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立足之地
谁知,沈大伯却忽然慷慨出声:“我們本也沒打算拿着,是济哥儿還小,前几年你家铺子又托付给我們打理,這要往外租赁,只得替他收着,你既然回来了,自当還给你……”
這话把丁氏气得一佛出天,她還有一個闺女沒嫁呢!這嫁妆钱都還沒攒够,好好一個铺子,說不要就不要啦?不由在桌底下狠狠地拧了沈大伯一下,疼得沈大伯满脸都痛苦得皱起来了,但沈大伯還是坚持把话說完了:“這些年啊,你不在,也沒人提,大伯都快忘了兄弟之情,你回来了,大伯才想起老二往日种种……”
语气未尽,竟已有些哽咽。
沈渺都吃了一惊,最后那一番有关沈父的话,竟然对沈大伯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沈大伯忽然便痛哭流涕起来,一边哭一边說:“你们等着,大伯這去拿地契与房契,顺便再给你们包一包银子……”
话音未落,丁氏便猛地一抬脚将沈大伯身下椅子踹翻了,暴怒地揪住他耳根子:“沈大郎你脑子进水了?什么话也胡說!弟弟那铺子烧得只剩炭木架子了,就算要卖也难,契房地契也就罢了。但要给银子,你先问问我手裡這擀面杖答不答应!”
沈大伯被骂得浑身一抖,不敢多說,灰溜溜跑回正房取出一個纸包,沈渺接過来一看,果然是他们家的地契与房契,
她松了口气。
拿回来了,這一趟就算沒白来,有了這东西,她与济哥儿、湘姐儿在汴京才算有了立足之地。
至于這三年的租银,既然进了丁氏的口袋,要掰扯清楚也难,這也是沈渺沒有开口要租银的原因。
见好就收,她当机立断,带着两個小的就告辞。丁氏铁青着脸送都沒来送,倒是沈大伯送他们到门口,沈渺让他留步不要送了,他却拉住了沈渺的手。
他东张西望,犹如做贼般飞快往沈渺袖子裡塞了一卷铜子,然后一溜烟跑走了:“大伯不送了,你们快回去吧!”
有钱不拿傻瓜蛋,尤其是沈大伯的钱,那更是要拿。沈渺也不客气,迅雷不及掩耳便收进了袖子裡。
反正這是沈大伯欠济哥儿和湘姐儿的!
她捂紧袖子,赶忙带两個孩子再打车回去,她在沈大伯家耽搁太久了,回头内城门的南朱雀门若是闭了,便回不去了。
幸好回去還算顺利,一回了家,沈渺便拉着济哥儿躲在被窝裡数钱,她一路上都害怕遭人抢了,把那包银钱的油纸都攥得皱巴巴了,解开油纸包,裡头整整齐齐包了两贯钱,竟然有两千文!
這对沈大伯九牛一毛,但对沈渺姐弟三人可成了及时雨。
簇新铮亮的通宝把三人眼睛都照亮了。沈渺便与济哥儿商议:“先拿一吊钱出来把咱们后堂的墙与门窗都修缮修缮,否则夜不能闭户,我們只有两個孩子与一介妇人在家,怕叫贼惦记。”
“阿姊忧虑的有理。”济哥儿也說好,又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只恨我年纪太小,不能替阿姊守门户。”
“你的心意阿姊心领了,只是你小小年纪,实在不必如此勉强自個。”沈渺望着他认真道,“你已经极懂事了。”
济哥儿摇摇头,他只觉着自己能做的太少。
“剩下一吊钱,咱们先留着,回头留给你寻先生读书用。”沈渺将钱分配好,便领着两個孩子出门去吃晚食,顺带买些過两日摆摊用的东西,還得去寻那杨老汉,先将后院的门窗、围墙、灶头、房顶都修缮好。
昨日逛夜市时,她对金梁桥附近的商业结构已心中有数了。
也想好了暂时做些什么。
汴京已至暮春时节,风暖日和,柳色如烟,夜市五更方歇,但未及天明,街巷之间又熙熙攘攘,迎来了早市。
贩夫走卒在晨雾中穿行的吆喝声将沈渺吵醒,她還有些困倦,拥着被褥在床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彻底清醒過来。
为了早日能摆摊儿开业,她带济哥儿和湘姐儿整整忙了两日,這俩孩子都成她的童工了,裡裡外外帮着干活儿。
她這两日先是将杨老汉找来,又让他推介了一個好的砖瓦匠,一齐谈好了价码,算好了工钱,便将济哥儿与湘姐儿留在家裡监工。沈渺提前熬好了一大锅罗汉茶、一锅浓稠的瘦肉小米粥,便让济哥儿与湘姐儿招呼给工匠们喝早茶吃朝食,盯着他们好生将院子修缮完。
沈渺则去了街道司,交了五十文钱,登记造册,算是办好了所谓的“桥市经营许可证”,其中二十文是租子,三十文是给街道司那些厢军的回扣。
街道司的青衫厢军不少是泼皮无赖,家裡花了银子买进来的,沈渺进去办事儿還被言语调戏了好一会儿,幸好如今开封府尹是個如包公般铁面无私的清官,這些厢军并不敢动手动脚,调笑了几句便罢了。
沈渺只当狗在耳畔犬吠,淡然办完了事儿,在街道司得了块绿头漆的木牌,上头标了“丙左伍”几個红漆字,估摸着是她那小摊的号牌吧!
于是顺道去实地踩了点儿,果然那金梁桥上四根高高的表木上都写有“甲乙丙丁”四個字,沿着那丙字表木往前数了五個桥墩子,便是一块儿极为狭窄的小空地,顶多只有一尺宽,除了這块儿地,其他已经被挤得严丝合缝,什么也插不进去了。
正巧的是,這位置便与先前沈渺问询過的那卖香饮子的胖娘子挨着,那胖娘子倒還记得她,她眼尖,一眼看见她手裡的木牌,立刻警惕问道:“娘子先前与奴家打探這许多,原是为了這個,娘子是贩什么的?”
沈渺笑道:“我是贩烤饼的,吃饼口渴,再来一碗娘子的香饮子,岂不正好?我能与娘子相邻,相辅相成,正是缘分呢!”
那胖娘子這才松了口气,看沈渺的眼神也不再那般排斥了。
办好了手续、找到了摊位、顺带调节了邻裡关系,沈渺又采买明儿摆摊所需的各色食材:面粉、米粮、葱、大料、油盐酱醋等调料、五花肉、芝麻、菘菜、鸡蛋、鸡肉、红豆、猪肠、猪肝、猪腰子等猪下水……
可算是把原身所剩不多的嫁妆又花了個许多。
东西太多,便又雇了個脚夫,用车推到家裡去。
算了算,修院墙、门窗一共九百一十三文;买了一车炭花费两百文;采买食材花了三百多文;加上先前路上花的,一共便花了两贯了!
捉襟见肘,坐吃山空啊!
沈渺叹息着拍了拍自個腰间那瘪瘪的荷包。
回去后,她便又带了点街市上买的时新果子,登了顾家门,与顾婶娘說明儿想借用他们家土车子用会子,结果顾屠苏在旁二话不說便答应了,還說车子推起来太重,他一早便来送她過去。
惹得顾婶娘在一旁对自家儿子那殷勤模样瞅了又瞅。
沈渺也有些察觉,忙客气地道谢,又特意說明:“還要多谢顾二哥告知,金梁桥对面有個杨老汉,做得一手好木匠活,我与他订了一辆土车子,回头便不用這样麻烦了。”
顾婶娘還沒說什么,顾屠苏又已抢先道:“不麻烦,不麻烦,日后有什么事儿也只管說便是了。”
瞥见顾婶娘嘴角的笑似乎有些僵了,沈渺便赶忙从顾家回来了,心想以后還是少麻烦顾屠苏的好……她虽觉着坦荡无愧,但架不住人家多心,自個又是個“下堂妻”,還是避避嫌吧。
但总算,她摆摊儿的筹备工作便差不多都完成了。
沈渺回来时,后院還在垒墙,她与砖瓦匠讲好要修三合土石墙,原来沒塌的部分也干脆全推倒了,這样垒墙花费自然比寻常的土墙更高,但围墙便是要结实耐用,索性多花些银钱造得好些,日后也省得返工。
院门找杨老汉选了一块十分厚实坚硬的胡桃木,价格不菲,但沈渺很喜歡胡桃木美丽的纹理,而且它高硬度不容易被刮伤也不易受潮变形、還不受白蚁青睐,上辈子沈渺妈妈陪嫁了一套胡桃木家具,用了几十年還跟新的一样。
灶房那漏水的房梁、屋顶也一并补了,灶房的门就选了更便宜的松木,轻盈又好加工,价格也比胡桃木便宜一半。
沈渺修院子的动静瞒不了街坊四邻,好事者围观,聚在一块儿,自然忍不住嗑瓜子說闲话,顺带還要悄悄可怜她:“……你们可知晓?沈家的大姐儿是被夫家休回来的。”
“她那官人作甚休她?”
“听闻是她婆母做主,她那秀才官人…咳…有与母同床的癖好……”
“苍了天了,竟有這样的畜生?”
“哎呦,可不是么!如今无依无靠,還得养育弟妹……她那個大伯也不是個东西,亲弟弟的孩子竟一個也不管……”
沈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這些婶娘背地裡议论她,会不会說得太大声了些?她真的隔着半道還沒修好的院墙,听的一清二楚……
但她仍旧假装沒听见,毕竟這样的舆论对她并沒有坏处。
她不怕自個被议论,也不怕被可怜。
這也是她一定要离开金陵的原因,汴京毕竟是沈大姐儿的故乡,巷子裡的街坊与沈家打了几十年的街道,自小看着她长大,大多对她都沒什么恶意。
沈渺又盯了会儿院墙的进度,杨老汉帮她寻的這個泥瓦匠姓贺,也是個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了,干活十分熟练麻利,不到半個时辰就推倒了原来的残墙,半日便垒起来一半了。
她便吩咐了一声:“贺待诏,你這头忙完了得了空,我過来与你說如何搭那土窑子。”
“待诏”是宋朝对匠人的尊称,這位贺待诏很是沉默寡言,只点点头就继续干活了,這是当初就說好的,他要替沈渺垒墙修屋顶,還要帮忙修两個灶头、一個土窑。
沈渺只是怕他们忙忘了白嘱咐一声,說完便回灶房去预备食材了。
灶房裡她已经趁空提前收拾了一半儿食材。她一边绑袖子一边转了转腕子、活动活动筋骨。
随后,单手拔起砧板上的刀,手腕一转,刀锋便在空中旋开一道锃亮的刀花。
她今日要供应十几人的午食,要做得好吃顶饱又便宜,那得好好露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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