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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周半仙

作者:金面佛
天色发灰时,侯东平终于弄来了卡车。

  20万块钱的货,其中15万用来還外债,剩下的5万块是厂裡职工拖欠了一年的工资。

  周老板的定金,先拿3000块钱出来,每人发24块钱的工资,好歹先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剩下的钱,等周老板出货之后,再一次性還给大家。

  周秋萍十分怀疑自己交出的2万块钱定金裡,剩余的17000元到底会不会被侯厂长拿去還货款,甚至连這外债到底存不存在,有沒有這么多,她都感觉要打個大大的问号。

  不過這是厂裡的内部纠纷,她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只要把货拖走就行。

  20万元包圆整個仓库,具体开来就是1万條丝光被单,1万條缎面被,除此之外,還有沒来得及加工成床单的棉布以及枕巾沙发套窗帘。這些东西满满当当的,直接将卡车从麻薯包塞成了大列巴。

  侯东平看着空荡荡的仓库和塞满满的卡车,有种报复的快感。所谓破罐子破摔,大概就是他现在的写照。

  他怕什么呀?他什么都不怕。

  银行的贷款他沒碰一分,全他妈被镇领导挪去当招待费了。领导不是說了嗎?厂子是镇裡的,那债务也是镇上的,跟他沒一毛钱的关系。

  他现在手上有差不多2万块钱,后面還能收回13万。厂裡的机器才是最值钱的。他已经联系好了买家,今天夜裡动手,连夜拖走。

  就算卖得急,這些机器也能卖10万块,加在一起就是25万。多好的数字呀,正好证明了他250,与虎谋皮。

  有了這些钱,不管走南還是闯北,他都无所畏惧。

  要问仓库的被单去哪儿了?废话,你他妈都不给工人发工资了,你還不给人食物?社会主义难不成要比资本主义還不要脸?啊呸!无数革命先烈直接从烈士陵园跑出来,半夜去找你聊天。

  被单都分了,全分了。有本事,你去每家每户要,你要到了是你的本事。

  周秋萍签了张18万的欠條,内心毫无波动。上辈子光是房贷,她就還過7位数,更别說货款以及冯二强的赌债,欠條她都不记得自己撕過多少张呢。

  18万,当真不過是個小数目而已。

  原先热血

  上头,现在稍稍有些冷静下来,忍不住有点后悔的侯东平看她淡定的模样,心裡又安定些许。

  看来這位周老师的确有门路,人家能答应拿下這么多货,虽然有赶鸭子上架,被架在火上烤的嫌疑,但她心裡其实有主张。

  他朝周秋萍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周老师。”

  周秋萍叹气,還是不肯将话說满:“尽力而为吧,实在不行,就豁出去這张脸了。”

  侯东平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心裡越发舒坦。這种心态类似于即便要猜测对方是骗子,可骗子的态度够认真,自己就能骗自己,对方是真的。

  卡车装好货,周秋萍上的后车厢。2万块的存折,18万的欠條,就压在這些被单窗帘上了。

  车子发动前,侯东平又给门卫塞了包烟:“老徐,不管谁過来打听,你都說不知道。”

  门卫精明的很,才不会把到手的工钱再推出去。他立刻拍胸口保证:“放心,厂长,厂子是谁的我心裡有数,我就认你。”

  侯东平笑了笑,挥挥手准备上车走人。结果他眼睛扫到迎面而来的人,赶紧招呼司机先走,回头他再過去找他们会合。

  车厢门关上时,从马路对面走過来的男人瞧见了周秋萍的脸,顿时皱眉。

  他正想上前說话,卡车发动开走了。

  “這怎么回事?”

  侯东平若无其事:“什么怎么回事?哎呦,周半仙您掐指一算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要问人啊?”

  周良彬脸色微变,旋即又笑容满面,指着侯东平道:“你就笑话我吧,我不過是开开玩笑,谁還当真的不成。說实在的,你们厂要搬家嗎?搞個卡车過来。”

  侯东平心中已经将他祖宗十八代日了個遍,面上却不改色:“搬什么家呀?朱镇长說了,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原模原样交出去。怎么,周半仙您是来检查的嗎?走走走,跟我进去。”

  此刻已经夕阳西下,最后一抹天光都急着走人,周良彬自然懒得折腾,他正准备赴朱镇长的宴,痛快吃顿大餐呢。

  狗日的,這年头的茅台酒也不好买。也就是這些政府的人有门路,能喝得上。

  他赶紧摆手,笑眯眯的:“

  谁能检查你呀?开個玩笑而已。我不就是好奇嗎?這么大一辆卡车,看着怪显眼的。”

  侯东平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应道:“過路车,下来问路的。”

  周良彬却心中咯噔了一下:“過路的?我看车后還有個女的,她来干什么的?”

  侯东平心脏砰砰直跳。跑长途的大卡车有個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司机很少是女人。即便两個人换着开车,也都是男的。

  他当然不能透露周秋萍的来意。当他是傻的嗎?自从這個周半仙往镇政府跑了几趟之后,朱镇长等人的态度才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处处刁难被单厂。他好不容易找到门路进原料,也因为贷款下来的资金迟迟不能到账而泡汤。

  他可以毫不客气地說一声,与其說厂子是被国家政策逼到了江河日下的地步,不如讲是這帮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硬生生地整死了厂子。

  就因为香港老板看中了厂房這一带地皮,又是从事家纺行业的,所以他们兵工厂就必须得退位让贤。谁让外汇比人民币香呢。

  侯东平强压怒火,漫不经心道:“哦,你說她啊,過来打零工的。說是夏天沒事,想找点事做。嗐,厂子都這样了,哪儿有活给她干。刚好卡车顺路,她就跟着走了。怎么?你认识她?那香港老板来了,你可是老板了,得给人端個饭碗啊。”

  周良彬矢口否认:“哪裡哪裡,我就是随口一问。”

  一個乡镇小厂的厂长,他還真不放在眼裡。要不是看中這块地皮,他也懒得来回折腾。那香港女老板還算有眼光,知道相信他,把這事全权交到他手上处理。进什么山头拜什么庙,要在大陆做生意,沒他這种熟门熟路见多识广的角色,再大的過江龙都玩不转。

  厂子发展到哪步不重要,关键是地皮啊。

  怎样顺势而为连厂带地皮都弄到自己手上,他還得细细谋划。

  不過沒关系,现在谁有他的眼光,能看中這块地皮的发展潜力?只要他水磨工夫使的好,东西自然有人屁颠颠地送到他手上。

  周良彬越想越心热,只觉宏图在手,就是他大显神威的好时候了。

  他懒得再敷衍侯东平,一個被时

  代浪潮打落的卢瑟儿,不值得他浪费時間。他草草点头,冲侯东平笑了笑:“那侯厂长您忙,我有事先走一步。”

  侯东平看他自鸣得意离开的背影,狠狠地啐了口。呸!狗日的,等着,总有你落到老子手上的时候。

  周良彬不知道自己被人记上了,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他越成功,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就越多。

  现在的关键是得搞清楚周秋萍怎么跑到水湖镇来了。她不是回房冯家村去了嗎?胡桂香那個蠢货,长得像猪,脑袋更笨的跟猪一样,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妈的,当初要不是中了她的圈套,他怎么会睡這种女人。真是想起来都恶心。

  周良彬如愿以偿地喝了一坛茅台,三更半夜才回家。

  大晚上的,胡桂香睡得正香呢,就被丈夫给吵醒了。她下床伺候人洗漱,她還沒鼓足勇气开口抱怨,就劈头盖脸地挨了顿骂。

  一堆污言秽语提炼出来的有效信息就是:周秋萍沒回冯家村,還在外面浪呢!

  “不可能啊。”胡桂香日常被辱骂嘲讽惯了,甚至都反应不過来应该生气愤怒,只茫然,“那個老不死的跟她一块回她婆家的。她能跑哪儿去?她连個儿子都沒有。”

  周良彬酒气冲天,越看妻子越恶心,眼睛都不想睁:“你的意思是我瞎了?”

  胡桂香对丈夫又爱又敬又怕,哪敢接這個话。她惴惴不安了许久,才猛地一拍脑袋:“哦,我知道了,她肯定是出去等计划生育了!”

  周良彬原本眯着眼睛斜靠在枕头上,闻声他猛然坐直身体,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她怀孕了?她现在就怀孕了?”

  胡桂香吓了一跳,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情绪這样激动。

  她有些不痛快,任何女人都不会高兴自己的丈夫为其他女人失态,尤其周秋萍這個所谓的妹妹跟周良彬实际上沒半毛钱关系。

  她甚至隐隐生出怀疑,周良彬当初要過继到下河村周家,该不会是嫌入赘太难听,想曲线救国结果失败了吧。

  她勉强挤出笑:“她怀孕不是好事嗎?你也讲她有了儿子才能家和万事兴。”

  周良彬在家随心所欲惯了,這会

  儿完全压不住火气:“那也不是现在!那個小丫头還沒解决,她现在怀孕不是瞎来嗎?”

  胡桂香搞不清楚丈夫的想法,愈发小心翼翼:“那,那也不一定是怀孕了。我记得她還喂奶呢,应该不会怀上。”

  “她沒事跑那么远做什么?”

  胡桂香都要哭了,她又不是周秋萍肚裡的蛔虫,她哪知道人家在干啥。

  可丈夫如此咄咄逼人,她又不能說不知道,只能绞尽脑汁地猜测:“大概就是逃计划生育。你不在家不知道,這几天各個村都在抓计划生育,一胎上环二胎结扎。她不是已经生了两個丫头了嗎?”

  想到這事她就委屈,大队妇女主任抓她去上环时,丈夫都不在家。

  周良彬看都沒看妻子一眼,即便看了他也不会在意她的委屈。他如释重负,喃喃自语道:“对,躲计划生育去了。還沒生儿子,当然得躲。”

  旋即他又开始烦躁,“怎么到现在還沒把小的送出去?”

  胡桂香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钟,周良彬的眼睛就不满地盯住了她:“要你找個人抱养就這么难嗎?你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睡,你還能干什么?”

  胡桂香差点儿一口气沒憋住,直接噎死。她吃了睡睡了吃?收麦插秧她不动手?卖公粮她不出面?這半個来月,她可有一天是歇着的?她累得要死要活,倒成了除了睡就是吃了!

  可她不敢冲丈夫发火,只能委委屈屈道:“周秋萍那人有多夹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找的人家條件不好她肯定不愿意。那我不得好好找嗎?”

  周良彬已经懒得再多看妻子一眼,只警告道:“你动作快点,别一天天的不干正事。”

  胡桂香想反驳他,既然他看不上她,那他干脆自己找人抱养那個小丫头好了。可她還是不敢,女人天生就要听自己男人的话啊。

  周良彬倒是想亲自动手,可他发现的太迟了,他现在有至关重要的事要做。

  为了拿下水湖镇的被单厂,香港老板准备了一笔资金。周良彬掌握了五万块的活动经费,用于安抚厂裡职工。

  可那帮泥腿子有什么资格拿這個钱呢?既然他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就完美

  地解决了工厂的所属权問題,那這经费自然也就归他。

  五万块,五千张十元钞票,就是他起航的资金。

  時間不等人,今年四月份海南已经建省了。他得快点,必须更快点,才能站在时代的浪潮上笑傲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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