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完全新人”培养计划
“想想也有這么多年沒回来過了,尝尝味道变了沒。”凌涓笑道。
“也好。”雷钧打趣道,“下午不上班,领导啊,我想要瓶啤酒。”
“沒問題。”
专卖小炒的小食堂裡,雷钧他们选了個安静的角落,又叫了三個菜,一瓶酒。
空气裡,弥漫着油乎乎的饭菜香。
“老实說,所长第一次将卫彬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我也吃惊了很久。”凌涓的话题,来得比炒菜更快。
雷钧从筷筒裡拿出两双来,递给凌涓一双:“我到现在都觉得吃惊,這和工作状态下见到古人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凌涓笑笑,“所以早上不是說了么?要你有点心理准备。”
“完全新人培养计划,到底是個怎么回事?”
凌涓一时沒有回答他,這时候正好菜上来了,她开始埋头吃菜,雷钧也打开了啤酒,他拿過杯子,给凌涓倒了一杯。
“……喂,我可不能喝酒。”凌涓看看他。
雷钧微笑:“沒事儿,天热,也就一杯。我一個人喝多沒劲啊。”
凌涓笑起来:“也是,一個人多沒劲啊——我想,這也是当年梁所长带我去见卫彬时的心情吧。”
“于是說,所长终于在他有生之年,做了一件违反规定的事情?”
“不能干预歷史,這的确是他最先定下的规矩,也许霍去病這事儿,是他钻的一個空子?”凌涓笑了笑,“毕竟歷史還维持着原貌——霍去病真的活過23岁了么?沒有。”
“那么卫彬又是谁?”
“卫彬就是卫彬,一個物理系的硕士生,就這。”凌涓停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他时,他還在医院裡。”
雷钧等着凌涓的下文。
“那段時間他非常虚弱,刚刚抢救回来,還完全弄不清状况。”凌涓說,“在那次会面之后,梁所长就和我谈了他的计划。”
“完全新人培养计划?”
凌涓点点头:“梁所长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知道這是违反规则的,但是人在那种情况下——我是說,眼看着千古名将霍去病生命垂危,那么年轻的孩子命悬一线,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看着他死,至少,他做不到。”
“也就是說,完全新人培养计划其实是古人改造计划?”
“差不多是如此。”凌涓說,“通常而言,需要使用洗脑以及手术冷冻记忆之类的手段,但是霍去病沒有接受這些,他保留了他的记忆……”
雷钧想了想:“局长,你对霍去病的最初印象是怎样的?”
“非常坚强的孩子,接受现实的速度超快。還在病床上,梁所长就将一切告诉了他。当天下午,我就看见他拿着字典慢慢开始学习簡體字了。雷钧,他花了半年時間,就达到了大学英语的水平。”
“神童么?明明已经過了最佳语言期了……”
凌涓笑了笑,“知道么?开始的两年裡這孩子每天只睡四個钟头,平时连《读者》杂志他都不放過。”
“积累现代社会的各方面常识?”
“是的。”
“不对自己所不能理解、甚至抗拒的现实进行反抗,”雷钧說,“若是对過去念念不忘,就无法接受现在。”
“雷钧,這世上沒有天才,霍去病的過去曾有着超乎想象的荣耀,即便是如今,世人提起来仍然将他当作少年战神,如今战功消失了,家族也消失了,汉武帝赐予他的财富奴婢功名全都沒有了……”凌涓的嘴角弯了弯,“可他毫不在意,這孩子真了不起,不是說他過去的战功,而是說他真能‘放下’,再次从零开始——哪怕是现代人,丢一份工作都会丧魂落魄。”
“不知为何,我开始期待這小子的将来了。”雷钧笑道,“那么,完全新人培养计划算是全面启动了?”
凌涓摇摇头:“正好相反,這是最后一例。”
“为什么?”
“整個计划已经被高层否决掉了。”凌涓說,“上面认为计划本身不妥,恐会留后患。”
雷钧有点震惊。
“计划被否决,所长很受打击,我猜……”凌涓慢慢說,“他一直就有個宏大的设想,但是還未展开就折戟了。”
雷钧突然想到,所长梁毅的故去很出人意料,几乎是在沒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讣告就贴了出来。
“我负责霍去病整整四年,从教他识认簡體字开始,再到调整他的心理状态,补充现代常识……其实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凌涓端起啤酒,大大吞了一口,“各方面都很优秀,能迅速接受当下,是的沒错,可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完全认同如今。比如他曾追问我,为什么如今沒有肉刑了。”
“当下沒有一個民主国家会有斩去左腿,割掉鼻子的刑罚。更不会有宫刑。”雷钧說,“新加坡的鞭刑他恐怕看不上吧?”
凌涓笑起来:“他看過录像,结果大失所望,因为罪犯只被打了三鞭,而且還是分九個月,阶段性进行的。”
“杀人分尸案在世界各地不停地发生。”雷钧讽刺地笑了笑,“然而在某些国家,此类罪犯却只被判处终身监禁,或者出示一份精神错乱的证明就能出狱就医——我能理解霍将军的疑惑。”
“更严重的是,你知道么?他始终赞成帝制,不肯认同民主制度。天哪,到现在還坚持君主专制理念的,你在大街上能找出几個?可不是君主立宪哦,他說那纯粹是猴把戏。”凌涓自嘲道,“他甚至认为目前国际局势之所以会有危机,就是因为我們沒有一個如秦皇汉武般的皇帝。”
“美国有皇帝么?”
“他說,国人心态和体质与洋人有异。”
雷钧郁闷得只想扶额头:“中国人請走皇帝才不過百年……”
“雷钧,他過来的时候才23岁,又一直生活在卓越君主汉武帝的治下,会有這种认知挺正常。”凌涓苦笑,夹起老菜根慢慢嚼了一会儿,“可每次遇到這种思想冲突,我就常常担心未来:用现代科技武装起来的古典核心啊……你知道他哪一方面問題最严重?”
“唔,這么說起来,应该是人际关系方面。”
“一点沒错。”凌涓点点头,“简而言之,他很难真正去融汇他人,所以說话也就显得不那么留情面。就這一点上,他依然是過去那個霍去病:武帝赠他的肉食堆满了仓库,他却想不到要分给饥饿的士兵吃。”
“這不是性格問題,恐怕是年龄限制——局长,现代的孩子也有相似缺点:炸一盘鸡翅,蕾蕾一個人吃光,都想不起来给我留一点。”
“沒办法,慢慢来吧,他会长大的。至少,卫少儿应该是個出色的母亲。我真希望我能更加了解她。”凌涓叹道,“改造古人和培养幼儿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不管怎样,我希望霍去病能健康充实地生活在现代社会。”
“……而在他到来局裡之前,我只希望人工屏蔽检修工程能如期进行。”
凌涓敲敲他的杯沿:“后天中秋,打算怎么過?”
“還能怎么過,加班呗。”雷钧晃晃脖子,松散了一下颈椎,“谁也不敢保证中秋就不出事儿啊。”
“加班完了呢?”
“家裡蹲呗,对了,還有一场球赛要看呢。”
凌涓叹了口气:“你快成稀罕货了。”
“怎么?”
“全中国球迷裡,還能找出几個支持国足的?”
雷钧是球迷,而且他竟然還支持中国男足,每次国足比赛转播他都会看,按照雷钧自己的說法,他主要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烂成啥样”。
当然,每次国足在“烂”這一项上所创的“新高”,都不会让他失望。
“嘿嘿,中国人支持自己的足球事业,好像這沒啥错吧领导?”雷钧說,“再說我记得小鹏他爸爸不也支持過国足嘛。”
他說這话之后,略微有点后悔,凌涓已经和丈夫离婚好多年了。
“……他才不肯承认呢。”凌涓倒是满不在乎,“好几年前就撂下话了:谁再說他支持過国足,他就跟谁急。”
“咳,這又是何必……”
“废话,出去玩也比看那群人踢球强!”
“一把年纪了還能去哪儿玩?”
“你很老啊?”
“领导,這老不老,不在体力,在兴致。”他笑笑,“对了,過节,咱局裡不会忘记广大劳苦职工吧?”
“月饼是丽晶酒店的,一桶食用油,過节费——至于钱多少,到时候看。”凌涓放下筷子,看看雷钧,“后天過节,還是就你们父女俩?”
“嗯。”
“雷钧。”凌涓迟疑片刻,道,“沒想過再给蕾蕾找個妈妈?”
“找谁?找领导您么?”
凌涓哭笑不得:“我說你沒大沒小也得有個度。”
雷钧笑起来:“這不是您问起来我沒人选,才胡诌嘛。”
“就不考虑一下苏虹?”
這话一出来,雷钧瞪大眼睛:“领导,我沒想到苏虹不出嫁竟然是這么让你烦恼的事儿,都要往我這儿塞了……”
“什么叫往你那儿塞啊?”凌涓瞪了他一眼,“可别告诉我,你啥都沒察觉。”
“察觉什么?”
凌涓沒回答,她低头,筷子在剩菜裡挑了挑。
“我說领导,别光顾着我——您不也光棍进行时嘛。”
凌涓苦笑:“别提了,离婚這么些年,一点儿念头都沒有——我是說真的,雷钧,我說這话你大概不爱听:简柔已经失踪八年了,从法律上說,持续四年下落不明,這人就……”
她沒再說下去,雷钧接了口:“持续四年下落不明,法律上就可以认定死亡,尤其是咱们的职工,国安都参与其中了,真要活着不可能找不到——您是要說這话对吧?可是局长,我怎么都不愿承认简柔已经死了。”
午后的食堂,人走得差不多了,喧嚣渐渐平息,太阳静静照着窗前那一小片草地,九月的日光仍旧很厉害,晒了一上午,草坪显得有些蔫……
阳光照在凌涓身上,她肤色更显白皙,微卷的淡发色也更亮。
“前段時間,蕾蕾和我說,她都快想不起来妈妈长什么样儿了。”雷钧說着,用手搓了搓脸,呼出一口酒气,“简柔失踪那年,蕾蕾還不到七岁。”
“雷钧,她现在也才刚十五岁,依然是需要妈妈的年龄。”
雷钧苦笑:“我对不住這孩子,說是一個人又当爹又当妈,其实哪边也沒当好。”
凌涓愣了愣:“這么說,我对小鹏也有愧疚,虽然他都這么大了……”
“尽管是這么說,可叫我给蕾蕾再往家带一個妈妈来,又不是我能干的事儿。父女俩单独生活都這么久了,真再来一個新成员,磨合不好。”
“所以就叫你找個磨合得好的嘛,苏虹不就正好合适?她和你们父女,磨合了多少年啊!”
雷钧噗嗤笑出来:“我說领导,你今天怎么就认准苏虹了?哦,不把她嫁出去您就誓死不退休是吧?别呀!您不退休我就一辈子是副职了!”
凌涓笑喷:“我恐怕還扛不過她。”
“咱们是被婚姻之神诅咒的一群人哪……”雷钧将剩下的啤酒倒入口中。
“胡說什么?”凌涓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不是?您,离婚;我,老婆失踪;苏虹,挑挑拣拣不肯嫁;方无应呢,挑挑拣拣不肯娶;武海潮那小子连挑拣都免提,打定主意要独身……”雷钧笑了笑,“我說领导,你做领导工作這么多年,底下這帮家伙,有解决個人問題的沒有?”
“下属全单身,领导很失败。”凌涓颓丧地喝光了她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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