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妈替你讨公道(捉虫)
疼吧?当然疼,疼的她浑身直冒冷汗,感觉生孩子那会儿都沒现在這么疼。
好在做手术要比生孩子快的多,在她痛得要晕過去的时候,大夫就告诉她手术做完了。
“忍一忍,過了今晚就好了。”大夫比划给她看,“就這点大的口子,小切口手术,两厘米长,才缝了一针而已,放心,很快就能下田干活。”
可是等回到病房,护士将接扎证发到她手上,裡面的注意事项却写得清清楚楚,三天内要充分休息,七天内刀口不要碰水,十天内不能做重体力活。
那种手术当天回家,第二天就能下田干活的宣传,真是生怕结扎妇女死得不够快。
别說结扎证上标注清楚了,這年代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不罕见。干部都這么說了,即便识字的妇女又在公婆丈夫面前有多少话语权?
周秋萍躺在病床上暗自叹息。
阿妈坐在病床边上默默垂泪。這可怎么好哦,她苦命的女儿连個儿子都沒有就不能再生了。她会被休掉的啊。
狗日的,专门欺负他们苦命人!
周高氏一边哭一边打女儿的肩膀:“要你浪,你跑到城裡浪什么浪?你害死你自己了你知不知道?”
周秋萍想躲,牵动到了肚子上的刀口,痛得龇牙咧嘴。
护士過来给她拔挂水的针头,沒好气地瞪了眼周高氏:“吵什么吵?你不睡觉人家不睡觉?闹腾死了。不在我们县医院结扎,回乡下结扎你们哭的日子還在后面呢。一帮赤脚医生,什么水平你们心裡沒数啊。”
周高氏平常对着外人尤其是吃公家饭的时候尤其低声下气,可今天她实在憋不住了,居然吼回头:“你们害死人了還有理了?我们在家就沒這种事。”
护士冷笑:“计划生育是全国的。农村就不结扎了?我们医疗巡回组下個礼拜就下乡,二胎一律结扎。”
周秋萍怕阿妈被人直接叉出去,有气无力地开口解释:“大夫說的是真的。农村也在结扎,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逃不過。”
上辈子她忙于照顾孩子和家裡地裡两头干活,很多事情都過耳不過心。现在再回忆起来,真相其实一直摆在她眼前。
冯二强为什么急着摔死她小女儿?因为他等不及把小孩送人了。计生干部就要下乡来拎人去结扎了。当年她是因为丧女只有一個孩子,所以才不符合结扎标准的。
周秋萍捏紧床单,牙齿咬得咯咯响。畜生,那個畜生!她一定要杀了他给自己和女儿报仇!
她用力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平息心中的怒火。难怪人家重生都想穿到位高权重的人身上,因为普通人想复仇后還全身而退,无异于天方夜谭。
還是离婚吧,离了婚過自己的日子就好。
刀口太疼了,周秋萍沒力气再多想,只草草地招呼了句阿妈:“睡吧。”
周高氏很想嚎啕大哭,可现在哭了沒人听還会挨护士骂,只好躺在床上默默掉眼泪。
咋就這么苦?女人咋就這么命苦。
病房裡只住了她一個病人,夜深了,房间裡安静得当真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人听到。周秋萍疼得睡不着,听见阿妈不时抽口气,忍不住心疼。
结果她還沒开口安慰阿妈呢,阿妈就冒出一句:“让你早点把小的送人你不听,现在哭都来不及了。”
气得周秋萍都顾不上刀口疼,直接翻身,背对着阿妈。她现在真沒力气骂人。后来她实在疼得吃不消了,又平躺回来,迷迷糊糊的直到天色发灰才算是真合了眼。
可惜也沒落到安稳觉睡。
天刚有点亮透了的意思,知了都沒开始叫呢,病房外面就闹了起来。先是乒乒乓乓响,然后是有人拍桌子掼板凳,再然后就是气吞山河的叫骂声。
“哪個打掉了我儿子?出来,老子杀了你個比娘养的偿命!”
接下来的骂声更凶更脏了,周秋萍叫吵醒了真恨不得一刀砍死外面闹事的人。人睡着了才能忘记疼,醒過来刀口真是火辣辣地疼。
一想到动了手术,她起码十天時間不能倒卖猪油渣,连抓知了猴都困难,她就气得想杀人。现在她一天要挣不挣,就能进账四百块。
這可是1988年的四百块,她重生前每天還挣不到這么多钱呢。
狗日的,果然无论重生前還是重生后,女人想要离個婚都這么难。
周高氏流了半夜的眼泪,這会儿也叫吵醒了,听到外面的叫骂跟着附和:“缺德冒烟的东西,丧心事做多了,我看她们会不会绝户。”
周秋萍刀口痛,夜裡又沒睡好,說话都像是吊着一口气:“人家不在乎這個,万婴之母林巧稚一辈子沒结婚生小孩,人家当回事了嗎?阿妈,小星要嘘嘘了。”
周高氏慌忙爬起床抱起小外孙女儿,生怕她尿在医院的床上。等站直了身体,她又发狠开始色厉内荏:“就在床上浇尿,浇得透透的。”
周秋萍有气无
力地吓唬她:“洗一次床单要五毛钱呢。”
吓得老太太赶紧连大外孙女儿也一并拉起来去上厕所。
也得亏祖孙三人出了门,她们前脚才走,后脚病房门就被“砰”的踢开了。刚才砸了护士站又冲了医生办公室的男人眼睛猩红地拽着個护士进来,冲着病床吼:“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赔命!”
周秋萍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男人:“是你?”
這会儿应该白班還沒接班,人手少,夜班护士被這样拽過来居然也沒人拦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吓得脸色惨白,带着哭腔喊:“她沒怀孕,她就是做了结扎手术。计生干部带来做的手术,管我们什么事。”
男人也看清楚了病房裡的人,脸色大变,丢下护士转身就跑。
周高氏带着两個外孙女儿解决了五谷轮回問題,回病房时刚好跟他擦肩而過,差点儿被他带倒了。她进了病房门還骂:“赶着去投胎啊。”周秋萍看小护士也带上病房门跑了,到底沒回答母亲的疑惑,只开口道:“阿妈你把星星给我喂奶吧。医院门口有买豆浆油條包子的,你给我带两個包子就好。”
青青昨晚被吓坏了,可一夜睡醒了,她又只惦记着吃:“要肉包子。”
周高氏看女儿跟外孙女儿就犯愁,還吃呢,现在就是有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也拿不动筷子。
她正要再骂两句女儿,刚才赶着去投胎的男人又匆匆折返,直接往病床上丢了個信封掉头便跑。
這回周高氏可算看清楚他的脸了,住她们隔壁孕妇的男人。她疑惑地问女儿:“他跑来干什么?這是什么?”
大信封鼓鼓囊囊,裡面装了整整两千块钱。现在面额最大的人民币是十块,两千就是整整两百张钞票,数出来都是厚厚的一沓。
周高氏脸色大变,盯着女儿追问:“咋回事?他怎么给你這么多钱?”
两千块钱赶得上县裡一個干部一年的工资了!
周秋萍了然,這应该是孕妇丈夫给她的封口费了。加上昨晚孕妇本人塞给她的两個信封,她两根输.卵管竟然换了六千块钱,真可谓天降横财。
倘若不是做手术需要休息,耽误了她挣钱,這事简直可以說是皆大欢喜。
“沒什么,昨晚干部本来应该是来找那個大肚子的。”
周高氏瞬间疯了:“他们拿两個臭钱就害了你?他们想得倒美!她能生儿子,你就不能生啊?不行,沒這么便宜的事!”
周秋萍赶紧拦她妈:“行了,结扎也结扎了,還能怎样。”
倒不是她圣母心发作,心疼那孕妇肚子裡几個月大的孩子,而是做买卖讲究钱货两讫。她本来也沒打算再生育,能在县医院由经验丰富的主任做手术而且相当于白得了六千块钱,她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周高氏却不肯就此放過,這是断了她女儿的活路!
她還管什么早饭,调過屁股立刻追出去,她要为女儿讨個公道。
周秋萍肚子上的刀口還疼呢,下床活动都够呛,又怎么是成天干活的中年妇女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妈健步如飞。
病房门被带上了,青青跑到妈妈身旁,小小声地和妈妈說悄悄话:“妈妈,沒有弟弟了嗎?”
其实才两岁多的小孩并不懂外婆和妈妈的对话。她更加无法理解什么是结扎,什么是手术。但从她记事开始,她就反复被人提起“弟弟”,在她的理解中,她一定会有個弟弟的。
因为大人都這么說。
周秋萍笑了,伸手摸大女儿的脑袋,柔声道:“不生了,妈妈有你和妹妹就足够了。”
虽然女儿還小,就是两只小包袱。但這包袱搂在她怀裡,她感觉踏实。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生了,妈妈只要你们。你们是妈妈的宝贝。”
青青如释重负,她看到村裡自己小伙伴有弟弟的,鸡蛋都给弟弟吃。不像妹妹,她和妹妹一起吃鸡蛋。妈妈還买肉包子给她吃呢。
小小的人儿也有自己的思量,不要弟弟最好。因为鸡蛋很好吃,肉包子更好吃。
病房门开了,医生护士過来查房。
周秋萍自己沒能力跑去买早饭,只能拜托对方帮忙:“麻烦你们给我们娘儿几個弄点包子豆浆過来,我沒粮票我加钱,要两個菜包子,一個肉包子。”
白班大夫皱眉毛:“你爱人呢?”
周秋萍好声好气:“他不知道。”
谁知从医生到护士,一堆人都变了脸色,领头那位上了年纪的医生拔高了声音:“他不晓得?”
见周秋萍点头,這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退出了病房。
搞得周秋萍满头雾水,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青青可怜巴巴地冒了声:“妈妈,我饿。”
她已经听了好几声肉包子了,可是到现在也沒吃上。
周秋萍犯难,這会儿她也找不到电话叫外卖啊。她瞧大女儿可怜的模样,甚至都脑洞大开要不要让她也喝两口奶先垫垫肚子了。可惜她同样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奶水够不够小丫头喝還打個大大的问号。
好在病房
门再度打开了,先前那位年轻护士拿了馒头和豆浆进来放在床头柜上,招呼她们母女:“你们吃,需要什么就說。那個,你丈夫来了可得好好跟他讲,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我们也是按照计生干部的吩咐工作的。”
周秋萍云裡雾裡的,不明白为啥会来這一出,只能含混应下。她要拿早饭钱给护士,对方也不收。
等到房门关上,啃馒头的大女儿才委委屈屈地抱怨:“沒肉肉。”
周秋萍哭笑不得:“行了,有免費的给你吃就不错了。”
她倒觉得医院的馒头不错,虽然沒卫校食堂大,但是口感更喧软,配上加了糖的豆浆真是吃的她都忘了刀口疼。
她发誓,她真对這待遇超级满意了。结果沒一会儿,昨晚给她动手术的主任又亲自過来看她时還带了好几個包子,肉馅和素馅的都有。
刚好吃饱了奶的小丫头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是想拉臭臭還是要嘘嘘,护士居然直接抱着小东西去解决問題了。
更恐怖的是,医生拿来了政府给结扎妇女的补贴——十個鸡蛋,她随口說不方便吃,能不能换成奶粉后,医院当真给了她一罐子奶粉。不是那种必须得下水煮才能完全融化开的奶粉,而是专门的婴儿速溶奶粉,现在商店裡都买不到。小星星喝的吧唧香。
這回别說才两岁大的青青,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历经风雨半個多世纪的周秋萍都傻眼了,搞不明白自己为啥结個扎都突然间享受起高干病房的待遇。
作者有话要說:今天一更,明天也是一更,因为后天上夹子,要考虑千字订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