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进城卖知了猴
她绑了塑料袋的树上都爬了一圈知了猴,都沒走完一趟,她就被迫拎着桶回了次家。因为水桶已经装满了,密密麻麻的全是知了猴。再不拎回家的话,都沒地方放了。
周高氏见了吃惊不小:“這么多啊,跟捡螺蛳似的。”
周秋萍不跟她兜底,只含混道:“多抓点儿,少了不值当我跑一趟县城。”
這倒是实话,下河村属于两省交界处,過了桥便是江省地界的宁安县。下河村从行政从属上讲跟宁安沒关系,但架不住宁安社队企业发达经济状况好,下河村乃至整個齐河镇的人嘴裡說的县城都是指宁安。不過从村裡到县城,骑车差不多要三四個小时,平常沒大事,村裡人绝对不会跑那么远的地方。
青青已经迫不及待地跑過来跟妈妈提要求:“进城买肉肉。”
她在卫生院三天时不时就能吃到小笼包,小嘴已经分得清好赖了。肉肉比鸡蛋還好吃。
周秋萍笑着拿脑袋蹭小丫头的脸蛋,宠溺地回应:“好,妈妈带肉肉回来。”
周高氏不赞同地皱眉毛:“惯得她,嘴巴养馋了,以后還怎么說婆家?”
周秋萍拉下脸:“我女儿我养,顿顿有肉,我养得起!”
本来她想先拎两桶知了猴去县城碰碰运气再說,被阿妈一怄,她愣是弄了整整四桶知了猴才算完事。
周高氏叫這個犯了左性的女儿气得够呛,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帮她一道清洗知了猴身上的泥土,然后找了個家裡以前盖房子装涂料的大塑料桶,将知了猴装进去泡上水才算完事。
周秋萍還得起早赶去县城,收拾完知了猴就赶紧洗澡睡觉。
她生了两個孩子,月子沒做好,孩子也沒人帮忙照应,身体已经熬垮了。再不早点睡觉的话,她怕明天骑在路上就一头栽下车了。
娘家沒闹钟,周秋萍也判断不了時間。只是她心裡存了事,迷迷糊糊的天色才微微发灰呢,她就自动醒了過来。
不想睡在竹床上的阿妈起的比她還早,已经点火烧水打了两個糖水鸡蛋招呼她吃了垫肚子,又招呼她拿上煮熟的鸡蛋和炒米在路上吃。
周秋萍不耐烦带:“你自己吃,我到了县城還怕买不到东西吃嗎。”
阿妈立刻瞪眼睛:“你好多钱,還沒挣到钱就瞎花钱!你有粮票啊,你上哪儿买饭吃去。”
周秋萍心道我還真有不少钱,我身上揣着一千多块呢。不過粮票要到九十年代才正式取消,现在城裡要不要粮票吃饭,她還真說不清楚。
她也不跟老人犟,点头拿了干粮:“行,我走了,阿妈你费心多照应点儿青青和星星,别让她们去猪圈也别叫她们玩水。”
周高氏不耐烦:“我沒带過小孩?哎,你骑车干嘛?”
周秋萍从楼房的院子裡推出自行车,莫名其妙:“我不骑车我靠两條腿走過去?我還是你养的啊?這车子好像是我的彩礼吧。”
周高氏叫噎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骑上自行车走人。算了算了,儿媳妇回来要是闹,她大不了多挨几声阴阳怪气的话。
天色灰蒙蒙,太阳還沒上工,六月初的黎明居然還有些凉,骑着车子感觉更明显,简直可以說是夜色凉如水。
周秋萍却顾不得這些,她情绪高度紧张。2021年国人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敢三更半夜独自一人跑出去吃夜宵,1988年华夏的治安可当真算不上妙。什么抢匪路霸杀人越货,接二连三的严打都压不住。還是蹬车时感受到怀裡揣着的剪刀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好在本地民风尚算淳朴,又或者距离军区近,上规模的抢匪不敢在附近撒野,反正周秋萍顺顺当当地从天黑骑到天亮,一路平安地进了宁安县城。越往后的路越好骑,宁安有钱就舍得修路,后半程的路全是沥青路,骑着顺当的很,连速度也自然而然地上去了。周秋萍到县城的时候,太阳才跟地面呈斜角。
宁安的确热闹,工厂多,手上有闲钱的人就多,做小生意的自然也就更多。
什么卖衣服鞋子的,卖瓶瓶罐罐的,应有尽有,還有人堂而皇之地摆了摊子卖流行磁带。可见改革开放這十年春风沒白吹,吹得還挺热闹。
周秋萍骑车经過的时候,瞧见磁带上的名字是“邓丽君”。搞得她都想掏钱买一盘,她挺喜歡邓丽君声音的。不過她瞧瞧日头,還是先解决掉自己驮来的知了猴再說吧。几千只知了猴也就是几十斤重,可桶裡泡了水,那分量加在一起就不少了。
周秋萍一路问人,骑着车找到了美食街。任何时代,但凡能做生意的地方,都是卖吃的最热闹。县城的小吃一條街也不例外。
那香气四溢的皮肚面、粉丝汤、葱油饼、牛肉锅贴還有鸡汁汤包以及烧饼、油條、豆腐脑儿等等,沿着马路两边一溜儿排過去,家家的香味都变成虫子顺着人鼻孔钻进人肚子裡叫嚣着叫你去掏荷包买下来塞进嘴裡好好品尝。
周秋萍吃了两個糖水蛋出的门,按理說应该不饿。可三四個小时的自行车骑下来,她体力消耗大,這会儿也压不住嘴裡的口水了。
她赶紧跟人打听:“同志,哪家收知了猴?我捡
了一些想卖。”
卖烧饼的倒沒因为她不是客人就翻脸,只摇头:“那你来早了,晚上才有人卖炸知了猴,得夜市摆摊子。”
周秋萍肯定不会等到夜市摆摊,她卖了知了猴還得赶回下河村呢。她一個年轻女人,哪敢真独自一人走夜路。
“那有其他地方收嗎?”
卖烧饼的忙着招呼掏钱的客人,含混了句:“那我就不清楚了,菜场可能卖吧。”
周秋萍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人家做生意,推着自行车出了小吃街。
她瞧见前面有個挑担子的中年女人,箩筐裡装满了菜,赶紧上前询问:“大姐,最近的菜场在哪边啊?”
中年妇女看她自行车后座上绑着的桶,好奇了句:“卖黄鳝還是泥鳅啊?”
“知了猴,听說县城收這個,我弄了点来卖。”
中年妇女一听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立刻笑出了声,她给担子换了個肩膀,招呼周秋萍跟上:“去什么菜场啊,跟我一块去家属区卖。菜场還要抢位置,搞不好還会有大盖帽過来罚款,說不定连秤带箩筐都给你收了。”
周秋萍听她的意思是县城人会直接买知了猴回家吃,不由大喜:“那真是谢谢你了。大姐,我都成沒头苍蝇了。”
“嗐,进城买东西头回都這样,乡下人嘛,苦几個钱都不容易。”
她熟门熟路,挑着箩筐就进了個工人小区。1988年可沒什么物业保安,小区门口倒是有個传达室呢,可裡面的老头眯着眼睛跟着收音机唱黄梅戏,压根不管进去做生意的人。
除了周秋萍和卖菜的女人,還有小贩在她们前面喊:“卖梅花糕,酒酿馒头……”
周秋萍有样学样,也跟着喊出声:“卖知了猴哦——”,声音拖得老长。
一時間,各色叫唤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有主妇听到动静,立刻拿了钱跟小筐下来买吃的。入夏天热,送上门的吃的,总比他们累了一身汗跑到外面去买强。
生意一起来,卖菜女人就顾不上带着周秋萍了,大家各做各的生意。
有人问到周秋萍面前:“這知了猴是新鲜的嗎?”
“新鲜,昨晚上才抓的,一大早我就带過来了。”
主妇看了桶裡的知了猴,掏出两块钱递上前:“那给我来六十只。”
周秋萍试探着捞了六十只知了猴放进塑料袋裡塞给对方,沒找钱。顾客拿着知了猴就转身又去买酒酿馒头了。
周秋萍暗自吁了口气。她原本不清楚县城知了猴的卖价,照刚才的客人看,应该是一毛钱三只了。
這生意能干。
万事开头难,买卖一开张,后面就顺风顺水多了。周秋萍跟着那卖菜的大姐跑完這一片的居民区,桶裡就只剩下水了。
她在路边空桶时,卖菜大姐還好奇了句:“你這一桶怕有上千只了吧。乖乖,那可是三十多块钱。”
现在社办厂的工人一個月也就三四十块钱的工资。
周秋萍闻声叫唤:“哎哟,這可是我們整個村的人逮的。我就是整個跑腿钱,到我手裡也就两块钱。知了猴多难抓啊。我忙一晚上都要被蚊子抬走了,也就抓了二三十只。”
卖菜大姐在心裡算了回账,点点头:“這倒也是,下苦人苦钱都不容易。”
她原先還心动,现在看来還不如卖她几分钱一斤的菜,起码不用到处找人收,自家田裡就有。责任田该种菜果然比种粮食来钱。
她哪裡知道周秋萍桶裡装了快两千只知了猴,光這一趟,她就挣了整整六十块。這完全是沒本的买卖。
就算只能干一個夏天,那也是三四千块钱,抵得上城裡双职工家庭一年的收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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