡的东西,只是他喜歡的是一個人,一個他从前到现在都求而不得的人。
楚煊当然感到高兴,一方面是楚毅年纪也不小了,能找個心上人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他這個做兄长的确实为他高兴。一方面是由此去想以前,他過往的很多行径都有了解释,楚煊心裡也就松了口气。
他起初還以为楚毅对苏锦瑶不過是有着几分旧情而已,现在知道了,他是真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那女子身上。
他倾慕她,用情至深,无论旁人怎么看,但对楚煊而言,這的确是件好事。
楚毅从宫裡出来,沒有按原定的计划直接出城,奔向归元山,而是先去了趟苏家。
苏家人沒想到他忽然到访,忙不迭地将人迎了进去,让人去通知家主苏常安。
楚毅却并未往裡面深走,进门后四下看了看,找了個跟自己身材相仿的,对那人道:把衣裳脱了。
那人一怔,不明就裡:将军,您您這是
楚毅沒什么耐心,皱眉催促:快点。
那人看看跟在楚毅身旁的管家,管家也不知道楚毅要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他们现在只能应着了,便对那人使了個眼色,无声道:脱!
那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把衣裳脱了下来。
外袍脱掉后正准备去脱裡衣,站在跟前的人却已经转身走了,一同带走的還有那件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苏家下人的衣裳。
第6章旧疾当年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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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远远地看见一個苏家下人上山,還以为是苏常安或魏氏不死心,又派了人来。
她拿了棍子准备直接将人打走,等那人走近才发现竟是楚毅。
她看着他那身苏家下人的衣裳,不解道:楚将军?你你怎么穿成這样?
楚毅扥了扥衣服,沒回她,只问:大小姐呢?
秋兰回身指了指院子:在裡面。
楚毅如以往那般,去跟苏锦瑶打招呼,往裡走时脸上不禁漫上笑意。
他這两個月时常上山,苏锦瑶总是赶他走,让他不要来,說自己不会嫁给他。
他不走,說愿意留在他身边继续做個家奴,但她也不允,根本不让他伺候。
楚毅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怎么七年過去,她就既不喜歡他,也不愿让他伺候了呢?
今日在宫中与楚煊交谈一番,被楚煊无意的一句话点醒,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如今能配得上大小姐了,来见她之前总是刻意打扮一番,穿得整整齐齐,锦衣玉带衣冠楚楚。
這样子哪裡像個家奴?只怕在小姐眼裡還当他那番表态只是在惺惺作态。
不然为何嘴上說着继续做她的家奴,身上却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楚毅自认明白了問題的关键,就又换回了下人的衣服,還特地去苏家找了一身和以前一样的,這样他在小姐面前,就依然是从前的阿吉了。
楚毅将衣摆上蹭到的尘土掸去,仔细看了看身上沒有其它什么脏污,這才正了正衣襟,抬脚走进了屋裡。
苏锦瑶正在房中下棋,棋盘对面空无一人,她执黑白两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楚毅近来总是上山,她对他的脚步声已经熟悉了,无须抬头就知道是他。
本打算跟以前一样不理,眼角余光却无意看到一件熟悉的袍子。
她皱了皱眉,顺着那垂落的衣摆往上看去,就看到楚毅穿着一身苏家下人的衣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還带着笑意。
他這几年的变化虽大,但五官总還是从前那個人,此刻穿着从前的衣裳,乍一看竟真有些往日的模样。
苏锦瑶神情恍惚了一下,楚毅還当自己的做法奏效了,谁知下一刻对方却变了脸色,非但沒有因为想起往事而对他和善几分,目光反而比之前更加沉冷。
你穿成這样作甚?
她沉声问道,眉眼含霜,脸上显然带了怒意。
楚毅一怔,笑意僵在脸上:我
话還沒說完,被苏锦瑶打断:滚出去!
楚毅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等回到院中,日光重新打在脸上,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他最怕小姐生气,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可他以前多少能猜到她为什么生气,這次却是毫无头绪。
房中的苏锦瑶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两手撑在额头上,头疼地闭上了眼。
棋盘上的棋子被她自己碰乱,早已看不出刚才的棋局,如她现在的思绪,乱麻般缠绕在脑海裡,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像是随时都要绷断。
秋兰吓坏了,忙去给她顺气,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递了杯茶到她嘴边,问道:小姐,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把药找来?
苏锦瑶接過茶杯灌了几口,缓了一阵才道:不用。
声音低哑,短短片刻身上便出了一层汗。
裡衣贴在了身上,不大舒服,她对秋兰道:打盆水来,我擦一擦。
秋兰正要应,就见她又摇了摇头:算了,我去池子裡泡泡。
說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吩咐秋兰:告诉厨房,中午不必准备楚毅的午饭,晚上也是,以后都不许给他饭吃。
楚毅如今是大楚官员,虽然苏锦瑶不怎么搭理他,但秋兰本着待客之道,每次他来都给他准备了饭食。
苏锦瑶以前沒当回事,也沒管過,现在却开口說不许给他做饭了。
這是冷落对方不行便要饿着他,等他饿了,自然也就下山了,不会一直待在這。
秋兰不敢不应,忙点头把她送到了后山的清辉池边。
清辉池很大,是苏锦瑶专门让人挖的,引山间活水入其中,周围竖起一圈围墙,与道观相连。她偶尔想要凫水,便会来這裡。
如今已是夏末,虽還有些暑意,但池中的水其实已经很凉了。
苏锦瑶却像是无知无觉般,将衣裳脱下丢在池边,便一步步踏入了池水裡,一眨眼便沒入水流,转眼间已游出数丈远。
秋兰看着她游到池子另一头,叮嘱一旁的仆妇好生照看,自己则转身回了苏锦瑶的院子,找楚毅去了。
楚毅此时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在院门口徘徊。
见她独自走来,身边并无苏锦瑶的身影,他上前问道:小姐呢?她還在生气嗎?
秋兰摇头,本想直說小姐凫水去了,但想到苏锦瑶态度坚决,始终要和楚毅划清界限,并沒有松动的迹象,便把话咽了回去,只道:将军以后還是不要穿刚才那身衣裳了,和您的身份不妥不說,還容易刺激到小姐。她刚才旧疾犯了,吓我一跳。
旧疾?
楚毅皱眉,全然忘了刚才的事:什么旧疾?
苏锦瑶从小身体就很好,他从沒听說過她有什么旧疾。
秋兰却再次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我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這毛病了,时常心悸气短,自汗头疼。
大夫說這是心神受损导致的疾病,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引起的。但心病還须心药医,他只能开些缓解症状的药,并不能彻底根治這毛病,除非她自己解开心结。
說起来這病症也有些年沒犯了,我還以为小姐已经好了,沒事了,沒想到刚才
她說着看了楚毅一眼,怕他不高兴,便沒再继续。
楚毅第一反应跟她一样,觉得是自己刺激到了苏锦瑶。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他回来已经两個多月了,见過苏锦瑶少說也有十几次。若真是因为他,怎么以前沒见犯過?
他虽是今天才穿了苏家下人的衣裳,但五官变化并不大,還是从前的模样,苏锦瑶若是因他才想起了从前的什么事,那早该想到了才对。
楚毅想不通,决定下山后去苏家问问苏常安。当年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姐落下顽疾,变成了现在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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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见他并未动怒,這才犹豫着把苏锦瑶交代的另一件事說了。
将军,刚刚小姐說以后不许再准备您的饭食,您中午怕是要饿着了。
她把苏锦瑶的话直接转述了,其实就是委婉地告诉他久留无用,不如趁早下山。
楚毅却只以为苏锦瑶是生气了,不愿再管他的饭,点头道:我知道了。
秋兰当他懂了,会知难而退,松了口气,說自己要回去守着苏锦瑶,便告罪离开了。
本以为再回来时就不会再看到他,沒想到她陪凫水后的苏锦瑶往回走时,却见楚毅不知从哪搬了個石墩坐在院前,脚边放着一堆野物,面前是個柴堆,手裡正拿着火石准备生火。
见苏锦瑶回来,他笑着抬起头:小姐,我在山裡打了些野味,您看您想吃哪個?
苏锦瑶:
第7章质问心疾?什么心疾?
苏宅,苏常安正准备就寝,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說楚将军来了。
白日楚毅就来過一回,但并沒有来见他,而是从苏家下人那裡拿了件衣裳就走了。
下人当时不明所以,后来将此事报给苏常安,苏常安一下就明白了。
楚毅這是要穿着下人的衣裳去见苏锦瑶,他想让苏锦瑶记起他们当年的情谊,哪怕再扮做家奴也无所谓。
苏常安对這個消息半喜半忧,喜的是楚毅对苏锦瑶当真情深,忧的是长此以往,怕哪日楚毅厌了倦了,如今有多喜歡,将来就有多厌烦。
他不知道楚毅缘何夜半三更的找来,但来都来了,他也不敢不见,便赶忙又穿好衣裳,准备去前院见客。
魏氏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嘟囔:這楚将军也未免太沒规矩了些,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這时候登门拜访的?不知道的還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苏常安苦笑:于他而言,锦瑶的事可不就是天大的事?何况现在的他,哪還需要讲规矩。
曾经他是苏家家奴,一言一行都要讲苏家的规矩,苏家家主說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别說夜半为了自己的事来打扰家主了,就是见了家主稍有不恭敬的地方,也要受到惩处。
可如今他已是天子近臣,弘安帝的结义兄弟,除了弘安帝以外,也就只在苏锦瑶面前讲讲规矩。至于苏家其他人
苏常安叹了口气,扶正发冠,忐忑地往前院走去。
他实在是不愿见楚毅,一见到他就不免想到自己曾亲自拿马鞭抽過他,還曾想让人要了他的命。
当时虽是事出有因,气急之下的举动,但做了就是做了,无可改变。
他怕楚毅记仇,所以一直不太敢面对他,上次在归元山上碰到,打了個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這两個月楚毅虽频频去找苏锦瑶,但沒怎么登過苏家的门,除了弘安帝刚入京时那回,就只有今天白日来過,沒想到晚上又来了。
他指名要见苏常安,苏常安心裡便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楚将军。
一进门,苏常安便笑呵呵地迎了過去。
沒想到将军会来,茶水备的匆忙,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他故作熟稔地客套,楚毅却沒這個闲心跟他虚与委蛇。
他并不喜歡苏常安,但苏常安是苏锦瑶的父亲,在秦氏尚未過世的时候也确实待苏锦瑶不错。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他,起身施礼:苏大人,深夜拜访,打扰了。
楚煊入主京城后,将這裡直接改为楚京,对于大梁的一应旧臣也做了相应安排。
苏常安以前就在礼部挂着個闲职,如今职位不变,依旧是那個闲职。
楚毅以往唤他老爷,如今唤他苏大人。
苏常安见他客气有礼,松了口气:哪裡哪裡,大人快請坐,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說。
楚毅哪裡会慢慢說,一坐下就直奔正题。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大小姐。
苏常安笑着点头,心說谁能不知道你是为了锦瑶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她,你怕是都不会踏入我苏家大门。
但這话心裡說說也就算了,嘴上不敢說,只道:锦瑶她怎么了?
楚毅道:我今日上山,大小姐突发旧疾,秋兰說是心疾引起的,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心疾,她也不清楚。
我来一是想问问大小姐這心疾到底是怎么来的,二是想知道這些年都是哪個大夫给小姐看的诊?脉案可在?
我如今在陛下身边做事,认识几個太医,医术都很高明,若是能够拿到脉案让他们瞧瞧,沒准儿能想办法把小姐這病症根治了呢。
他将自己的想法說了,谁知苏常安不仅沒能给他個回答,還忽然间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问他:心疾?
楚毅皱眉:怎么?你不知道?
苏常安被问住了,喉头一哽:我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喉中像是被人塞了块碳,只觉得又干又涩,灼人得很。
找不到解释的理由,他只能惭愧地道:我确实不知。
說完怕楚毅生气,又赶忙道:但她母亲但魏氏应该知道。這些年她的事都是魏氏打理的,我派人去问问。
别派人去问了,楚毅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和气,把她叫来,我当面问。
苏常安是苏锦瑶的生父,他這個亲爹对自己的女儿得了什么病何时看過诊都不知道,還能指望魏氏這個自打进门后就对大小姐不甚亲和的继母嗎?
楚毅心裡根本信不過魏氏,怕她乱编什么谎话,便索性将人叫到跟前。
为了防止下人给魏氏通风报信,他沒让跟在苏常安身边的下人离开,而是派自己的下人去外面,告诉他们去請魏氏過来。
魏氏都已经睡下了,又被人叫起,听說是楚毅有话要问他,气的直骂。
奴才出身就是奴才出身!半点规矩沒有!夜半三更贸然登门也就罢了,一個外男竟然還要我這当家主母去见他!
老爷呢?老爷就沒拦着嗎?
下人讪讪地笑:老爷也在呢。
若是真敢拦,哪還用得着来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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