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慕容冲的秘密過往
“方队,你以前在香港住過啊?”
“嗯嗯,住過不到半年。”他沒回头,“好长時間沒来,都忘得差不多了。”
“……来公干的?”
方无应笑:“怎会?玩。”
“在香港?”
“嗯,不止香港。到处换地方,满世界乱跑,语言也七七八八学了不少。”他說,“钱花光了就流浪,人家给食物我就接着,沒地方睡就睡地下铁。”
苏虹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
“這裡,国外,都住過。”方无应停下来,回头冲着她笑了笑,“别弄错了,可不是贵族旅游,是穷鬼的流浪史。”
“……很多年前么?”
“嗯,十多年前。”他說,“他们放我出来,說,给你時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出去看看。结果,整整在外面流浪了三年。”
“他们?”
“唔,研究所,高层,军方。”方无应顿了一下,“总之就是那些。”
苏虹默默闭上嘴,她想起了雷钧說的那些。
“本来对于要不要放我出来,也有争论。”方无应說,“有一种认为是,不能把慕容冲放出来,要是他出去就乱杀人怎么办?像他這种曾经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他的话說到這裡,停了下来,苏虹站住,大气也不敢出!
“后来,是梁所长坚持要放我外出,因为之前我有過惊人之举。”
“什么惊人之举?”
“自杀。”方无应转過身,笑眯眯的。
苏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别那么看着我,這不是沒死成嘛。”方无应耸耸肩,“沒什么大不了的,躺在浴缸裡割脉。喏。”
他索性伸出手,给苏虹看手腕上那道伤痕。
“……为什么啊?”苏虹有点发抖,“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穿越综合症并发重度抑郁。”
看苏虹嘴巴张那么大,方无应终于忍不住大笑:“我瞎编的。”
“……自杀,可是真的?”
“真的。”
說完,他转過身,继续往前走。
苏虹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有好一阵子,俩人谁也沒开口。
初春的南方,风有点点凉意,但吹拂在身上,却极舒服。這让苏虹感觉谈话內容不那么真实,甚至觉得身边這個人也跟着不真切起来……
“……以前的事情,還会去想么?”她轻声问。
“常常。”方无应說,“虽然已经离开十多年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后来,你還是离开研究所了?”
“嗯。据說……是高层某個关键人物,同意了梁所长的意见。于是我就出来了。带了些钱,以及不太多的现代常识,還有定位器。”他笑了笑,“但是他们必须确定,随时都能找到我。毕竟放出来的曾经是個重度杀人犯,他们要确保社会安全。”
“……你真的会随便杀人?”
苏虹问出口,才觉得自己问了個很白痴的問題。
方无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回来以后,李建国曾经问我,他說队长,韩延怎么会那么怕你?”
“韩延?哦,咱们遇到的那個……”
“嗯,我告诉他,是因为韩延亲眼见過我杀人。”
“……”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做出最残暴的事情。這句话适合那时候的我,也适合韩延。”方无应顿了一下,“若不杀我,他会承受不了对我的恐惧。”
苏虹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說:“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不用,什么都不用說。”方无应一笑,“好了,到地方了。”
他带苏虹去的,是一家很小的卖鱼丸的店,在某個街角,又小又破,可是客人挺多。方无应找了张空桌子,要了两碗鱼丸。
食物很快上来了,鱼丸又香又甜,苏虹吃惊又愉快。
“味道不错吧?”方无应說,“名酒店裡反而吃不到這么好的东西。”
“是怎么找到這儿的?”苏虹笑,“莫不是一家一家吃出来的?”
“怎可能。”方无应转身一指店门口,“饿晕在這裡,被老板扶进来,灌了半碗鱼汤。”
苏虹差点把嘴裡的汤喷出来。
“后来在這儿打杂,做小伙计,做了两個月。”方无应說,“粤语也是在這儿学会的。之前我只会数数,還有,唔该(谢谢)。”
“怎么会饿晕的?”苏虹笑道,“钱都到哪裡去了?”
“花光了,又不肯找所长要。除了护照身无一物。”方无应耸耸肩,“一开始在国内各处转悠,惨到家,被关收容所,到处打短工,還做過销售,喏,就是一家店一家店去铺货那种,很好玩的。后来也赚了很大一笔,房子就是那时候买的。但是刚开始不行,那两年,穷得惨過教堂的耗子——耗子都不来找我。也不会计划,有钱就去吃大餐,沒钱就去快餐店等着剩下的免費土豆條。有时连土豆條都沒有了,就饿着,饿得头晕眼花只能灌自来水。钱花光了就露宿街头,還因为打人被拘留……”
“打人?!”
“砸了给我假币的小店。”他笑,“人家报了警。”
“……真惊悚!”
“梁所长亲自去派出所领人,出来的时候他說,再捅漏子他就马上带我回研究所,再不放我出来了。”
苏虹默默吞了口鱼汤,良久,才說:“他为什么力排众议,让你出来?”
“如果不出来与社会磨合,就必须进行脑部手术,”方无应說,“经過脑部手术,我会忘记慕容冲的全部,成为完全的现代人——那样就很好办了:给個普通人的身份,从大学生开始做起,一切都有所裡照拂,不用這么辛苦。”
“可你選擇了不忘记?”
方无应点点头。
“为什么不肯忘记過去?”
“因为那是我,无论怎么丑恶,怎么可怕,那也是我。”他淡淡地說,“有我伤害過的人存在着,我不能一忘了之。”
“你是指……”
方无应顿了顿:“我姐姐。”
那個午后,就在那家闹哄哄的鱼丸小店裡,苏虹默默听着方无应說他的過去,那些几乎无人知道的故事。方无应的语气平淡之极,苏虹却听得心头阵阵悲凉。
方无应并不是個喜歡谈自己的人,认识他四、五年了,苏虹对他可說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有亲人。在同事面前他从不提,哪怕平日言谈中不得不涉及到,也只用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含混過去,苏虹本是個识趣的人,虽然满怀疑惑,却也不想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惨痛代价。
要不是這次去十六国,发生了這么大的意外,她也绝不可能知道在那张笑嘻嘻的面孔之下,藏着這么复杂跌宕的過去……
方无应這個人,从不粉饰天性,也懒得敷衍任何人,虽然這常被旁人错认为“小子目中无人”,但如今苏虹才知道,那是因为某些关键性的东西,他一直藏着不肯轻易示人。
“我不知道,梁所长对你而言是這么重要的一個人。”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有点冷了的茶杯。
“嗯,是有如真正的父亲那样。”他轻声說,“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交给我的——后期才转给了舒湘,但是最开始的基础,是他给的。”
“基础?”
方无应笑了一下:“怎么和人相处,怎么适应這個新的世界。你看,我那时连普通话都不会——是他教我要温和說话,平等对待别人,他說沒有谁是天生供我欺压的,当然也沒人敢无故欺压我。他還教我基本的社交礼仪,如何体察周围人的心情,教我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明确表达自己的要求,而不是一味蛮取或者用毒计,更不能动不动就伤人性命。他甚至教我笑。”
“笑?笑也要教的么?”
“我以前,笑起来不是這样子的,小杨曾說那不是笑,是魔鬼在龇牙……”
“你以前……”
“就是成王败寇的状态,沒有什么平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方无应笑笑,拿過茶壶,给苏虹的杯子添了些热热的茶,“如果你不能欺压我,那我就要你的命——就像当年我和高盖以及宿勤崇,合谋杀了我二哥。”
明明不怎么冷,但是苏虹握着杯子的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活着,对很多人不公,可是如果我死了,梁所长說那就对他不公。对我自己更不公。”
沉默了一会儿,苏虹才說:“你并沒有忘记他们,這是你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公平。”
被她這么說,方无应的目光有些恍惚:“……可是,姐姐终究還是死了。”
苏虹有些凄然地望着他。
“也许对其他人,我還有一、二分的借口,就算假装,也能装得理直气壮;唯独对她,我一丝一毫借口都沒有,甚至连伪装无辜的资格都沒有。她整個短暂的生命,因为我才变得更加悲惨,如果一定要在我的家族裡寻找出一個最无辜的人,那么她就是的,她是受害者,比我更加是。”
方无应說這番话的表情,深深震撼了苏虹,她从未见過這個人如此绝望。
這让苏虹觉得深深的悲哀。
之后数年,那悲哀一直无法自她心头消除,就好像滴落在宣纸上的一滴墨,随着時間的延展,慢慢洇透她的心……
《附录》
BGM:hide的《pinkspider》。
某队长不就是一只pinkspider么?歌词很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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